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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古装影视剧中,女性策马的镜头几乎成了标配。无论是沙场上英勇无畏的女将军,还是山水间优雅从容的贵族佳人,马背上的身影总能为角色增添一份英气与魅力。但在裙裾飘飘的古代,女子真的能这样自如地骑马吗?
从骑行姿势到服饰装束的演变,我们能看到古人如何将实用与风尚完美结合。
如何“优雅”地骑马?
如果穿着裙子不方便分开腿骑马,那能否并着腿侧骑呢?在中世纪的欧洲,贵族女性骑马的主要方式就是侧骑(side saddle)。最初,侧骑是出于礼仪需求,后来逐渐发展为体现女性优雅的标志。侧骑专用马鞍设计独特,右腿放在前面的“卡腿装置”上,左腿则自然下垂,以保证女性穿着长裙骑马时既不失优雅,又避免衣物暴露。在19世纪的维多利亚时代,侧骑逐渐成为女性教育的一部分,贵族小姐被要求精通这种技巧,以彰显身份与品位。
这种骑法虽然在美学上满足了世俗对女性端庄形象的要求,但限制了骑术的实用性,用这种骑法骑马的稳定性和控制力远不及跨骑。因此,侧骑更多地服务于社交场合和贵族活动,而非战争或长途跋涉。
到了19世纪后期,随着女性社会地位的提升和服饰的解放,跨骑逐渐取代了侧骑。尤其是在西部拓荒运动中,美国女性为了更好地驾驭马匹和参与生产活动,不得不舍弃优雅的侧骑,选择更为实用的跨骑方式,这也标志着女性骑马从形象向实用的回归。
相比之下,中国女子骑马从一开始就表现出更多的实用性。汉景帝阳陵出土的一批女骑兵俑为我们还原了这一形象。
这些陶俑双腿分开作骑马姿态,头发中分,盘髻挽于脑后,通体施有橙红色彩绘,眉毛、瞳仁呈黑色,英姿飒爽。尽管出土时这些女骑兵俑呈裸体且缺失双臂,但考古专家推断,陶俑原本应穿有丝质或麻质的战袍,身披皮质或革质铠甲,并配有可以活动的木质手臂。陶俑胯下的木质战马因年代久远已然朽烂,仅存跨马姿态的陶俑。由于木质和织物在地下两千余年间完全腐朽,这些陶俑才以现如今的形态面世。此外,陶俑颧骨突出,嘴部和眼部微显凹陷,显示出明显的女性特征。这些迹象表明,在汉景帝时期或许存在一支女性骑兵部队。
女武士俑披戴木质铠甲,双腿跨骑,虽然已失去原本的色彩与纹饰,但其威严而实用的骑马姿态令人赞叹。东西方女性在骑马方式上的选择和演变,不仅展现了深刻的文化差异,也映射出各自社会对女性角色的期待与审美观念。在古代,骑马不仅是一种实用技能,更承载着身份的象征与文化的意义。于是,一个有趣的问题浮现出来:在历史长河中,女子究竟是如何骑马的呢?
从“花木兰”到“”马球队
“木兰代父去,秣马备戎行。易却纨绮裳,洗却铅粉妆。驰马赴军幕,慷慨携干将。”
提到古代女子戎装上阵,骑马冲锋,就不得不说到北朝民歌中的巾帼英雄花木兰。
既然从军,花木兰自然要与男兵一样身穿戎装,随军作战。诗中“易却纨绮裳,洗却铅粉妆”,意即花木兰脱去日常的华美裙装,卸去铅粉妆容,换上简洁实用的戎装准备出征。
中国早在南北朝时期就有了专门用于骑马的服装制式,即袴褶(kù xí)制。上衣称为“褶”,下装为“袴”,外面再套上盔甲以保护身体。这套装束不仅便于行动,也为士兵的军旅生活提供了必要的防护。袴褶制源于北方少数民族的骑射服装,其设计旨在方便行动、提高敏捷性。
中原地区自古以来实行的是上衣下裳的传统服制,这种装束在骑马射箭时不够灵活,因此战国以前,中原地区的作战方式多以车战为主,很少使用骑射。直到赵武灵王提出“胡服骑射”,将北方少数民族的骑射服装引入中原战场,并经过改良,逐步演变为一种正式的戎装,袴褶制便是在这一过程中发展而来。
随着时间推移,这种服制在晋宋以后得到广泛保留并进一步完善。尤其在南北朝时期,袴褶制作为军装已经非常普及。其实用性和灵活性使其成为当时不可或缺的战斗服装,也成为南北朝军队服饰的一大特色,女骑兵也统一采用这种着装。
