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江鱼泪② | 渔坊

文摘   2024-10-31 07:58   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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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平时在川江见得最多的是手舀子舀鱼。竹竿绑扎成丫形架子,网袋绑在丫口上,舀鱼人双手握住竹竿下端,站在岸边,顺流慢慢舀下去,直到双手够不着的时候再提出水面。如果网里没有收获,再来第二次。周而复始。一人操作,简便、灵活。
舀鱼时站的地方有讲究,才有收获。川江水流湍急,礁石纵横,形成很多的洄流深水凼。凼里水温较高,是川江鱼的越冬场所,也都选择在里面产卵。它们习惯从岸边的滩头逆流冲进深水凼,就是民间所说的川江鱼喜欢斗滩,舀鱼就站在滩头的岸上,人称“手舀斗滩鱼”。这滩头名坊,或背、嘴,如白鱼坊、聚鱼坊、舀鱼坊、青鱼背、鲟鱼嘴等,也有叫鱼藏石、舀鱼包的,但川江人把这些舀鱼的地方都统称为坊,说渔坊,大家都懂。渔坊的具体舀鱼点又叫漕口。

1917年,川江舀鱼人 [美]西德尼·D·甘博 摄


旧时,川江西陵峡一带的渔坊属私人或某一姓氏的宗族财产,每年秋冬枯水期都要进行整修,方便舀鱼。葛洲坝水利工程蓄水前,可见秭归青滩猫子石上,刻有清光绪至民国二十四个年份对北岸渔坊进行整修的文字,其中写道:“若无漕口,即不能生活,更不能完国稞矣……始建成永久衣食之基。”这个渔坊为一聂姓私产。秭归茅坪一带的渔坊则属韩姓所有。清光绪年间,韩姓嫁女到一户龚姓人家,将野背以下江段的渔坊作为嫁妆,陪嫁到了龚姓,于是,茅坪一带渔坊有了韩坊和龚坊。没有渔坊的渔民,租坊捕捞。捞到鱼后,先完官府的渔税,再交宗族的租坊费,最后剩余归己。1949年后,所有渔坊收归集体所有,成立渔业合作社。秭归县人民政府资助,建成较大的渔坊五座、漕口一百多处。
腊月一过,川江舀鱼旺季到来,舀鱼人纷纷下河,日伴江水,夜守孤舟,坊不离人,网不空时,俗话说“秋水涨,不下河;春水涨,不上坡。”秭归青滩有上中下三个滩头,上滩像一道门槛,把河道分成了两截,斗滩鱼成群结队冲过下滩和中滩后,很难冲过上滩,聚集在门槛下的江面长达二三十米。以前乡村用菜油、桐油或煤油点灯照明,青滩人舀的鱼多,熬了鱼油点灯,弄得满屋子都是鱼腥味。
渔坊的每个漕口只能站一个人,大家轮流舀,每人九十九网,不能舀一百网,与“白舀”谐音。等轮子的舀鱼人,可在漕口的上游下舀子,捡漏网之鱼。舀鱼人之间有默认的规矩,没到九十九网就舀到四五斤的大鱼,必须立马让位下一个,再排轮子。后来川江大鱼少了,能舀到两三斤,甚至一斤重的鱼已算幸运,也得让位。
经验丰富的舀鱼人,都识川江上的渔坊。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新滩舀鱼 [英]唐纳德·曼尼 摄 

江北县五宝镇李老头儿,识水性,会看渔坊,一年到头都在下梁沱一带舀鱼。土改时分地,他没要,执意打鱼为生。夏秋两季,他都睡在江边背风的岩嵌下,地上铺一件蓑衣防潮。到了下半夜四更天,听到崖上石板路上有人说话或走路的声响时,他就醒了,爬起来裹一根叶子烟。抽完,抄起手舀子,披起地上的蓑衣就下河。蓑衣可避天亮时的露水。最多九十九舀子,必有收获,然后马上扛起网回家。每次舀到一两斤以下的鱼,他都会放生,对鱼说:“你还太小,再长两年再来吧。”有时,李老头儿扛着手舀子,走到渔坊,听听江水的动静,不下一网就回去了,说:今天鱼过了。也有时,他晚上正和人摆龙门阵,摆着摆着,突然说:“我去去就来。”边说边抄起手舀子就直奔河边。又是不出九十九舀子,定会有鱼。还有时,他舀着舀着,突然停下了舀子。旁边的人问他为什么,李老头儿回答:给“连二石”让路。川江边的老人一听就懂,舀子里进了大家伙,手里感觉像一条砌房子地基的“连二石”那样重,人纵有千斤力也拉不出水。这时如果不及时放手,连人带网都会被拖下去。川江边每年连人带网被“连二石”拖下水的舀鱼人不少,且多是老头子。
李老头儿一生没娶,活到八十几岁。最后几年扛不动手舀子了,帮生产队照看保管室,吃五保口粮,无疾而终。
他说,我一辈子舀鱼,不该有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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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在川江边,长在川江边,并在川江边成熟,也终将在川江边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