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两次鸦片战争,特别是太平天国起义后,经济被破坏得很厉害,不过老百姓的生活还没有很糟。依据1861年德国人的记载,干体力活的人体格健壮,显然营养良好。先看看下面这段:
在这类中国中小城市没什么可看的。令人奇怪的是,城里都是些小作坊小商店,最脏的环境里提供最起码的生存必需品。最多的就是小饭铺,一家挨着一家,能形成一整个吃饭市场。中国人是世界上最大最贪婪的贪吃者,其中的富人更是最爱吃的美食家。我们有一种错觉,以为贫穷的中国人只能吃干饭。他们其实有大量的粮食种类。除了有大量十字花科类的植物,还有根茎类,豆类;到处是鱼,多得不得了,螺丝、田鸡等等,还有最重要的,鸡蛋。每个小饭铺的食品种类真的令人惊讶,连最穷的中国人,花几个铜板也能吃到,与我们那里工人阶级单调沉闷的吃食完全不同。
这位记录者,名马伦(Maron),1860年随艾林波率领的普鲁士东亚特使团先到日本,次年春到上海。马伦与特使团很多其他成员一样,后来也出版了东亚考察的游记,名为《日本和中国》,读者众多。十几年前我最初读这本书时,觉得字里行间反映凸显他欧洲人猎奇心理,故而没收到《另眼相看》中。最近重读却发现他文笔活泼,记录细节详实。看来哪怕是猎奇文字,也能让人看出些门道来。
上图:马伦
马伦能成为普鲁士特使团成员,是因农业专家的身份。到上海后,他以考察南浔附近桑树种植情况为由头,获得团长艾林波伯爵的许可,乘小船从上海出发,经纵横的河汊及湖泊去到南浔。正值太平军与皇家军队交错拉锯的时期,一路见到断垣残壁和尸横遍野,却也惊异地发现江南经济仍然顽强存活。他的记录里不乏对中国脏乱的鄙夷,却也充满了对中国人身体强健的赞美。比如:
要用两根细棍子吃米饭,就很慢而且送进嘴里的量很小;因此就要把装满米饭的深碗靠近嘴边,用筷子不断地把饭从碗边划进嘴里。直到碗空了为止,就好像我们塞肉肠一样。事实上中国人看上去就像是肉肠。尽量长胖是中国人的美观指标,没有一个地方比在中国能看到更多胖子。这并非松松垮垮的肉,因为中国人同时还强壮,有韧劲……
说中国胖子多,今天听上去很突兀,但说明当年马伦从上海到南浔一路上看到的都是营养良好的人。的确,他记录这一路遇到的人,多数健壮——
第一个高大魁梧,肤色深棕,一张和善的脸,这种和善是通过他满脸堆笑的表情带来的,以此减弱他那外形带来的可怕,可却不能完全抵消……
以上描绘的是一个皇家军官。下面是说两个太平军:
很快人群分开了,因为头儿来了,是个年轻小伙子,充满阳光与活力,长得很高,眼光明亮而友善,行为举止礼貌而优雅。 这是个让人印象深刻的大个子,充满活力和弹跳力,年轻的脸上散发着特属于青年的健康的光彩和柔和的色泽,还有女孩儿般的美丽,这是10到25岁的中国男青年特有的气质。
总之,马伦描写的中国军人都健康高大。
那么老百姓呢?马伦在南浔去了丝绸一个商人家,后来应邀去一个蚕农家做客,除了记录人家招待他美食,也对战争间隙里老百姓们不屈不挠重新一次次重新恢复生产和生意,表达了深深的敬意。
看到这里,你是不是和我一样,感觉到这位马伦先生,对太平军和老百姓的描写充满善意,很愿意站在劳动人民和强权反抗者的一边?的确,按网上能找的描述,这位弗里德里希-威廉-赫尔曼-马伦(Friedrich Wilhelm Hermann Maron(1820 年 6 月 28 日至 1882 年 12 月 27 日)是德国记者、农业专家、德国贸易公约秘书、旅行家和革命家。最后这个革命家的称呼令人遐想,其实还有称他为共产主义者的,因为他是卡尔马克思朋友圈里的人。马克思在1866年写给恩格斯的信里提到看过马伦的游记《日本与中国》,而且强调一般来说自己不看游记。由此,我们可以认为马克思从这本游记里获得了对东亚感性认知。有点神奇吧!
我们再回到中国人的食物。马伦在中国人家里吃了丰富的菜品,详细描述却没有,想来他不见得吃得惯,也可能不知道有些菜碗究竟是什么东西。对于街上的小饭铺,他说:
我也并不是说,这些小饭铺里卖的东西,特别对我们的胃口。对我们来说奇怪的食材,以及中国餐食制作的方法,特别是各种菜的混合,是需要我们克服心理障碍的,哪怕是在最高级精致的餐宴上。尽管之后我们也不得不承认,真的做得一流。
看来,“各种菜的混合”是让西方人抗拒中餐的关键,哪怕的确味道很好。可是中国人的吃法,按照《红楼梦》“群芳开夜宴”一节的词儿“不过是山南海北,中原外国,或干或鲜,或水或陆,天下所有的酒馔果菜”,里面少不得有洋人需要“克服心理障碍”才敢吃的东西。
说到此就想到另一位与马伦同时期到中国的德国人Max Huber,说上海的欧洲人餐饮很奢侈时说:
这里的社交生活看来跟东方其他地方比都更棒,更为奢华;因为餐饮花费巨大,哪怕是未婚的男子,餐桌上都用银餐具,并装饰鲜花,极为奢侈。
这是他们的餐饮奢侈,中国人看来好笑,没有食物啊!显然欧洲人对眼睛看到的餐桌摆设更为重视,对吃到嘴里的食物实在不很关心。
中国的奢华里其实也包括餐具,上面说到的群芳夜宴里,装“天下所有酒馔果菜”的那四十个碟子,都是“一色白粉定窑的”,的确奢侈!
其实到现在也一样,洋人就餐吃食么,简单明了就好,肉就是大块肉,鱼就是大块鱼,蔬菜就是一目了然的生菜拌在一起。鲜花装饰,配以银餐具和漂亮瓷器,这种高级氛围就是奢华。中国人嘛,最关心的是吃到嘴里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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