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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看视频，周岭讲红楼梦。他提到个问题——贾府里一天是吃两顿还是三顿？有意思，以我一个熟读红楼的人，竟然以前没注意过他们一天是吃几顿。
联想起德国人，那年月肯定一天只有两顿饭。1860年，艾林波伯爵率领着普鲁士东亚考察团，坐船经过科隆坡、新加坡时，才第一次知道当地还有“第二顿早餐”，说英国人称之为Tiffin。可见，德国人当年还没有“午餐”这个概念。查了一下，那个年代，在印度南方，Tiffin指两餐间的点心，在印度北方已经有午餐的意思了。看来那时的英国人也并没有午餐概念，所以借用了印度人的词语。至于lunch或luncheon这样表示午餐的英语词汇，原来只不过是喝一杯饮料的意思，后来才慢慢地取代了tiffin成为午餐的用词。普鲁士东亚考察团在经过南亚和东南亚时吃到的“第二顿早餐”是以当地的热带水果为主，对来自苦寒之地的普鲁士的北方佬来说，南方的奇香异果，味道惊艳无比，加上价格便宜，这样的第二顿早餐真是享受！
回到红楼梦，查看下来，贾府一天只吃两顿——巳时进早餐，申时进晚餐，也就是早上九、十点钟吃早饭，下午三、四点钟吃晚饭。——很接近眼下时髦的16加8的健康进餐时间标准，这是题外话。
看看例子：刘姥姥一进荣国府去见凤姐时，听到“金钟铜磬一般”当的一声，就着又有八九下，即敲了十来下，是巳时，这时两三个仆妇捧进了大食盒，显然是早上办事结束后吃早饭。早饭有点晚，不会早就饿了吗？不妨，看王熙凤协理宁国府时，“至寅正平儿便起来梳洗。及收拾完备，更衣盥香，吃了两口奶子糖粳米粥，漱口已毕，已是卯正二刻了”。看来早起还是稍稍吃了点东西的，与如今喝杯牛奶或咖啡一个意思。不过红楼梦里没有用早饭或午饭这样的词，只说吃饭，设宴也是这一顿的时间，应该就是正餐，而后面一顿就是晚饭。
再看德意志人，至少到1860年代，每天也是吃两顿。艾林波在通往远东路途上的书信里说得非常清楚：“我们在船上的物质生活是这样的：早上一起床，先来一杯黑咖啡；十点早餐，有通心粉和牛油米饭、火腿肉、烤肉、蔬菜、匈牙利红酒、茶，再来些咖啡。四点晚餐，餐桌饰以艳丽的鲜花、苹果、樱桃和橙子；”艾林波详细地记录下了东南亚水果午餐：
“过了十二点……吃了第二顿早餐——在这里都称之为Tiffin。食品以美味的水果为主，山竹，看上去像大号的红褐色罂粟头，熟透了的话，捏上去是软的。剥开其软壳，里面是如同桔子似的果肉，味道像是桔子、桃子和苹果的混合体，清淡而不易饱，所以一个人能吃十几个。我们提了好多筐山竹上船。其他优质水果就是红毛丹，看上去很像浑身是刺的红李子。切开外壳，中间的果肉像野鸡蛋，中间有一个核。这种水果也是美味。不过最可怕是像瓜一样的榴莲，当地很多人觉得它美味无比。榴莲闻上去像陈年的林堡干酪（注：一种臭奶酪），端上来时，所有女士都拿手帕捂住鼻子。我尝了一口，差点晕倒，为了消除这种味道，我又吃掉五、六个山竹！”
而中国其实早在唐朝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吃“午餐”了。不过，一千多年来，中国劳动人民多数一日两餐，甚至一餐，这与食物不足有关，富庶地区当然不在此列。比如江南：在绍兴参观鲁迅家的旧台门，看见厨房里有小小壁龛似的炭火小灶。不使用烧柴的大灶，而用炭火小灶，能快速点着，显然是吃夜宵用的。那么，一天就不止三顿，加夜宵就是4顿。小时候在无锡二姨家住的时候，天天午睡起来就出去吃点心，多为玉兰饼、小笼包，或是一碗三只大汤圆。三餐加下午点心，也是四餐。这都是富裕地区。中国北方很多地方直到几十年前，还是每天吃两顿的。
在红楼梦时代清朝，满洲人沿用了入关前的习惯，也是一日两餐，连皇宫里也不例外。红楼梦里贾府这类贵族大家庭自然也一样。贾府生活极奢侈，却也只吃两顿。不过他们两顿饭之间多有各种点心，诸如豆腐皮的包子、松瓤鹅油卷之类，精致之极。所以，贾府不过是名义上的两顿。
一两百年前，英国人在印度、东南亚的殖民地生活质量显然比其国内高得多，其他欧美人也一样。以上海租界为例，西方人初到上海，都十分惊诧于沿外滩黄浦江一带的建筑之豪华，称之为“宫殿般”的建筑。欧洲只有王公贵族的府邸才称“宫殿”。那时的洋人在远东真是有人上人的感觉。
1886年到上海的恩斯纳评论说，大洋行的人很挥霍，特别是早年，“少数在东亚的欧洲公司能够不必遭遇竞争就能获得高额的利润。那些进出口商品都能挣到百分之六十、百分之一百的利润”。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后“大洋行的挥霍已经有所缩减，然而黄金时代大部分的昂贵生活方式依旧保留至今，很多公司的应酬排场费用没法相应降低下来。”生活依然奢靡。
汉学家穆麟德回忆1870年代到上海进入赫德执掌的海关工作时，“为早餐、第二顿早餐和正餐” 每月付42元。他把晚餐叫“Mittag”，现在是“午餐”的意思，有点奇怪，但在三餐还不普遍时，叫法不固定。洋人们在“远东”的确比在母国更早实行了一日三餐制，却是显而易见的。
虽然人类能够负担得起一日三餐，的确曾是生活条件改善的标志。随着现代化而来的食品日益丰富，几十年间就把富裕而能多吃这个趋势彻底调转方向了：人们越吃越少——无论是出于追求苗条还是讲究“健康”，必须克制自然食欲。是不得不回到一日两餐了吗？
配图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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