晋代陆翙(huì)在《邺中记》中记载:
“皇后出,女骑一千为卤簿,冬月皆着紫衣巾、蜀锦袴褶。”
所谓卤簿,指的是中国古代帝王、后妃、太子及王公大臣出行时的仪仗队。由此可见,在后赵时期,皇后拥有一支专门配备的女骑兵仪仗队。这些女骑士在冬季出行时,身穿熟锦袴褶,头戴紫纶巾。显然,女骑兵的袴褶作为仪仗队的礼服使用,与皇帝车驾护卫队及随行侍臣的袴褶性质相同。不过,着装的具体细节与样貌如今已无法考证。
而有史料记载的女骑兵,其实在汉朝就已出现。《后汉书·郑太传》记载西北边郡的妇女常年接触军事,因此“犹戴戟操矛,挟弓负矢”。皇宫的职位设置中也有专门的女性骑兵,主要负责护送皇后出行,还会参与一些重要的礼仪活动。例如,皇后和公卿诸侯夫人祭祀蚕神时会有“女骑夹毂”(即女骑兵护卫车队);阴太后的葬礼中,也有“女骑夹毂悉道”,参与挽歌,护送丧仪。
女骑在宫廷中的职责类似仪仗队,她们在出巡时随行,以显示威仪。据《后汉书》记载,东汉中宫署的官员中包括“女骑六人”,她们主要负责皇后和其他后宫女眷的安全护送。虽然在严格的礼教约束下,古代女子受训骑马的机会并不多,但作为特殊场合的护卫和仪仗,这些女骑兵扮演了不可替代的角色。
隋朝统一中国后,北方民族的骑马文化愈加兴盛,这一风尚在唐宋时期进一步发展,甚至成为一种时尚。男子以骑马为荣,参加隆重场合时也常骑马出行,南宋《云麓漫钞》称:
“自唐以迄本朝,以乘马朝服为礼;如入朝及谒庙,先乘车至门外,换马入宫门。”
与此同时,女性骑马的现象也逐渐普及。唐代女性学习骑马往往从幼年开始,如《秦妇吟》中写道:
“旋抽金线学缝旗,才上雕鞍教走马。”
《开元天宝遗事》记载:
“都人士女,每至正月半后,各乘车跨马,供帐于园圃,或郊野中,为探春之宴。”
不仅是贵族女子,城中富裕人家的妇女都会在踏春时骑马出行。张籍《宫词》中也有“薄暮千门临欲锁,红妆飞骑向前归”的描述。唐诗《咏美人骑马》中则写道:
“骏马娇仍稳,春风灞岸晴。促来金镫短,扶上玉人轻。”
生动描绘了唐代女子骑马时优雅自如、驰骋飞扬的英姿,展现了她们自信从容的风貌。
唐代经济繁荣、文化开放,在多元融合的社会风气下,女性不再受传统礼教的束缚,积极参与社交。骑马已不再局限于实用功能,而成为展示身份和才艺的舞台。“自教宫娥学打毬,玉鞍初跨柳腰柔。”打马球运动是唐朝宫廷中极为流行的竞技项目,深受唐玄宗等皇室成员的喜爱。
大量出土的唐代骑马女俑,包括彩绘陶俑、唐三彩俑以及泥质和陶质俑等,都反映了当时女子的生活状态与社会地位。这些俑形态丰富,有骑马春游、打马球、狩猎以及乐伎表演等场景,造型生动、衣饰华丽,展示了唐代女性的多彩生活。
到了辽代,骑射几乎成了全民技能,“儿童能走马,妇女亦腰弓”已是契丹社会的日常写照。契丹女子以擅长鞍马和骑射闻名,且在社会中地位极高,不仅享有广泛的权利,还积极参与政治、军事、文化等多方面事务。《辽史·后妃传》中记载:
“辽以鞍马为家,后妃往往长于射御,军旅田猎,未尝不从。”
这说明契丹社会崇尚骑射文化,且在后妃中尤为突出。例如,应天皇后述律平曾奋击室韦部落,展现了其卓越的军事才能;承天皇后萧绰亲御戎车,指挥三军;仁懿皇后萧挞里则亲率大军南下。这些女性不仅胸怀谋略,更能在战场上策马挥鞭,运筹帷幄,体现了契丹女子非凡的英姿与胆识。她们的杰出表现,不仅是契丹女性地位和能力的体现,更彰显了辽代骑射文化的深远影响。
从北朝的“花木兰”,到唐代骑马出游的仕女,再到契丹的马上“大女主”,骑马不仅是中国女子的传统技能,更是一种文化象征,体现了不同历史时期女性的社会地位、生活方式和精神风貌。
骑马着装有讲究
