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俊国 :树骸

文化   2024-11-06 15:55   湖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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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我家不远一条窄路的铁栅栏围墙上,挂着3个树疙瘩。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树墩”、“槁木”、“死木”,都不达意,就叫“树骸”吧,树木的残骸。

它们曾是三棵构树。有鸟的地方,就有构树。起初,它们是围墙里细弱的植物。它们与小区居民没有什么瓜葛,活得很自在。渐渐地,它们长高了,变成大树。生长的空间实在逼仄,不得已,它们的树身穿过围墙的栅栏。树干越来越粗,铁栅栏已经深深嵌入它们的身躯。这极不舒服,但坚韧就是野树的性格。

这条路往东走几十米,就是江阴地界。我去璜石湖徒步,必经此路。夏天,太阳火辣,它们伸向街道的树冠下是一片树荫,我在树下小坐抽烟。八月过后,满树杨梅似的红果,引来成群的鸟雀。对于野生植物而言,小区和公园并非它们能安然涉足的场所。如果是几株樱桃树,或者是春天开满繁花的野蔷薇,也许它们会活下来。在人们的眼里,构树低贱,卑微,形貌丑陋。构树,别名“楮桃”,但它不结桃子,农村人只知道它的嫩叶可以喂猪喂羊。也许是它们太过僭越而挤坏栅栏,也许它们太过粗野有碍观瞻,必须砍掉它们。

锯掉它们,人们颇费了一番功夫。工人站在吊车铲斗里升空,用钢丝绳拴住树干,刺耳的电锯声响起来,树干上部被锯断,被吊车吊到路边,哗啦啦放倒。电锯声又响起来,再把树身的下部齐根锯掉。嵌入铁栅栏的一段树疙瘩没法搞掉,就随它们悬挂在那里了。日晒雨淋,它们的颜色已经发黑,沉寂而又庄严。

庾信《枯树赋》写东晋诗人殷仲文,看到庭院槐树有枯死的迹象,顾之良久而叹曰:“此树婆娑(零落),生意尽矣!”最让庾信伤怀的是抱着老柳树哭泣的桓温大将军。“树犹如此,人何以堪!”人与树俱老,忽地点醒生命意识。桓温、殷仲文、庾信,无疑都是性情中人。他们谁见过这样的“树骸”?古人的“枯树”意象,大抵是寄托,感慨身世,抑或伤悼世事。我纯粹是为几棵树感叹,几棵野树。我和它们的交情,只不过在树荫下抽过一支烟而已,但一种黯然神伤的感觉,让我无法轻松离去。

树木是生命,生命就有自然死亡,雷电、干旱、风雪、火灾、虫灾等都会导致树木死亡。今年夏天,在西域沙漠,我看到一棵又一棵死木,或立或卧,让人在沉思中体味着生命的无常与更迭。天地运转,万物枯荣,大自然调节和平衡着各种生物之间的关系,完成神奇的生态循环。譬如一棵枯树,为鸟儿、小型哺乳动物和蚂蚁提供了筑巢、造穴、栖居、觅食和避难的场所。美国昆虫学家托罗夫·托格森说:“死木是一片充满生机的绿色森林的重要组成部分。”为了给更有生机的树木腾地方,为了使其它的野生物种保持平衡,一些树木必须正常死亡。这是大自然另一种维度的智慧。

从有巢氏开始,人类便与树木结缘。几乎所有文化中的人类起源都与树木相关。人类伐木造房,造桥,造车,造船,造人类所需要的东西,最不济也是燃烧的柴火,这似乎天经地义,就是树木与生俱来的功用。人类砍掉一棵树不必大惊小怪。然而,工具理性泛滥造成了“器化世界”,使人的灵魂缺乏“更绿色的东西”,对生命世界的感知力大大减弱。几棵对居民生活并无大碍的野树遭此大劫,令人唏嘘。我不懂树语,但我知道,它们宁愿被烧掉,在火焰中完成一棵树的涅槃。

我穿过灌木,想就近看看一个树骸。它的年轮像干涸的溪流,仍可辨认,那是它意气风发时欢快的记忆。它们至少在这里生活了六七年。当年钻出铁栅栏时,它们懵懂,欣喜,给自己打开一片天空,以获得高处的阳光。

从鸟儿带来的一粒树种到一棵大树,是上苍的眷顾。它们曾经枝繁叶茂,如今只剩下一段残躯,仍保留着昔日的姿势。这几个树骸,是树木留在世间疼痛的证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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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作家
守护一方记忆,维系一条文脉,陶冶一份情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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