Seven Keywords to Watching Mauro C. Martinez
欲望表情
画家说,绘画就是缓慢播放的表情包。那是社交网络的元符号,复杂的情绪、纷乱的渴望被分门别类塞进自我的拟像,想象着一种近乎泛滥的投射。表情包通常以简单的夸张方式,统一激荡的情绪,将话语隐藏在面具背后。如果你鼓起勇气讲述,一切会浓缩成一个笑话。现实被分层了,欲望打散为颗粒,但它们并不会消失,而是填充进每个缝隙,扩散在每个表情。就像充气娃娃一样臌胀起来,表面却平整、光滑,没有褶皱。我们再也搞不清现实在哪个层次里,抑或每个层面都映射着现实,线索已然支离破碎,作为个体的身份记忆也不再重要。网络社交强化极端自我,自我无限膨胀却走向了自我的反面,沦落为去个性化的普遍均质的共同体。
截屏美学
截屏需要拇指与食指同时按下手机声音与锁屏键,仿佛田径比赛中,场边的裁判掐秒表的动作。你截取的可能是一张照片,一帧影像,一段文字,总之,在手机屏幕上出现的一切,你都可以截屏。手掌在惯性作用下微微一沉,就从庞大的数字系统剥离一处表层信息,从日常生活的语境引出一个征象,在想象的丛林猎获一头野兽。画家甚至没有转化处理这些图像,直接就将它们再现于画布之上,换句话说,再现截屏本身。这也许令人质疑这些画作的浅表性样貌,仿佛图像背后的或更深层次的东西被忽略了。我们看到的似乎只是事物光鲜的包装,艺术家并不试图打开包装盒,只是把它们一个个罗列起来。仅看一两件作品似乎的确如此,但当这种截屏积累得足够丰富,切片叠加成一个系统,各系列的纷繁画面逐渐组合成一种当下世界的景观,作品已然拥有了整体层面的图像学价值。面对这样的绘画,追索图像自身负载的意义不再那么紧迫,艺术家的方法作为问题而呈现。这种“截屏美学”更像暗示而非展现,它提醒我们如今所置身的图像世界、生成系统以及其传播模式,屏幕全面控制着认知、情感甚至诗意。没有任何说不的可能,你只能参与其中。
社交绘画
从马丁内兹的绘画实践来看,绘画似乎不再是一种孤独的行为。创作变得迅捷,分享更加即时和便利。不再有什么藏着掖着的,创作即分享。对画家来说,社交平台不仅仅是作品的展示,也是绘画过程的展示,艺术家甚至手把手演示如何使用喷枪和颜料以达到特定的效果。方法被彻底去魅,如同艺术家的私人生活,一切皆可分享。INS个人主页俨然网络时代的艺术家文献库。只需轻点链接,便可以轻松进入艺术个体的世界,一份艺术家个案随即完整铺展在眼前。而且这种铺展并非单向度的,社交平台的开放性和交互性使得作品的发表可以得到世界上任何角落观众的快速浏览和反馈。点赞与评论的即时性,使得艺术创作摆脱掉传统的循环方式——画廊、机构、博览会、美术馆、策展人、批评家——“社交绘画”逸出封闭的体制,成为一种艺术家自我组织的方式。旧体制虽未消亡,但它的有效性越来越体现在与新媒介的嫁接,努力使自己成为新媒介的一条支干,新媒介的变现模式。无论艺术家承认与否,“社交绘画”似乎都将成为未来的主流绘画。不管艺术史如何评价和书写,它都预示着不远的将来绘画主体性的进一步偏移。虽然“社交绘画”仍保持着绘画自身的种种特性,但显然,这里社交功能已然蜕去简单的限定性语义,反客为主地成为绘画行为的目的所在。
身份政治
表面上艺术家的作品光怪陆离,仿佛置身时尚前沿的语境。事实上,无论其关注的主题、自我定位,还是他的身份认同、创作媒介都并非新潮。马丁内兹更像“性、谎言、录像带”时代的艺术家,老灵魂依然在场。这也难怪,INS评论区曾有人跳出来质疑他的“白人直男画家”身份。根据在线信息,他给人的印象似乎很容易被划归此类。参照如今所追捧的正确标准,以这种身份置身于当代艺术舞台,简直犹如天生跛脚。肤色成了原罪,甚至在画中表现乔治·弗洛伊德也变得可疑;作品中显露出的单一、顽固的性别趣味倾向也成为某种明显的缺陷;前两项叠加,作为一个当代艺术家仍然选择绘画(这最“保守”的媒介),简直已无可救药。“身份政治”成为当代艺术入局的评判标准,这也许才是真正生死攸关的险境。那些天真标签形成的判断唾手可得,评论者在道德舒适区高枕无忧。马丁内兹不得不展露童年伤痕,自证边缘身份:拉丁裔下层家庭、残酷青春和戒毒史、与警察没完没了的烦恼。然而好艺术家懂得避开“身份政治”的陷阱,心无旁骛沿着既定的路线前行。
