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十年来，美国的贸易政策几乎完全由一个人塑造：罗伯特·莱特希泽 (Robert Lighthizer)。作为前总统唐纳德·特朗普 (Donald Trump) 的贸易代表，他使美国背离了六十年来对基于规则的多边贸易体系的支持，转向了一种强烈的民族主义路线。戴琪(Katherine Tai) 也延续了他所铺设的道路。尽管大多数前特朗普官员已批评他不适合再次担任总统，但莱特希泽仍然信仰坚定——他和许多人一样，认为特朗普是某种更大公共利益的有缺陷的承载者。莱特希泽仍然是特朗普2024年竞选中最重要的政策顾问之一。中国人对他应该很熟悉：在特朗普第一任总统时，莱特希泽就担任美国贸易代表，在对华贸易战时担任“一线指挥官”。当年，莱特希泽在里根政府担任副贸易代表，全程参与对日谈判，迫使日本接受钢铁及汽车出口的限制，并用“广场协议”终结了日本平成景气，而日本则陷入“丢失的数十年”。据英国《金融时报》11月8日报道，多名据称熟悉特朗普过渡团队内部讨论的知情人士透露，特朗普已要求前美国贸易代表罗伯特·莱特希泽重新担任这一职位。美国现任贸易代表为戴琪，该职位属于总统行政办公室的内阁级别，负责白宫的大部分贸易政策。不过，有一名知情人士向美国政客新闻网（Politico）驳斥了上述传闻，称相关说法“是彻头彻尾的胡说八道”（complete bulls--t），特朗普并没有做出上述安排。路透社同样援引两名知情人士的话称，特朗普并未要求莱特希泽从重任美国贸易代表一职。Politico称，莱特希泽回锅的消息令美国盟友们深感不安，甚至似乎进一步压低了墨西哥比索的汇率。据介绍，和特朗普一样，莱特希泽也是一名“贸易怀疑论者”，坚定鼓吹关税理论。特朗普在首次任期发起对华“贸易战”，与墨西哥和加拿大重新谈判北美自由贸易协定，同时与欧洲盟友爆发贸易争端。身为贸易保护主义者的莱特希泽，是当时美方谈判的“马前卒”。美国国会众议院预算委员会的民主党领袖布兰登·博伊尔表示，他欢迎莱特希泽的任命，并称莱特希泽担任特朗普时期美国贸易代表时的做法“是跨党派的，在两党都很受尊敬”。博伊尔也是负责监督贸易、税收等事务的美国众议院筹款委员会的高级成员。《金融时报》提到，莱特希泽受到特朗普的高度评价，是特朗普首个任期内少数几个没有惹怒特朗普的高层官员之一。入职白宫前，莱特希泽曾在华尔街的律师事务所担任律师30年，代表美国钢铁公司等美国钢铁业与中国企业进行诉讼。21世纪初，他曾参与说服小布什政府对钢铁进口征收关税，“以保护美国工业”。同时，有消息称，莱特希泽也曾表示有兴趣负责其他职务，例如商务部长和财政部长。但知情人士表示，特朗普心中理想的商务部长人选为过渡团队的联席主席、亿万富豪琳·麦克马洪（Linda McMahon）；同时，特朗普有可能将财政部长一职交给金融专家，例如美国对冲基金经理斯科特·贝森特（Scott Bessent）和约翰·保尔森（John Paulson）。Politico指出，过去几个月，莱特希泽一直作为特朗普团队的非正式顾问，在经济政策的准备工作中发挥主导作用，并就新政府将如何实施其关税议程提供意见。报道称，莱特希泽“回锅”美国贸易代表的消息，令美国盟友们深感不安，甚至似乎还进一步压低了墨西哥比索的汇率。彭博社称，有知情人士注意到，在上述消息发布后，墨西哥比索汇率一度下跌2.4%，至20.27比索兑1美元左右，随后跌幅缩减至2%左右。墨西哥比索近段时间持续走低。“这纯粹是出于恐惧。”墨西哥金融集团Grupo Financiero Base研究主管加夫列拉·西列尔表示，“莱特希泽若执掌美国贸易政策，预计对北美自由贸易协定进行严厉审查。”法国外贸银行首席拉美经济学家贝尼托·贝尔伯尔表示，现在，世界各国的投资者都在密切关注特朗普的人事任命，以判断他将在多大程度上兑现竞选承诺。他直言：“暗示贸易鹰派莱特希泽将负责美国贸易政策，是一个不祥之兆（an ominous sign）。”![]()
