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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载2022年8月18日《中国水利报》
好像古代文人都爱喝酒,喝酒的花样儿还多。只举一例。
选一郊外幽静之处,找一块平整的石盘,旁边得有潺潺溪泉,然后雇石匠,用錾子打出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沟。三五个志趣相投的文朋诗友,相拥曲沟而分散坐下,再引溪泉水入沟,淌游而过,把装有酒的酒杯置放水面漂流。曲沟首尾尚有机关,灌满后马上关闭,水止杯停,或打着漩儿,看在谁的面前,或者离谁最近,便即兴赋诗并喝下这杯酒。
兴许曲沟首尾没设机关,石匠凿打时稍微留点“滑水”,水缓慢地流,酒杯时漂时停。大概原理如此。这喝酒花样儿,文人谓之“曲水流觞”。曲水,指这曲沟及水;觞,酒杯的古名。听起来文绉绉的,世人又俗称“流杯池”。川江人喊得通俗,喝“转转儿酒”,转到那个面前就该那个喝。如我们小时候的游戏“击鼓传花”,只是唱歌换成了喝酒。
流杯池遗存,川渝境内很多,都与当地文化名人相关。据传北宋文学家、书法家黄庭坚,在川六年,留名三处流杯池。宋元符元年(1098),黄庭坚从川东南的黔州被再贬至川南戎州(宜宾),之前的踌躇满志早已不在,只寄情于戎州山水,体验淳朴民风,便在岷江东岸崔科山一巨石崖隙中,凿曲沟“流杯”,再留诗。这是第一处。没想到两年后,黄庭坚被重新起用。时值川江汛期,暂不能出三峡,高兴之余,借机溯岷江而上,到青神县访古怀旧,辞别亲友。在青神中岩寺旁的丹霞巨崖下,他引玉泉水,又造了个流杯池。喜也“流杯”,忧也“流杯”,就是不能一个人喝闷酒,免得伤心、伤情又伤肝。
第三个流杯池在下川东南浦县,今重庆市万州区。黄庭坚坐船顺江东归,道经南浦,应太守高本仲之邀,畅游城郊西山,“流杯”后泼墨写下《勒封院记》。后人镌刻于池畔,称“西山碑”。然而,这个流杯池不是黄庭坚建的,据资料介绍,凿打于宋嘉祐八年(1063) ,即三十八年前就有了。
但是,没有黄庭坚“流杯”又泼墨,也许早已灰飞烟灭于尘世,我以为理当归其名下。比如,我家乡就有一个流杯池,明嘉靖《云阳县志•古迹》载:“流盃(同杯)池,县东五里,曲水流觞,古人修禊于此。”也有乡贤和地方官吏留诗吟诵,却没有黄庭坚这种名人“流杯”,只能躺在故纸堆里。至于其“尊容”,我辈从没见过。
看网上有帖子问:古代文人为何爱“流杯”?后有不少跟帖,唯有一个搞笑:“因为喝不完倒水里,酒品差,还不会醉。”这回答实属有趣。也不奇怪,喝酒人的花样儿多,本身就是趣。
“龟儿子的,我们这些‘死了还没埋的人’,好吃得很,只要一有空,就弄吃的。”提起酒趣,老桡胡子冉白毛的话就多起来,不歇气地摆他们往年子喝“转转儿酒”的事。
桡胡子是川江上出了名的“好吃佬儿”,也许对于“死了还没埋的人”来说,“吃”最实际,也是最实惠的事。走一趟水回来,揣着刚结的身钱(工钱)急急忙忙往家里赶,不光是为了见佑客娃儿,还要回去抓紧弄吃的。回船的时候,都拿出家里带来的食物,五花八门,啥子都有。
走船途中天黑尽了,找一片开阔的卵石滩,歇好船,开始弄吃喝。柴火去河滩捡,石缝里卡着冲来的树枝,多的是,早已风干、晒干,叫水湿柴;易燃又经烧,随便走一转儿,就能捡回一大捆。再顺手搬几砣大卵石垒起,架上一只吊子(铁鼎罐),把各自带来的食物,不管生的、熟的,合汤合水倒进去。麻辣、鲜香、咸甜,什么味儿都有了,滚烫的一大锅,喊“连锅闹儿”。
黑夜火光闪烁,桡胡子围着吊子或蹲、或跍、或坐,一只装满高度“老白干”的大土碗在手中轮番传递。转到自己了,接过碗,吮一口,呲牙咧嘴地咽下,同时传给下一位。因为只传碗,不“流杯”,也就不须吟诗填词,用筷子在吊子里捞一箸菜,喂进嘴巴就行。夏天时,喝得大汗淋漓,舒畅、痛快;冬天吃得全身暖和,除湿、祛寒。带来的食物吃光了,仍要架上吊子,可以倒进上顿的剩菜,再放些花椒、泡椒、老盐菜,熬一锅麻辣味儿的汤,烫吃白菜、灰毛(豆腐),喝一碗老白干。这样心里安稳,躺下才睡得着。
他们这是“五裂找来打伙吃”——各自带来的食物凑在一起,在吊子里“连锅闹儿”,打伙吃得开心。旧时,“戏子”在台上亲亲热热扮一家子,下场后各回各家,“打伙找来五裂吃”。恰恰相反。
冉白毛说,以前桡胡子的“连锅闹儿”被江边苦力、脚夫学去,后来传入寻常“人户儿”,又慢慢出现在馆子里:“喝酒不搞点花样儿,啷个会兴起重庆火锅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