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尚芭莎艺术报道|傅饶在德累斯顿:工作室就像我的王国

文摘   2024-08-01 15:50   荷兰  



傅饶是活跃在“艺术之城”德累斯顿的唯一一位中国艺术家,其作品常被外界认为联结了东方与西方的美学思考和技法。


2024年7月,傅饶的最新个展《灵魂的颜色》在贝浩登(上海)开幕。作品将儿时回忆、日常时光、时局思考等融入纯粹而强烈的色彩表达中,用他自己的话说,这是一条“走回内心世界的路”。


《灵魂的颜色》展览现场,贝浩登(上海),2024


“BAZAAR ART 时尚芭莎艺术”与傅饶对话,了解他从异国求学的“陌生人”到如今“世界主义者”背后的故事。傅饶对文化身份的认同由困惑、混乱变得松弛,他的创作也抛开了东方与西方的概念框架,更多向内探索,回到了最简单的人与人、人与自然的关系上。



傅饶



傅饶1978年生于中国北京,目前工作生活于德国德累斯顿。德累斯顿是一座传统意义中的“画家之城”,而傅饶是其中唯一一位中国艺术家。他对绘画材料的实验以及创作中包罗万象的灵感来源 —从中国山水画到“魔幻三角”:爱德华·蒙克,彼得·多伊格,丹尼尔·里希特。自2019年以来,傅饶在实践中实现了自己独有的表达形式。傅饶遵循中国绘画的技巧,以色彩赋予画面强烈的氛围。传统书法的影响与色彩和人物绘画的结合,逐步占据整个图像与空间。傅饶向我们揭示了我们与世界的距离并不遥远,而是能够完全本地化和即时化的。 







在各类旅游指南里,位于德国东部易北河畔的德累斯顿经常被誉为“巴洛克之城”,浪漫派画家们曾描绘过这里沐浴在阳光下的教堂尖塔和穹顶、月光下优雅的城市剪影和自然风光。


但这座城市并不只是童话和牧歌:1945年二战期间,德累斯顿遭受了地毯式轰炸,随后又历经了东德与西德的分裂与统一。随着几十年来古建筑和旧城区的重建工作,历史和记忆也不断在被审视、争论和修复。


或许是被这里的美与残酷交织所启发,生活在德累斯顿的艺术家们用各种形式探索着内心与精神体验的表达。19世纪浪漫主义画家卡斯珀·大卫·弗里德里希(Caspar David Friedrich)以忧郁细腻的画笔描绘大自然,象征神秘和激情的内心世界。


20世纪初,德累斯顿工业大学建筑系的几位学生创建了表现主义艺术团体“桥社”,他们引用尼采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的诠释,“桥”意在联结一切革命的和活跃的成分,通向未来。这些色彩浓郁、笔触粗犷的作品挑战了传统,直面对现代都市生活的感受、对人性和本能的追求。


傅饶是活跃在德累斯顿的唯一一位中国艺术家。二十多年前,傅饶从清华美院装潢系休学,出国学习绘画。当时他历经了严格的艺考洗礼和美术基础教育,逐渐厌倦了日复一日的机械操作,向往着欧洲自由开放的艺术氛围。他原先计划落点在巴黎,但在机缘巧合之下,他来到德累斯顿造型艺术学院学习,后定居在此。


他的工作室在一片厂房的阁楼里。百余年前,这片建筑的墙面曾经被刷成蓝色,因此也被当地人叫作蓝色工厂,后来在战争中没落,成了当地作家、诗人、音乐家和画家的聚居区。


“工作室就像我的王国一样,我可以在其中天马行空。”聊到这里时,傅饶显得有些兴奋,“那里会让我真正地松弛,也让我感到安全。”画室虽然外观不起眼,内部也没有精美布置,但摆放的作品里喷薄涌动的色彩却透出画室主人的内心。或许因为这里曾经是一个巧克力工厂,傅饶说有时似乎也能闻到一丝甜甜的气味。


傅饶工作室


气味也深深存在于傅饶对艺术的启蒙记忆里。5岁时,他开始跟祖父学习书法和国画。“虽然祖父已经去世多年,但我仍能回忆起书房里的墨香和桌上堆叠的纸稿。有时半夜醒来,我还能看到他在桌边独自安静地写字。” 


傅饶回忆起这段温暖的时光时微笑道:“他一直强调让我在运笔时学会呼吸,这样线条才更鲜活、更有生命力。”后来在德累斯顿历代大师画廊实习时,傅饶从鲁本斯等大师真迹中再一次被笔触的呼吸感所震撼。“祖父给我植下了一颗艺术的种子。”傅饶说。