莱特希泽回锅消息一经发布，墨西哥比索汇率走低 彭博社制图《金融时报》也提到，莱特希泽重返美国贸易代表，将给日本最大钢铁企业新日本制铁公司（新日铁）带来麻烦。当前，新日铁收购美国钢铁公司（US Steel）的计划反复遇挫，而特朗普已经表示反对这笔交易，莱特希泽几乎肯定也会主张阻止这一收购计划。
两周前，莱特希泽给Intercollegiate Studies Institute（一个面向美国大学校园、宣传保守主义思想的机构）做了一个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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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目在10月23日上线，全长一个半小时，题为《特朗普，中国，经济独立》。访谈时间在美国大选前不久，可谓新鲜出炉，能够最为准确地反映他目前的观点：1.单从职业经历看，莱特希泽似乎是一个技术官僚；但从访谈中可以清楚地看出，他有很强的政治信念和目标，是美国的爱国主义者（他自称他的观点和做法是“pro-American”的），这与华盛顿很多技术官僚（包括他的同事）是有很大区别的。在特朗普第一任内，他和不少同僚的意见也是不同的2.他提到自己幼时的经历：出生成长于俄亥俄州的Ashtabula，一个典型的美国中部工业小镇，今天已是“锈带”的一部分。众所周知，JD万斯也来自这个地方。这里是美国当年的工业心脏，也是现在最支持特朗普的地方（“TrumpLand”）![]()
（图：莱特希泽的老家：俄亥俄州的Ashtabula，典型的美国工业小镇）3.他讲到当年这个小镇如何地繁荣，有钢铁业，有制造业。在他小时候，这里正是大发展时期，一片欣欣向荣、蒸蒸日上。然而，遭遇了若干历史转折后，变成今天的凋零景象：1)第一件事是1970~1980年代，日本钢铁、汽车和各种制造业突飞猛进，对美国形成了极大的挑战，俄亥俄立即就有感知。但当时里根在台上，果断调整对内对外政策（国内降税、去监管），对外和日本进行贸易谈判，最终阻拦了这一波冲击。莱特希泽当时就在白宫，作为里根政府的一部分，参与了全过程。他认为里根采取了完全正确的战略和政策，保住了美国的产业2)第二件事是苏联解体、冷战结束，华盛顿精英（包括克林顿政府以及共和党政客）都被冲昏头脑，认为“历史已经终结”，美国不再面对威胁，可以一路高歌猛进，并忘掉了1970~1980年代的教训，幼稚地以为可以靠自由贸易解决一切。这时，有两个具体事件（2000年前后），一个是美国签订NAFTA（北美自由贸易协议），一个是中国加入WTO，从此形势逆转。用莱特希泽的话，“有极少数人赚了很多的钱，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只是买到了一点便宜货，然后丢掉了工作，丢掉了社区，丢掉了家庭，甚至丢掉了自己的性命”4.这里，主持人Johnny Burtka讲了讲自己家庭的事情，马上也引发了莱特希泽的共鸣，所以也记录一下，供大家参考：Johnny Burtka：“我回想起我自己的家庭……我的爷爷是比利时人，奶奶是波兰人，他们20世纪初移民到俄亥俄州的Toledo。我爷爷在工厂工作，他靠自己的收入就买下了一套独栋住宅，不到五年就还清了贷款。