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江博物 | 志怪

文摘   文化   2024-11-02 22:04   重庆  

共4150字,阅读10分钟



白  鳝


白鳝是一种鱼,也叫鳗鱼、河鳗等,俗称蛇鱼。它的形状有点像蛇和黄鳝,但要粗扁得多,无鳞,背为青黄色,腹白,故而得名。因其烹食味道鲜美,在川江一带很有名气。
古人发现白鳝可治痔瘘、便血、白癜风等症,能杀体内外各种虫子。宋时,长江上一个叫瓜村的地方,有个村民的女人得了痨病(肺结核病),不仅治不好,还传染给很多人,都送了命。有人出主意,趁女人没死,装进棺材,把棺盖钉上,丢到江里流走,这种病才灭绝,不再害人。棺材漂流到金山,被一个渔民捞到。他觉得有些奇怪,拉到岸边,打开棺盖一看,里面躺着一个女人,还活着。于是,渔民把女人抱回岸上自己住的棚里。平时渔民捕了很多白鳝,吃不完,用米粉与盐腌制后放在坛子里贮存,称为鱼鲊。渔民给捡回的女人吃鳗鱼鲊,久之,痨病竟好了。后来,这女人自然成了渔民的妻子,一直健康地生活着。

白鳝

住在嘉陵江的杨伯伯从不吃白鳝,也不喜欢吃鱼。他年轻时当“水木匠”,带着一个徒弟,帮人造木帆船。有一年农历六月,嘉陵江发了一场洪水后还没完全退下去,他们的船停靠在一个土坎下,上面是一大片红苕地。正值中午大太阳,杨伯伯停下活路,躲在舱里裹叶子烟抽,徒弟在船头架起鼎罐煮稀饭,一边添柴一边打蒲扇扇火。突然,船上方一道白光一闪,坎上飞下一根长条物体,啪地摔在船头。吓得徒弟一跳,定眼一看,一条黄鳝不像黄鳝、蛇不像蛇的东西,在舱里活蹦乱跳。徒弟傻眼了,问:“师傅,这是啥子玩意儿?”杨伯伯连头都没抬一下回答:“白鳝。嘉陵江的特产。”徒弟虽没见过白鳝,但听说过。于是惊喜地双手抓起白鳝,丢进水桶,又问师傅这东西啷个吃?杨伯伯吧嗒着叶子烟,仍没抬头:“你不是架起鼎罐的唛?放点盐和猪油煎一下,熬汤就行了。”

白鳝肉嫩,徒弟很快做好了,喜滋滋地请师傅一起享用。杨伯伯喝着稀饭,就着咸菜,吃得津津有味,对徒弟说:“不喜欢吃这玩意儿。”徒弟仍一个劲儿劝师傅尝尝。杨伯伯有点不耐烦了:“你又不是不晓得,我连鱼都不吃。”徒弟听师傅这么说,就毫不犹豫地大吃起来。

等徒弟差不多把半鼎罐白鳝肉吃完汤喝尽时,杨伯伯才慢悠悠说;“你到坡上去,看看红苕地沟沟有啥子东西没得?”川北那一带,红苕地用锄头刨出比较大的沟,和苞谷间种。徒弟跳下船,爬到坎上的红苕地里认真察看。刚走几步,就大叫起来:“我的妈呀!这里有一个光胴胴的‘水打棒’,肚子上还有一个洞。”说完,立即跳了下来,还没回船,就呕吐起来。川江一带称水里的浮尸为“水打棒”。

杨伯伯说,退水时,水打捧被红苕地的沟沟壁挡住了,那条白鳝就是从他肚子上的洞洞儿里跳出来的。徒弟惊得大张嘴巴,忘了呕吐:“师傅,您逗我玩的哟?”

杨伯伯轻描淡写地继续说:“在江里的时候,白鳝就钻到了水打棒肚子里吃腐烂的内脏。今天太阳大,白鳝在里面受不了,咬破水打棒肚皮蹦了出来,恰好落在船上。”

徒弟听杨伯伯这么一说,挖肠挖肚地吐起来,又是抠喉咙又是漱口。吐完之后,身体像虚脱了一样,没精打采地对杨伯伯说:“师傅吔,您老人家啷个不早点说哟?”杨伯伯回答:“我怕扫你兴呀。”

白鳝

石匠黄老头常在下梁沱一带岸上打石头。那一年初夏,正是发麦黄水的季节,有一天中午,他躲在背风的大石头后面煮午饭,看见捞水打棒的周缺巴向他招手。捞水打棒的小划子靠在岸边,大概又捞了一具。