傅饶作品中的“跨文化性”常为艺术评论家所称道,因其作品结合了西方油画的表达与中国传统绘画的技法,如国画里的平远透视法。但傅饶坦言,来到了德国之后他才真正开始深入研究国画传统。“身处异乡,我像是又变成了一张白纸,以前的内容都被抹去了。”他感叹道。


在二十出头的年纪离开了自己的文化母体,这种距离感让傅饶更想强调自身文化根源的属性。傅饶在德国的教授也研读了诸多关于中国美学,尤其是道家思想在中国山水绘画中的体现。“在那时,我并没有勇气跟教授分享我对中国绘画的见解。正因为如此,我只能不停地补习,阅读各种有关中国文化和美学的内容。”


自我推翻和重建身份的过程充满了混沌不安。这段对文化身份的模糊和不确定性体现在“混合体——Chimare”系列作品中。当时傅饶试图连接“东方”与“西方”,强调东方与西方美术语言的融合,“向内”与“向外”表达的统一。“我宛如一棵树苗,在东方生活了二十年,而后被砍下,植入西方的土壤,又成长了二十年。”他解释道。


在适应的过程中,傅饶学习主动选择和安排课程,主动跟德国同学交流和讨论自己的创作项目,在生活习惯上也做了诸多妥协和融入的努力。这段青年时期的苦闷、迷茫、焦躁和孤独感也塑造了傅饶早期的色彩和表现风格,他称之为“褐色时期”。这个阶段的作品集结在他硕士毕业后的首本画册《Rao Fu- follow wind》中,由德国权威艺术书籍出版社 Kerber Verlag出版。


《刺客》,布面油画,2017


褐色时期的作品以写意的纸面小品为主,大多是单色的主线条,“有时就是有感而发,很直接,没有过多修饰”,观者也能感受到一丝水墨画的韵味。许多画面源自傅饶的学生生活,比如学生公寓、洗衣房等。纸面创作持续了差不多十年时间后,他开始在画布上作画,也逐渐加入更多颜色,各种元素也不断融汇进之后的作品中。“如果看我现在的作品,其实是把过去的元素融汇起来。”傅饶说。


《沙子口系列-乡路》,纸本油画,2015


《酒屋》,纸本油画裱于画布,2017


随着时间累积,傅饶已经走出了身份认同的困惑,完全松弛下来。“我不再思考自己是哪里的艺术家、根源在哪里。我觉得只要真正沉下心来,这些东西会自然而然地在创作中流露出来。”他解释道。走出混乱后,傅饶的创作实践更多向内开始探索,寻找普遍性、最本质的元素。


观者可以从一系列以夜晚为主题的作品中明显感受到傅饶在色彩运用上的演变。高饱和度的红色、黄色、紫色给人强烈的感官冲击,傅饶说颜色的灵感来源于14世纪欧洲宗教湿壁画里的常用色,也是他对传统的致敬。“实际上我在欧洲时晚上很少出门,对黑暗的恐惧和迷恋促使我创作了一系列与夜相关的作品。”


傅饶当下的创作母题也集中在人类共通的精神体验和欲求上,不断深入向内的探索。对色彩的认知、对光影的感受、对和平的渴求,爱与恨、嫉妒与恐惧等等情感,在他看来都是世界性的事物。“我期待自己的作品可以使观者看到一次跨越国籍、种族、地域、语言、文化和实践的呈现,我觉得这是我的‘世界主义’。


《巴洛克幻想》,布面丙烯,2024


《渔火》,布面丙烯,2024


《婚宴》,布面丙烯,2024







此次《灵魂的颜色》个展中有一幅题为《假面骑士》的作品,傅饶说这是在画他自己,在艺术家、父亲、丈夫、儿子等不同角色中切换,在让他恐惧又着迷的夜晚中冒险和探索。以孩子、夫人、猫为原型的作品也陈列在展览中。


战争、移民、公共卫生等议题近年来在欧洲和全世界争论不休,一些欧洲国家的右翼政党在选举中获得了更多的支持,其主张包括对移民和难民采取更严格的政策、强调民族主义、反对欧盟大一统的叙事等等。艺术家也并非活在真空里,傅饶就这些主题提出了自己的思考。


作品《集市》包含了30多个姿态各异的人物形象,其中具有显著文化身份的是身着巴洛克风格服饰的女士形象。傅饶说就像在阿尔巴尼亚岛的难民被人为圈起来一样,这幅画也描绘了一个平行社会,里面隐含了各种宗教、文化的引用和象征元素,等待观者亲自去发掘。“我不想让自己冒失地发表声明,而展现一种热闹表象下的悲悯,这是我用绘画进行的必要的批判、补充。”