他们的生活非常方便，可以走路去教堂，可以步行到舞厅。夏天时，他们会搭上火车，或者开车到密歇根州的某个湖泊。他们整个周末都在跳华尔兹。真是令人难以置信！这在今天是不可能做到的。这真是一种悲剧！世界上最强大的中产阶级被摧毁了，消失了！”两人感叹不已。在他们眼里，美国人似乎是“天选之子”，“天之骄子”，理应拥有这一切。而丢掉这一切，恨不得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悲剧。他们百般希望回到过去的好日子。5.关于问题的诊断，莱特希泽认为，一方面是美国几代领导人采取的“完全错误”、“极其愚蠢”的贸易政策（表述和特朗普如出一辙，两人也可能是相互影响）6.另一方面，则怪罪中国，说中国对美国采取“掠夺性”政策，导致美国陷入今天的这步田地。莱特希泽明确地、反复再三地称中国为“adversarial”（相当于敌对国家）。这是一个基本的政治定性。从访谈中可以看出，他对美国中低层白人家庭的毒品问题非常忧虑，并基本将全部问题归咎给中国（而非美国药企、美国监管），认为这是“中国‘掠夺性’政策和行动的一部分”，也就是说，他认为这都是中国有意为之。莱特希泽的心理状态是，在这个问题上，他可以相信一切阴谋论，甚至怀疑中国“要给鸦片战争复仇”。再次强调，他不是一个简单的公事公办的技术官僚，而在这些问题上有很强烈的情感认知——包括对中国的偏见7.既已认定中国为“敌对国家”（adversarial），莱特希泽对中国还有一系列的偏见看法，例如他认为中国对外经贸活动都只是手段，目的是输出中国的制度/体制和政治意识形态；这是典型的镜像思维，即美国在中国身上“看到”的其实是自己8.他是个爱国主义者（“支持美国”、“经济爱国主义”），称贸易政策就是手段，通过政策所撬动和影响的“每一分钱”都要服务美国国家战略，维护美国利益，提升美国人的福祉。他当然也认为中国的对手在这方面做得很好9.他说，为了和中国人谈判，他也研究中国的历史、政治、文化。他在和中方谈判时还引用过孔子（“子曰：‘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他表示还学习过韩非子等中国古代大家的著作）10.他不认为自己是“贸易保护主义者”，只是对何为“公平”贸易有不同的看法。他的看法是，“由产业政策带来的比较优势，不是比较优势”。说白了，在莱特希泽的世界里，只有纯粹的“市场经济”才有讨论自由贸易的资格。何为纯粹的市场经济？即政府不能在市场里扮演任何角色。而从日本到中国，都有政府主导的产业政策和资源配置，在他看来这些都不属于公平竞争。针对不公平的竞争，就要反制11.他的经济学逻辑和特朗普完全一样，如出一辙。也是受当年里根影响，然后反过来再影响特朗普，或者相互影响。总之，完全是一个体系，可以说一模一样。12.莱特希泽深耕华盛顿政坛三、四十年，在两党都有广泛人脉，在贸易体系里虽然有争议，但受到普遍尊重，“学徒满天下”，像拜登政府的贸易代表戴琪，都受到他的影响。一、莱特希泽其人
罗伯特·莱特希泽（Robert Lighthizer）出生于1947年，比较典型的美国中西部中产阶层。他父亲是俄亥俄州的一个小镇上的家庭医生。莱特希泽1973年毕业于乔治城大学法学院，获得法学博士学位，然后长期从事国际贸易的法律工作，在华盛顿的一些律师事务所担任合伙人。他属于共和党，在80年代初期曾经短期在美国国会为共和党立法工作做过议员委员会的幕僚长。
在里根总统任期内，他担任过美国副贸易代表，参与了和日本的贸易谈判工作。里根总统任期结束后，他回到律师事务所执业，做了三十多年的国际贸易法律工作。据说因为他精通国际贸易法律，太多客户想请他做法律顾问以至应接不暇，手头留了一个长长的大公司等候名单，成了律师界一大奇闻。2017年，他被特朗普提名，国会通过，担任美国第18任贸易代表。
