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新颖
山西大学特聘教授,著名歌剧音乐剧理论家、批评家
昨晚十点(注:9月13日),歌剧《托斯卡》中文版盛大演出在嘉庚大剧院落下帷幕,观众们起立呼唤她的名字,久久不愿离去。95岁的郑小瑛老师一口气把整部歌剧挥下来,全世界的奇迹,人瑞啊!她才是中国现代女性一个世纪以来最光辉形象的代表人物!走向世界,面向未来,走向文明,不是裹小脚做花瓶,蒙头盖脸退到没人性的中世纪去!
所有参演之人都是幸运的也是幸福的,观众们亦然!无论合唱团和主次角演员都很好地在剧中找到了最好的自己,乐队的先现叙事中,过去那首看起来耳熟能详的咏叹调《艺术,爱情是我的生命》只有当在全剧上演的时候,你才会知道咏叹调必须是发自内心深处的真情,才能知道艺术只为真善美和人间正义服务,才能知道为何普契尼是一曲难忘的大师,而绝不是写化妆音乐会的歌剧让大腕儿直亮嗓子。托斯卡跪在那里,哭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段情感的表现太有带入感了,演坏警察局长的孙砾在她跪唱了那么久后扶起李秀英的那一刻,他这个动作很合情合理,恰到好处。
李秀英(托斯卡)与孙砾(警察局长斯卡皮亚)
这部戏的很多真实性内涵被作曲家藏在乐队承担的任务中,而不是仅仅流露在咏叹调和宣叙调的声部里。它对任何一个乐队的考验是,他们背对舞台深坐奏在无法看到的乐池里,在指挥的一招一式和每个表情的带动下,如何才能更像意大利人和性格中特有的那种高敏感度、爆发力强而又能惹火?普契尼真实主义音乐要一点就着、一触即发,声部触角敏锐,音乐的层次感既要丰富还要不差丝毫,强调鲜活的效果。这部歌剧之所以是纯正意大利味儿,我看全在于此。
昨晚的乐队构成年轻人居多,这对他们是一场成长的洗礼,他们能很好表现出对手戏之间角色非唱状态下潜在的人物心流。从来都精神饱满的郑老师的手宛如绣花针,让普契尼真实主义的真实性在剧场里豁然贯通,让我们真正听出来普契尼与马斯卡尼和莱翁卡瓦洛音乐的大不同。特别是卡瓦拉多西临刑前写信的那段,乐队音色的表现感人至深,演画家的韩蓬半声弱音控制得随心所欲,人到死时方想活,他有这种真实到毫厘的可见光,出彩,过瘾!
郑小瑛教授与福州海峡交响乐团
韩蓬(画家卡瓦拉多西)与李秀英(托斯卡)
普契尼太熟悉浅薄的观众了。有观众叫好的咏叹调在他的歌剧第一幕里向来都不能缺席,所以,从第二幕开始他要戏,观众入戏就深多了,整个嘉庚大剧院都屏住了呼吸,几乎完全都沉浸在剧情里。我不得不佩服厦门观众在郑老师这几十年如一日的培育下欣赏水平在与日俱增,水涨船高。
第二幕是坏透气的警察局长斯卡皮亚和吃醋害死情郎的托斯卡之间进行的(普契尼的老婆就是托斯卡这种醋坛子的德行,老普一辈子受够了,这部戏完全属于他私人生活的高度集中性提炼,活脱脱就是她老婆,我想这才是真正的真实主义本质——写你最刻骨铭心的体验!)孙砾、李秀英之间的对手戏的拿捏得有摄魄之力。
服装参照了该剧经典款式风格——介于巴洛克和古典之间的宫廷味服饰。这是郑小瑛为何坚持不要那种花里胡哨、哗众取宠服饰设计的主要原因。回头看《茶花女》《弄臣》《费加罗的婚姻》皆为如此,不知道细心的您是否看出她的这种美学观。而这当然就给导演带来了困扰,不出新不行,不准确不行,那就只有在经典款中深挖,因此也有很多新的元素被发掘出来,舞美做得真的很棒!这可不是烧钱就能做得出来的,本来就是歌剧演员的王湖泉导演近年来好戏连连,此剧算得上他很上心的重头戏了。必须给他加个鸡腿,我给兄来了个大大的结结实实的拥抱!
王湖泉导演
舞美与服装
第三幕,一眼就看出演行刑官周建坤,哎呀呀,嗓子一流戏份儿足,他却在这个戏里没几句话,拿了个戒指就去草菅人命去了,王导演这次把他拉做了副导演,也算发挥了好脑壳的大用场,普契尼的这部戏太费好演员了,戏全给凶残荒淫的公安局长和坏事的大醋缸了!这就是歌剧——集中,绝不是小说和电视连续剧!哈哈 ,没想到《土楼回响》的作曲刘湲教授也来了,演过歌剧秦桧的祁兄……回程,我心潮澎湃,郑师这客家人生生不息,不辞冰雪为卿热!为的就是让我们民族要有股精神气!别人都躺平了,她也还会是唯一一个站起来的人,毕竟经历过山河破碎的民国岁月,她退休后的这三四十年带起来了首都歌剧培训学校、“爱乐女”、厦门爱乐,前两年她又拉起来了歌剧中心,而这个才七八条枪的小的不能再小的团体可不是吃素的,人家竟然一年生产好几部歌剧,而那些国字省字团又何如?多少本可躺平、吃老本,卷起来的人在她的感召下又重新开始活了新的人生?文艺复兴,用文艺复兴我们的灵魂!
郑小瑛歌剧艺术中心创办以来,你想都不敢想,过去那些并不看好什么交响乐和歌剧的人,如今早就被他们深深地折服!枯枝烂叶拼凑不出生机勃勃的大森林!
我们的幸运是:见证长寿人,观演长寿剧!但凡为社会进步之人,就别怕如履薄冰,怕只怕不再遇上你!人,就该自强不息,止于至善!
我想,这才是我们看她62年后穆桂英挂帅再指《托斯卡》给我们的最大启示!远方养育同路人!加油!郑老师,我们爱您!向你的团队致敬,所有艺术家们祝贺演出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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