保持在线
九十年代上网普遍还要拨号。那时用电话线传递数据,点击拨号程序时,会听到“咯啦咯啦”的一串电磁噪音。你确定自己与世界还是以物理方式连接。如今智能电话仿佛化为一个身体器官,如同心脏一样持续运转。你也许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二十四小时在线,无所谓,但你必须保证随时与世界接通。马丁内兹提供了那种完全沉浸在当下虚拟世界的画家形象,“保持在线”如同他绘画的精神内核。鼠标、键盘、电脑、游戏、电源、数据线……都是他的主角儿,尤其是屏幕。他的画面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屏幕,大小不一的、属于不同终端的、闪亮的、虚化的、燃烧的屏幕。它们在画中并非静物,而更像生活的闯入者,或隐或显地揭示着它们与使用主体的关系。人们为屏幕着迷,死死握住,时时唤醒,人屏合一。生活不在别处,就在屏幕之中。不仅如此,马丁内兹的画也好像连着数据线,通着电源,打开无线信号的屏幕。我们在他的画中感受到共情,因为这些屏幕不仅展现艺术家自己,也同时展现着一种普遍化的现实。那是一种“保持在线”的幻像,一个乌托邦式的许诺。“保持在线”一度打开隔绝的枷锁,让人获得前所未有的自由。然而算法已悄然将人牢牢禁锢在个性化推送的信息局限中,这将是一座全新的监狱。
里希特的幽灵
里希特(Gerhard Richter)发明了一种图式。笔刷轻扫过图像表面,锐利的轮廓彻底模糊,接近毛玻璃似的混沌,意欲将难以承受的沉重记忆抹去。但当我们面对画面,奇迹出现了,几欲抹掉的记忆反而愈发清晰。这清晰并非视觉层面,而是直抵内心。对马丁内兹来讲,里希特值得诅咒,马丁内兹甚至专门画过一张画叫《被诅咒的里希特》。他无疑着迷于里希特的图式,在创作中从各个角度展开对老画家的指涉和攻击。在喷枪与画笔之间,虚化与实存之间,抽象与具象之间,他将里希特带入自己的生活,尝试寻找一种平衡感,以避免画作跌进陈词滥调。尤其是那些嘲讽推特敏感图像审查机制的画作,“虚化”被转写成一种网络语言,用于模糊那些所谓的敏感图片,模糊层上是温馨的提示语:这幅画包含敏感内容,可能让某些人感到被冒犯。但如果绘画只是美的、正确的、喜闻乐见的图像,那它真正的价值何在?绘画持续不断散发的能量,是否恰恰在于它所带来的困惑、不安和不适?马丁内兹成功挪用了里希特的方法,在语境的转换中不再简单地模仿图式,而是将它转化为新的语法、结构和事件。
火的精神分析
绘画,光的艺术。画内画外的光线将画面照亮,以满足视觉层面的欲求。马丁内兹的画时常出现火焰,火焰照亮画面,甚至将画面吞噬。它们不仅是耀眼的火光,也同时制造着灼烧感。这让画面呈现出某种热度,使观看者体验到触觉的刺激,仿佛人对画面的感知越界了。在这里光与热并行,火在画中燃烧,复合的感受被引向观众。光只在事物表面闪烁,热才能深入内在体验。如同巴什拉(Gaston Bachelard)所说:“光和热在各种迥然不同的领域提供阐释手段,因为对我们来说它们是一种引起无穷回忆、造成个人普遍而具有决定性经验的契机。火于是成为能解释一切的特殊现象。若一切缓慢变化着的东西能用生命来解释的话,那一切迅速变化的东西就可用火来解释。”马丁内兹画中反复出现的火焰点燃的正是那些隐蔽而具有决定意义的时刻,通过照亮与灼烧,它们不仅铭刻在视网膜,也潜入经验的黑洞。
孤独的宇宙 寂静的群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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