《假面骑士》,布面丙烯,2024


《集市》,布面丙烯,2024


傅饶的儿子和女儿出生成长在德国,移民二代的他们用语言和参观来维系着与中国的文化联系。傅饶说:“在欧洲,尤其是德国关于中国的媒体报道,并非都十分客观。我认为让他们亲身来目睹中国的变化至关重要,让他们凭借自己的眼睛去观察,用自己的思考去认识这个世界。”


他也会与孩子们一起在画室里创作。傅饶回忆说:“有时候孩子会问我,为什么画中的人只是两个圈,毫无感情,眼神空洞,看起来十分害怕和忧伤,为什么你不画些可爱的东西?”他会回复道:“这个世界有喜剧也有悲剧。喜剧能让人开心,悲剧能让人反思。只有喜剧没有悲剧,是不完整的。







BA = BAZAAR ART时尚芭莎艺术

傅 = 傅饶



BA

这次在贝浩登(上海)的个展题为《灵魂的颜色》。能聊聊您对这个标题的理解吗?


我在很多采访里提到过,“画画是发现自己的过程,它就像是我的镜子”。我认为从自己的作品里看到了我从未认识过的自己,灵魂里的自己。在色彩上的变化也对应了我对当下的一种信念,我希望我的作品是可以超越时间、空间、地域、种族和语言的绘画,是自己任何时候回头再来看都是真诚纯粹的。灵魂的颜色,是走回内心世界的路。



《水滑梯》,布面丙烯,2024



《白发卡》,布面丙烯,2024



BA

可以分享您对学习德语和德国文化的体验吗?


德语是一门非常难的语言,它逻辑性很强,很适合演讲,声音铿锵有力,富有煽动性。我所接触的德国人,有的很直接,觉得不好就会直接说,包括教授也是如此。起初接触会觉得德国人比较刻板,但真正成为朋友后,会发现他们内心有非常温柔的一面,只是隐藏得较深。比如我的德国朋友会期待在明年同一时间见面,或是收到生日明信片,去同一处地方爬山。



BA

德国和中国在艺术教育上有什么特点?


德国是开放式的模式,每天要和同学有大量交流。但德累斯顿的艺术教育体系有其独特之处,因为它曾是东德城市,部分借鉴了前苏联的模式,对造型、色彩以及初始阶段的技法训练有一定要求。西德更注重进入自由创作阶段,通过创作和练习来完善作品。


我个人认为这两种方式各有优缺点。如今很多年轻艺术家,有了好的想法就过快地进入自由创作阶段,到一定程度后,会遇到如基础造型和色彩等问题的阻碍,甚至不知如何继续。我觉得还是需要有扎实的功底,才能为整个创作奠定良好的技术基础。



BA

您谈到的“世界主义者”该怎么理解?


在德国,我是一个进行艺术实践的亚洲艺术家。我有幸能成为一名艺术工作者,也有作为艺术家和社会人的责任,因此我努力尝试让自己尽可能站在更广阔的视角去观察、去提问。


我想我是带着跨越两种文化的根源和自己的人生经历,去完成对生命的提问。我希望观众能看到,我的作品里已经逐渐没有了东方与西方的概念,而是简单的自然与人、人与人的关系。这次展出的作品都能代表这个观念。



BA

可以描述您在工作室的一天吗?创作和非创作时的傅饶有什么不一样吗?


我在工作室的时间很固定,一般我会要求自己一定要在9-18点这个时间段留在工作室工作,周末则会把时间留给家人,和孩子们去运动或者登山。


我基本上一有空就会在工作室待着,哪怕是什么也不干,就坐在那儿发呆,看看面前的作品。有时候会写一些东西,或者听会儿音乐。我想,创作时候的我是全身心投入去记录生活,非创作时候的我是全身心地投入生活。


《兰花夫人》,布面丙烯,2024




傅饶

灵魂的颜色

Rao Fu

Colors of the Soul


2024.7.12 - 8.31

贝浩登(上海)PERROTIN

贝浩登(上海),上海市黄浦区虎丘路27号3层






图片来源:

艺术家与贝浩登  摄影:Herbert Boswank

顾问:王一惠




出品

芭莎文化艺术部

Green Bazaar Lab



总编辑:沙小荔

出品人:董云燕 | 监制:徐宁

 编辑:邵一雪 | 撰文:Chloe Kou

设计:张晓晨 | 编辑助理:张亦竹


合作

greenbazaar@trends.com.cn








 




贝浩登PERROTIN
艾曼纽·贝浩登 ( Emmanuel Perrotin ) 于1990年在巴黎创立画廊,至今于巴黎、香港、纽约、首尔、东京、上海和洛杉矶等地设立了空间。过去30多年来,贝浩登通过诸多合作项目展示并支持着现当代艺术家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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