黄老头走下去,周缺巴说:“我佑客走人户儿去了,你帮我把水打棒抬到坡上去埋一下,给你两块钱。”周缺巴以捞水打棒为业,每捞埋一具,可去政府领六块钱。

黄老头吃了午饭,回到江边,周缺巴已用篾席裹了水打棒。他接过周缺巴递过来的野蒿,搓出汁,塞进鼻孔里,暂时闻不到尸臭味了。

他俩把水打棒抬到坡上后,周缺巴说:“你转去做活路吧,这下我一个人得行了。明天我把钱给你。”

黄老头客气地答道:“不忙不忙,你也不跑了。”正准备转身往回走,不觉中瞟了水打捧一眼,裹尸的篾席张开了,突然看到肛门洞里冒出一点小尾巴。川江上乱石多,水流湍急,水打棒原来穿的衣服都被扯烂冲掉了,光条条,一眼可见。“水打棒肚子里有白鳝。”黄老头高兴地叫道:“周缺巴,你等到,莫忙埋,我去找把刀子来。”

不一会儿,黄老头回来了,手里没有刀,拿着一块打磨尖了的宽竹片。周缺巴问:“这行不?”水打棒已开始腐烂,他俩七脚八手很容易就破开了它肚子,里面果然有一条白鳝,足有两斤重。黄老头扯了几根野草绞成一根绳绳儿,穿起白鳝嘴巴,提着,一路狂奔,径直送到了国营馆子。白鳝卖了六块钱,黄老头分给周缺巴三块。

事隔多年,黄老头都没忘这事。他儿子问:老汉,你破水打棒的肚子就不害怕吗?

黄老头平静地回答:“那个时候只怕饿。” 

白鳝



鱼  泉


川江一带喀斯特地质构造多洞穴,秋汛时,被山涧溪河之水淹没,因穴内水温较暖,河鱼成群结队入内过冬。第二年开春,洞外温度回升,鱼群出洞觅食并繁殖后代。这时河水还没上涨,洞口位置较高,可见鱼纷纷涌出,形成鱼泉。当然,不一定是鱼原来进去的那个洞口了,可能在下游另一个洞穴出来,地下河或称阴河连通多个洞穴。

古籍上鱼泉为“丙穴”:一座名“丙”的大山,山中有洞穴,穴中出佳鱼。洞穴之水冬暖夏凉,又源自地下深层,生长的鱼其肉嫩白、味美,便为“佳鱼”,也称“嘉鱼”。出佳鱼之穴故泛称“丙穴”。老一辈的人将丙穴、鱼泉并用,因鱼泉浅显易懂,今人只知鱼泉了。

川江沿岸鱼泉多,叫“鱼泉”的地名也多。清咸丰《开县志》说,东河上游官渡河至白马泉三十多公里的河段,有鱼泉二十多处,其中一个出鱼很多,后来鱼没有了,留下“大鱼泉”的地名。又《云阳县地名录》记载,城西鱼泉坝,早年崩山成坝时,鱼随泉出而得名。鱼涌口,岩崩后的乱石洞中鱼多,常涌出。汤溪河边鱼泉镇,早年有泉水洞,涨水时有鱼出故名。川江更有一个鱼泉县。公元553年,安乡郡南浦县由江南深山迁至川江北岸边,此地泉穴多,内有嘉鱼,居民又主要以捕鱼为生,便得此名。鱼泉县名存世十四年,千多年来几经变化,今为重庆市万州区。

山清水秀的云阳鱼泉镇 陶灵 摄

川江洞穴之鱼花样百出。民国时期,城口县有鱼泉七十多处,当地民谣唱道:“春雷轰,桃花开,鱼儿出泉来。”城西二十多公里有个大鱼泉,每年春天流出细鳞、大嘴巴的鱼,鱼翅和尾巴都是红的。有人在这泉眼里钓鱼,时常遇到泉水突然涨起来,感觉里面有怪物一样,但从没看到过,很吓人。后来再没人敢去钓鱼了。又,城西几公里的半崖上有跳鱼洞,常年悬流而下,如瀑布。每年春夏秋三季,可见洞内的鱼顺流而下时,往往飞跃而起,小鱼可跳一米左右高,几斤重的大鱼能跳几米,有时又跳入了洞口。遇久晴将要下雨,或久雨将晴时,跳鱼最多。乡民在洞边支网接鱼,每次收获不少。县城里一个活了一百零一岁的朱姓老人,生前喜吃“跳鱼”,在鱼泉边置上锅灶,烧好水,等鱼直接跳进锅里煮了吃。据说他吃过县境内大大小小三十多个鱼泉之鱼。再往西去约三十公里的地方有韩家泉和老鸦泉两个鱼泉,清乾隆年间,春季常有鱼流出。清嘉庆七年,当地匪乱不断,乡民躲避,不能耕种,缺衣少吃。自冬至春,两泉涌出无数的鱼,小的两三斤,大的十多斤。难民靠吃鱼活了下来。《城口县志》附录记,清同治、光绪年间,明通镇居民约定俗成,待鱼泉出鱼时,当地居民分成上中下三街,轮流取鱼,曰“鱼泉乃天物,人人有份。”城口的鱼泉出鱼数量不定,少则几十几百斤,多则几千上万斤,1964年,东安大鱼泉一次就曾出鱼一万多斤。吃不完的鱼,居民拿出去卖。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只能卖几分钱一斤,1964年每斤一角,1980年五角,1985年九角。城口属边远山区,交通不便,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有新华社记者前来采访,评价:“这是汉人居住最落后的地方。”因而,鱼也卖不起价。

