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世时,大半天时间在街中心卖肉。大姐二姐三姐忙于农活,母亲忙于家务活,给父亲送饭的事自然落到我身上。从无忧无虑的童年到待字闺中,我每天把热腾腾的饭送到父亲的手掌心,也在默默地传递着一份我们对父亲深挚的爱!
街中心离我家仅几百米之遥,整条街其实就是一条公路。公路两旁栽植一排排挺拔的木麻黄,一间间高矮大小不等的店铺,凌乱地排列在公路两旁。那是条不起眼的小街,可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是附近几十个村庄的购物消费中心。
小街很孤寂,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没有喧哗的叫卖声,只有街南边卖录音带的店铺飘出的歌声“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照大地”……给小街增添了几分活力。在生活贫困年代,谁家天天上街购物呢?
父亲的肉摊位于街中心。一张沉重结实的长方形木头桌子,一把同样沉重结实的靠背木头椅子,就构成了一个简陋的摊位。父亲有时就坐在椅子上打盹,飘落的木麻黄须会落几根在父亲头上、肉上。父亲这短暂的休息,是否抵达他希望的梦乡?
每天,我提着饭盒给父亲送饭。街两旁店铺店主和我都熟悉,习惯性说一声“送饭呀,”“吃了吗?”或一个点头微笑,是那个年代最质朴的问候。有时没顾客,他们都会坐在店门口注视着街上的一切动态,来打发无聊的时光——行人、车辆,一只横穿公路的狗、猫,几粒飘落地上的木麻黄籽,几只落在地面跳跃几下又飞回树上的小鸟,几只被风刮得满街跳舞的塑料袋……这些都逃不过他们的眼晴。他们还会三两个凑一块闲聊,并对街上的行人认识和不认识的都要评价一番:这是谁家的儿子?这么帅气!这个女人是某某的媳妇,又漂亮又能干,真是他家的福气;这是某某的媳妇,好吃懒做……
街不大,却物品齐全,卖菜、卖肉、卖豆腐、卖馒头……卖菜那家是个老头子,住的是破烂的老厝,穿得也是褴褛的衣衫,却喜欢做点不光彩的事,街上的人背后都骂他,有些心直口快的人用很难听的话诅咒他!街南边有座小学楼,北边有座中学楼,每天做广播操嘹亮的声音传遍整条街。北边第一家是个小小的杉木场,每次货到来,无论深更半夜,都有一批劳累了一天农活的乡亲,拖着疲惫的身躯加入了搬杉木的劳作,来增加点收入。挨着杉木场的是织毛衣店、服装店、化妆品店……化妆品店的店主阿娇,她长得漂亮,也把自己那张脸抹得粉红粉红,娇嫩得如正月里的桃花,大家都喜欢多看她两眼。经过她家店,真叫人忍不住哼几句——
弯弯的小船悠悠,
是那童年的阿娇。
呜……
阿娇摇着船……
我和伙伴们都喜欢进她店,尽管很少买,但也想看看她家玻璃柜台里摆着的带着香气的化妆品。到了爱美的年纪,一颗欣赏美的心灵时刻在胸腔跳动。
街南边有家打铁店,黑黝黝的铁匠,黑黝黝的墙壁,黑黝黝的地面,连店门口两棵木麻黄树皮也被煤熏染得黑黝黝。伴随着铁星四溅,每天“叮当叮当”、“哐当哐当”打铁声此起彼伏,尖锐而单调,似乎要敲醒沉睡的小街。
后来,和父亲肉摊位并排的还有另外四五家肉贩,给父亲送饭必须经过他们面前。那一小段路,我走得难为情。只要我一出现,他们就开始逗我:“今天煮什么好吃的?今天穿的衣服这么漂亮,我给你做媒介绍给我弟弟”类似这样的话等等。不善言辞的我都不知道怎么去回复他们,只想赶紧逃离。有一次,我斗胆顶了他们一句话:“你们的嘴巴像肉一样油!”父亲只是笑眯眯地看着,等我走到他跟前,他小声对我说,人家是开玩笑,你可别生气哦!有时,父亲会从抽屉里拿出一点零钱,怜爱地对我说:“想吃啥,去买点!”我刚转身离去,又会听到逗我的那些人跟我父亲说:“你家老幺长得漂亮,就是太容易害羞了!”
有时,我刚把午饭送到父亲那里,他已经把肉卖完了。父亲说,回家吃午饭吧。于是,父亲挑着那担藤篮,我提着饭盒跟在他后面一起回家。街两旁的店主很热情地和父亲打招呼:“今天卖得挺早呀,”有的店主还预订:“明天猪肚给我留一个”……父亲乐呵呵一一回复他们。我在后面怎么看怎么不协调:父亲身材那么瘦小,可那担藤篮那么大……
给父亲送饭所走的那条街,是我最难忘的一段路!路很短,却流淌着悠长的岁月。一路上,我咀嚼着生活百态,收藏着人间温情!
本期责编:踏浪丨排版:朴佐
↓这里不喧哗,只为给你一片宁静。感谢你的点赞、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