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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之后国家开科取士,我们回到学校开始研究生阶段的学习。如今我年过八秩,有时难免“高堂明镜悲白发”。遥想当年入住我校五斋“仙居”和十五斋“凤阁”的一百零八位同学,无论是轰轰烈烈的成就,还是默默无闻的奉献,如今差不多都到了“朝如青丝暮成雪”的时候,经常想起亲爱的母校、敬爱的老师,还有许多值得回忆的往事。
【夙兴夜寐】
大学毕业之后我有幸在鞍钢工作,这个企业有重视学习的传统。“文革”后期,进来一批又一批年轻职工,按照国家当时的号召,炼铁厂办起了“721大学”,意在把有高中文化程度的年轻人培养到大专水平。我曾经担任过“高等数学”的教学工作,有机会拿起书本,十分亲切;每周两个晚上各三个小时,每月有二十几元的额外收入,对于月薪四十六元的大学毕业生,也是可观的补充。
1977年底鞍钢7号高炉开炉前后,传来了恢复高考和高校招收本科生、研究生的消息,我还在高炉三倒班,正是7号高炉第一次应用液压系统之时,维修工作非常繁忙。听说学习机会来了,让我十分动心,但又顾虑重重:一则家父“文革”罹难,政审能否过关?我与在武汉市委宣传部工作的挚友冯天瑜商议,他鼓励我,国家急需人才,开科取士,应该抓住这个机会;二则年龄大了,两个孩子的成长,妻子忙不过来,还有很重的家庭经济负担;三则十三年没看外语,除了还记得一些普希金的小诗之外,俄语早已被抛在九霄云外,而且物理化学也得从头复习......时间紧迫,备考时间只有三四个月,心里确实没底。回家说起考研之事,贤妻言语不多,默默表示支持,马上安排大儿子请岳母帮忙照顾,她自己能吃苦,每天带着三岁的小儿子坐母婴车上下班......这一切给了我莫大的慰藉!
“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家姊托人给我捎来早前的高中俄语课本,大学同学找来当年母校的物理化学教材,以这两门功课作为突破口,开始我的备考;“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翻开当年专业炼铁学的笔记重新整理,打开樊映川的高数习题集每天做上几道题......三个月下来,总算有点眉目。
当时我住在妻子姐妹俩干打垒、自己盖的六平米小屋,每天下班在岳母家吃上几口饭,便爬上小屋里三平米的火炕,盘腿坐在半平米的炕桌边开始复习。岳父甚是勤快,早早烧热火炕,小屋里飘逸着家庭温馨的氛围,在“六支光”小灯照耀下,我很快翻开书本进入角色。东北的冬天很早就天黑,我在知识的海洋里徜徉,全然不知时光的流逝,常常和衣而眠,醒来已是晨光熹微......伸上几个懒腰,打上几个哈欠,拿起妻子准备的饭盒,穿过对炉山,经过和平桥,精神抖擞地又上班去了!
考试在鞍钢业余大学举行,我走进教室,几位年轻的朋友正在高谈阔论,大有天下无所不知的架势。我赶紧找到座位,还沉浸在清早小儿子耳朵发炎如何治疗的思绪之中,眨眨眼,定定神,拿起笔,继续十几年前大学毕业书并没念够,期待今天充满希望的考试。上午交卷后,我马上骑上自行车,飞车直奔长甸,陶荣尧同学上中班,在家为我做好午饭,扒上几口,休息片刻,下午回来继续考试。
就这样,1978年八月喜讯传来,我有幸被母校录取攻读研究生!仲秋,妻子送我到火车站,和两个儿子挥手告别,回到母校继续我的学习生活。
【风云际会】
进入学校五斋的一百零八位研究生同学来自祖国四面八方,东边房间有几位同学已经考上出国生,加上住着“金属物理”“物理化学”等理科王牌专业的同学,气宇轩昂,姑且冠之“science 东半球”;采矿系和冶金系等工科同学住在西边,但也绝不自惭形秽,常常谓之“Engineering 西半球”自强,百余位“神仙”各有不平凡的经历,风云际会,五斋“仙居”热热闹闹。