骑马不仅需要精湛的技术,还对服装提出了特殊要求。为了方便骑乘,北朝女性将裙腰提高,形成高腰襦裙样式。这种设计既保留了中原传统服饰的美感,又兼具实用性,成为骑马时的首选装束。而游牧民族女性多穿上衣下裤的袴褶制服饰,以便自由驰骋。
到了唐代,女性骑马的服饰风格更为多样。河南博物院珍藏着两尊彩绘陶制骑马女俑,像一对双胞胎。她们头戴方形黑色帷帽,边缘装饰着布帛,紧紧包裹至颈部。她们的面容丰满,眉毛清晰,眼睛明亮,鼻梁挺直,嘴唇小巧红润,面带自然微笑,脸颊上的小酒窝若隐若现,展现出一种从容而优雅的气质。她们的颈部围着一条红绿相间的围巾,上身着红色紧身短袖上衣,下穿红白相间的宽松长裤,整体服饰华丽而精致。女俑的手轻放在马背上,双脚穿着黑色靴子,踏在马鞍上,显得悠闲自在,优雅而高贵。马匹全身施以白釉,体态丰满健壮。这两尊彩绘骑马女俑以其悠然的神态和华贵的气质,生动展现了唐代贵族女性佩戴帷帽骑马出行的生活场景。
帽子,其实是唐代女性骑马时的重要“时尚单品”。根据《旧唐书·舆服志》的记录,我们可以窥见唐代女性骑马时尚的演变轨迹:在唐代初期,女性外出时普遍会佩戴幂篱。到了高宗永徽年间,她们开始倾向于戴轻便的帷帽。武则天统治时期,幂篱逐渐退出历史舞台,而帷帽成为新的风尚。进入玄宗开元年间,女性们开始流行戴胡帽,不再遮掩面部,有的还大胆露出头发,以一种英气勃勃的形象出现在公共场合。
《明皇幸蜀图》中贵妇骑马春游所戴的既有轻盈的帷帽,也有当时的“新款”胡帽。这些帽子来源于西域,由于西域夏天炎热,还时常伴有风沙,女子们为了防晒,身着轻薄、柔软的丝绸衣裙,头戴帷帽。帽子上轻薄的网纱不仅可以遮挡刺眼的阳光,还能保护后颈免受阳光照射。这些具有实用性的帽子,到了中原地区则成为张扬女性个性和时尚感的配饰。
昭陵博物馆藏的三彩女骑马俑头戴“山”字形宝相花纹翻沿胡帽,穿圆领连衣窄袖长裙,外套半臂,裙下着窄口裤,足蹬小蛮靴踩马镫。
新疆吐鲁番阿斯塔纳187号唐墓出土的骑马女俑头戴最为典型的帷帽,高顶宽檐,檐下坠丝网到颈部。
另外还有一种帽子样式,是由布帛做成的无檐软帽,帽巾下坠至颈部,颈前有蔽护,有的还在软帽之上加戴斗笠。如陕西礼泉县唐郑仁泰墓出土的彩绘陶女骑马俑,所戴的就是这种笠帽。
考古发现的唐代骑马女俑,衣着兼具时尚与实用,她们或穿窄袖衫与高腰长裙,或着男装式骑射服。这一时期的女性服饰开始展现出开放与自信的特质,不仅强调实用性,也注重装饰性。上身不论是穿袍或是衫,下身一定穿长裤,裤子长度一般多至脚踝位置,脚穿靴时裤脚塞入靴内,脚穿履时裤脚盖在鞋面上。
唐承隋制,常用胡人所穿高至膝盖的长筒靴,后来经过宰相马周的改制,将长筒削为短筒,并且为使靴更加舒适保暖,还在靴筒内加入毡毛,又在靴的拼缝处镶嵌入丝绦,增加靴的美观性。靴子在改制后更适合骑马时穿,样式如《虢国夫人游春图》里骑马出行的侍女,一名侍女身穿红色缺胯袍,袍下穿长裤;另一名侍女身穿红色缺胯袍,袍下穿长裤,脚穿靴。
从汉代的女骑兵俑到唐代的骑马女俑,从契丹女子的骑射文化到中原女性的日常骑行,女子骑马的历史勾勒出一幅古代女性独特的生活画卷。她们以巾帼不让须眉的姿态驰骋疆场,又以婉约与优雅的方式装点生活。放眼现代,骑马已成为一项全球性的运动,而那些历史的印记,让我们更深刻地感受到女性在不同时代中的力量与风采。
参考文献:
①熊丽萍:《从唐代女子骑马俑说起》,《文物鉴定与鉴赏》,2017年。
②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编著:《中国织绣服饰全集历代服饰卷 上》,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200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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