笔者看过一些关于莱特希泽的报道文章，非常有意思。比如他的曾曾曾曾祖父参加了美国革命，是著名美国油画《华盛顿渡过特拉华河》上面位于华盛顿右下角划船的这个人。他的办公室里挂着这个油画的复制品，提醒自己家庭的历史使命。
莱特希泽的哥哥詹姆斯·莱特希泽是美国最受尊敬的内战历史学家，目前是一个美国历史保护基金会 ——内战信托基金——的主席。罗伯特·莱特希泽在30多岁的时候，因为咖啡对健康有害而放弃了喝咖啡，然后尝试了喝茶和喝去咖啡因咖啡，最后决定喝热开水。也是在30多岁的时候，他开始戒烟，一步一步通过雪茄、鼻烟和咀嚼烟草替代，直到完全戒除。他一般在凌晨5：30起举重或跑步，在晚上骑运动自行车器械锻炼。笔者的感觉是莱特希泽是个非常自律的人。
二、全球贸易和财富不平等
莱特希泽的演讲对话主持人是加拿大经济学家克拉维斯女士。她首先请他做一个开场发言，莱特希泽就直奔主题，提到全球化和国际贸易的一些负面影响，“富人是全球贸易的受益者”。过去几十年的全球化突飞猛进，有大量的正面效果。
但是，他认为全球化也积累了不少负面影响，最大的问题是发达国家的富人在全球化中获益最大。自由贸易的不断发展实际上导致了发达国家的贫富分化加重，大量工作机会被外包。这些全球贸易的不平衡，必然会导致很多问题，因此他认为全球的贸易重新谈判是这个大趋势的结果，和哪个国家，或者谁入主白宫关系不大。
下面的问题就是如何来进行贸易谈判。他认为美国目前优先选择的双边贸易谈判比过去的多边贸易谈判更加有效。原因包括三个：美国是全球最大的经济体，双边谈判对于美国的利益最优化是有利的；欧盟作为全球主要经济体，在过去二十多年已经和77个国家签署自由贸易协定，率先抛弃了多边谈判模式。
实际上，莱特希泽对于世贸组织的“功能混淆”提出很多尖锐批评。他认为世界贸易组织从2001的多哈回合以来，成为了一个各国互相起诉的法律机构。世界贸易组织设立的时候并不是一个法庭，因此目前的功能错位是很遗憾的事。
上个月世贸组织主席罗伯托·阿泽维多宣布辞职，也反映了目前世贸组织实际上已经瘫痪的现实。阿泽维多在辞职后简单讲话，承认“世贸组织有没有主席没有任何作用”。不过，他也提到他不赞成美国退出世界贸易组织。只不过世贸组织应该回到“谈判场所”这个传统功能，放弃“争端法庭”这个功能。
三、对中美一阶段协议感觉"非常好"
当然大家最为关注的就是中美贸易关系。莱特希泽说，他对与中国达成的第一阶段贸易协定的进展感到“非常好”。"在结构变化方面，中国做得相当不错，过去几周，我们看到了大量采购。"他说，比如本周一和周二，中国购买了价值1.85亿美元的美国大豆，驳斥了媒体有关中国没有履行在大宗商品购买方面的承诺的报道。他认为媒体关于中美贸易紧张关系的报道或者是错误信息，或者是有意报道假新闻。
他认为全球贸易关系的发展下一步可能需要牺牲一部分效率，来推动美国的产业政策。莱特希泽说，新冠病毒爆发后发生的事情表明为什么美国应该有一个产业政策，以确保美国能够在国内生产所需的物资，包括医疗设备和个人卫生防护装备。
他说，冠状病毒危机将改变美国与中国、印度和其他国家之间的贸易关系，因为特朗普政府正在寻求重新建立供应链，特别是在医疗领域。他说：“在危机结束后，我们必须制定产业政策，确保美国在未来任何危机中都有能力在国内制造我们需要的所有东西。”我们需要一个政策，无论是补贴，还是关税，或者它需要什么。我们必须有一个产业政策，所以我们永远不会再次发现自己处于这个位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