进校后首先接触到的是四门数学,任教的都是最优秀的老师,钱文侠老师板书特别漂亮,手臂一挥转个圈,黑板上就是一个不能再圆的“圆圈”;秦明达老师的“概率与数理统计”深入浅出、引人入胜;从北大请来的“数学物理方程”老师剪个短发,我们戏称“光头”老师,几米长的数学公式,黑板从上到下,一口气就能摆上一排……数学的根底让我们终生受益。
另外,研究生同学水平差别最大的是外语,甲班的同学英语“口若悬河”;乙班的同学英语考试“应答如流”;我们荣幸地进入“字母班”,从零起步,后来居然也有很大长进。
进校时,传奇人物是矿机专业不声不响的咸培林同学,入学考试还能挑出英语试卷上的错误,据说满分之外另有加分;后来在德国亚琛工业大学攻读,成绩优异,成为百余年来获得该校金质奖章几位优秀学生之一,荣获博士学位之后,他在欧洲工业界作出许多重要贡献。
【炼铁七子】
1978年炼铁专业七位同学中,高俊山年龄最小,勤奋过人,每天蒙蒙亮起床晨练,然后就找个教室朗读英文新课。有一年过完寒假回来,发现小高课桌中摆满英文单词卡片,想必也都倒背如流……我们笑曰:随便说句英语,小高能告诉你,这句话在“英语九百句”书中那一面。日后他赴美国斯坦福大学访问进修,钻研管理学科,回国后在经济管理学院执教,继续努力耕耘,成为这一领域的知名教授,数位企业大咖乃至政府官员成为他的学生,交口称赞高老师的学识和人品。
同寝室的焦庆先同学聪颖过人,写得一手好字,博览群书,数学根底深厚,每考必先交卷,试卷常常满分;参加冶金部出国考试,他和小高并肩比“美”,各拔头筹;出国后,获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博士学位,在加拿大著名有色金属公司担任首席科学家,也曾有机会回来指导国内同仁,论文专利甚丰,成就卓著。
同寝室和我一起潇洒的是刘发明同学,他是一位篮排足、体操乃至羽毛球的全能运动员。一旦年轻的高、焦二位去教室用功,我俩便泡上清茶,打开收音机,偶尔点上一根香烟,告慰自己:岁数不饶人,轻轻松松完成学业也就可以了……直到有一次大家遇到数学难题,直至深夜,“西半球”无人能解,一片哀嚎。第二天清早,小高从上铺爬起,拿来纸笔,刘发明奋笔疾书,几分钟解出难题,在五斋东西半球传为佳话,惊异优秀运动员原来具有深藏不露的智慧。毕业后,他作为拆船公司副总经理开拓创新,后又参与并主持冶金企业管理,为国民经济发展作出许多贡献。
前排左起:刘发明 杨天钧 任志国
后排左起:高俊山 高征铠 焦庆先 毕学工
任志国同学以机械学科的本科基础进入冶金专业的研究生学习,比其他同学更加勤奋努力。为人质朴,师从孔令坛教授,在炼铁烧结球团领域做出许多开拓,毕业后先在钢研院完成许多项目,而后出征延庆,艰苦奋斗,创立“金都”公司,先后解决了数百人的就业问题,产品在钢铁企业声誉鹊起,取得了不俗的业绩。
毕学工同学基础扎实,进校后非常努力。我们一起进入英语“字母班”起步,架不住老毕每天早起,大声诵读英文,几年下来,出国考试技压群芳,出国后在瑞典皇家工学院获得博士学位,执教武汉科技大学,声誉卓著。有一年该校校庆集会,老毕代表学校优秀教师,我代表兄弟院校祝贺,两位同班同学在主席台上同框,传为佳话。
高征铠同学曾在宣化钢铁公司工作,基础知识深厚,学习成绩优秀,研究生入学考试炼铁第一名,而且具有过人的精力和创造精神。毕业后,在钢铁研究院领导炼铁室完成了许多攻关项目,到加拿大高校访问回国后,出任母校炼铁研究所所长,建树颇多。作为高炉可视化技术的先行者,开发了高炉风口摄像仪,以及高炉激光料面探测系统等成套技术,创立了“神网”科技公司,在国内外具有重大影响。
几十年后,“铁研78 @ 北京钢院”的微信群,加上各位同学夫人的加盟,把我们紧密联系在一起。
【青丝余兴】
当年研究生同学课业很重,研究工作常常夜以继日,尽管如此,想起那时候,年轻人聚在一起朝气蓬勃,课业之外,常常余兴未尽。
五斋不乏体育健儿,谭赞麟、朱超甫的篮球,刘发明的排球、羽毛球,杜士杰的足球……都有超校队的水平;果世驹同学醉心足球,曾经漏夜买票看球,后在报刊上撰文论述,一看就是专业水平;余崇礼同学,表情丰富,激动时口吐莲花,论及国球乒乓、女排夺冠……出色的表述胜过球员的精彩片刻;管理体育器材的潘老师说起,有一位戴眼镜的五斋同学,常在操场观看比赛指点江山,我一想,这应该是精力旺盛的徐庭栋同学。