城口县明通镇前河的鱼泉 陶灵 摄

彭水县东北角约五十公里的后灶河上,有一个马屵洞,洞中阴河出一种惰性的鱼,头生细密肉角,口上有吸盘,水急的时候,附在石头上,水缓便游弋觅食。乡人知其性,常持火把入洞捕捉,手到擒来,像自家喂养的一样,故称“家鱼子”。每条有三五斤不等,肉多味美。距巫山县城六十多公里的抱龙河岸,一个正正方方像宫殿一样的天然大石洞,洞内有深潭,潭里的鱼长条、细鳞,每年下春雨打春雷的时候,水涨起来,鱼直往外跳。

川江洞穴出佳鱼,也产好听的故事。巫山马渡河有个出鱼的洞穴,进去打鱼的人要先往水里丢一钱四文钱,才能打到好鱼和大鱼,否则一无所获。后来大家给洞取名“一钱四”,久而久之变成了“鱼钱子”。鱼钱子洞附近有一年来了两个端公,即会道法的男性巫师,一师一徒,法术高强。比如他们扯一把檀木树叶往水田里一撒,全变成泥鳅,因其习钻田坎而漏水,害得栽秧人捕捉到半夜。还有,他们用盘子装水,可把太阳留住,一直是黑夜,盘里水一倒,马上鸡鸣天亮。

有一天,师徒俩寻到鱼钱子洞。师傅说,洞里有一条龙,我进去斗龙,斗赢了可骑龙上天。进洞前,他给徒弟三个鸡蛋,嘱咐道:这是三个“炸雷”,能降龙。龙头出来时你丢一个,龙腰出洞口再丢一个,看见了龙尾丢最后一个。然后你抓住龙尾,我带你一起上天。师傅进洞后大约半个时辰,里面刮起一阵风,随后龙头冒出来了。徒弟从没见过真龙,一看到狰狞的龙头,吓得大叫起来,情急中把三个鸡蛋一下子全扔了出去。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龙头赶紧缩了回去,洞口被炸垮塌,师傅和龙都没再出来。从此,鱼也没有了。

马渡河上还有一个罗连洞,说是和鱼钱子洞相通,但相距十多公里。一个叫罗连的人推船进洞打鱼,装了满满一船。出洞口时,遇见一个白胡子老头,告诉他:“这洞从今往后你不能再进去了,今天打了一船鱼,应该知足了。”洞里那么多的鱼,天大的好事,罗连怎么舍得放过,第二天仍然去了。他刚进洞不久,洞口莫名其妙地垮了。洞被封,鱼没有了,渔人罗连也没有了,留下“罗连洞”名。

1992编纂完成的《城口县志》记载,县内尚存鱼泉五十六眼,其中十一眼被阻。2000年后,总纂《城口县志》的傅华明先生著文说:城口鱼泉已是“昨日黄花”,因修筑公路,阻断鱼路,几乎没有一处完整保存下来。退休干部马老头却另有说法:哪是断了鱼路嘛,溪河里鱼本来就少了。

我想起一个龙门阵来,三十多年前刚参加工作时,听一位老前辈摆的,他年轻时在城口工作。有一年,一只老虎从山上跑进县城,大家纷纷躲进屋里,连公安局也赶紧把大门关上了……县城边的任河,鱼多得不得了,不要钩,直接用麻绳拴一根蛐蟮,丢进水里就能钓起来。

龙门阵里的老虎实为金钱豹,1934年和1940年跑进过城里,人豹皆惊。县志里记有此事。麻绳拴蛐蟮钓鱼的故事,不知老前辈加工没有?

反正我只有羡慕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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