说起音乐,外国名歌200首早已远去,“文革”的红歌这时有点势微,港台音乐逐渐传入内地,正好又有售价80元“砖头块录音机”。五斋弟兄们对于靡靡之音没有兴趣,但当齐豫一曲“橄榄树”歌声响起,“不要问我从哪里来……”,离乡背井的同学,马上想起在穷乡僻壤的艰苦岁月,想起还在井口边挑水的妻儿,情到深时泪沾衣襟;这时恰逢风头正劲的小征泽尔率领波士顿交响乐团访问北京,学生们拿出一个多月的伙食费,买票在首都体育馆后排边座,感受交响乐震撼心灵的磅礴气势,约翰•斯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悠扬乐声,余音袅袅,让这些年轻人如痴如醉……
五斋“仙居”宿舍的生活丰富多彩,尤其寒暑假格外繁忙。年龄大的同学夫人带着孩子,从祖国四面八方来京,洞查有无“陈世美”的迹象;走廊里偶尔传来未来科学家孩子的喧哗声,听起来绝对有助于论文的写作;夫人们从村姑般的打扮到规整的职业装,就连步态,都要努力学到学者夫人的风度,大家戏称为不同的几个年代,研究生夫人的“世纪比美”。最后还是年轻俊朗周华康的夫人小王同学,服装靓丽,举止入时,在紧靠东半球的房间婚礼上高歌一曲,拔得头筹,日后这小俩口在纽约商界大展拳脚。
至于五斋的单身贵族,众目睽睽,绝对是时代骄子。位高权重著名音乐家的公主,德高望重将军家也穿军装的妙龄女军官,舞台上大展歌喉的女歌唱家,或者亲朋好友街坊邻居美艳撩人的小娇娘,或者牵肠挂肚朝思梦想的含苞怒放的师姐师妹……通过不同渠道,纷纷给研究生单身同学递来绣球。“文革”后刚刚开始招生,“研究生”头衔还是稀缺品时,在谈情说爱喜结良缘的场合,自然具有很高的价值。几年后总结经验,出国前很方便溢价发售,回国后就得稍稍收敛一点,当然郎才女貌,“仙居”的候补学者此后再无单身。这几年说起出国深造,年轻一代笑曰:当年你们留洋是去“镀金”,眼下出去走一趟只能算“贴膜”而已……
说来说去,五斋生活印象最深刻的还应该是“文革”十年久违的电影。回到阔别多年的校园,拿上板凳,喜欢坐在大饭厅和操场之间的银幕前面看露天电影。“望乡”“追捕”“小花”“雁南飞”之后,在一个寒冬的夜晚放映“巴黎圣母院”,纷纷扬扬的雪花在空中飞舞,一片一片飘落下来,冻得双脚发麻的几千位同学们一起跺脚,而邱岳峰配音的神父克洛德,神情庄重,在银幕上凝视着我们……深邃而又宁静的雪夜,在校园生活中,别有一番惬意。
重进校园萌发了我们看电影的欲望,学校对面石油大院礼堂常常还有所谓“内部片”放映。杜士杰同学为人热心,消息灵通而且身段灵活,常常率领我们出征,又常常弄到票来照顾我们。群策群力,后来居然还开发了另外几个基地——小西天的电影公司小剧场,中央财经学院礼堂,建研院的报告厅……这样下来,第一个学期不到四个月,我们居然看了二十几部电影,寒假回家说起,鞍山的朋友十分羡慕,十岁的儿子睁大眼睛望着我问道:“老看电影,爸爸你还能毕业吗?”。
想起来,来到北京,回到母校,浑身轻松愉悦。面对国家蓬勃发展的大好形势,同学们聊起来,虽然没有改造世界、富国强兵的宏大叙事,但也十分认同“知识改变命运”的名言,戏曰:“以时间换空间……”,看得见的目标就是,从现在做起,从自己做起,国家会富强,井口边挑水的妻儿很快就能用上自来水!
▲ 北京科技大学78届研究生50周年校庆合影
五斋“仙居”和十五斋“凤阁”三年的学习生活,风云际会;走出学校大门的同学们,日后各显神通。恩师的谆谆教导,师泽流芳,在国内外不同的领域,常有喜讯传来,各路神仙有了今天深厚的学术造诣和对社会的贡献,永远忘不了母校和老师的培育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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