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的山羊
⊙ 水 苏
那天，丢下很多繁琐的事务，到乡下去呼吸新鲜的空气。
一个人在小路上走着，路旁是油绿的庄稼地，空气里有淡淡的自然的暖香，好像阳光是洒向这泥土地的香水，和土地的温度和植物的绿色调和，就有了这样特别而温馨的气息。而人的身体，和再昂贵的香水调和，也弥散不出这样恰到好处的气味。
就在这样温暖明亮的气息里，一副特别的图景，猝然就扑进我的眼帘。
三只羊，其中两只离得很近，一只卧着，一只站着，嘴里都在嚼着一些草叶，咀嚼的姿态和神情满足而单纯。唯有剩下的那只，脖颈上环绕着一条粗大的锁链，锁链的另一端，拴在一根电线杆上。这只羊不吃也不动，以额部抵着那根电线杆，眼神略微下垂，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像一个真正的思想者。它该是小孩子眼里名副其实的山羊公公，尖削的下颌部位，垂着一把稀疏的胡须，微微有些淡黄色，沾染着岁月积淀出来的沧桑。它头上有两把弯弯的角，像两个沉默的问号，从头顶上方划两个漂亮的弧线，以头颅的侧面线条延伸下去，划到下颌处，一起共用着胡须那个苍凉的点。
这是一幅奇特的画，画面简单，质朴明澈，却飞舞着一些沉甸甸的东西，还有一些人群之上的轻盈。
我被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攫取着，无视它周围的粪便杂草肮脏凌乱，我轻轻走近了它。我的眼光不是肆无忌惮的打量，而是小心翼翼的探询。它沉思端然的姿态，让你无法有丝毫凌驾和嘲笑的态度；甚至好奇，在这里似乎也成了一种大不敬。
我站在它的正左侧，看着它，像看着一个可以交谈的生命。其他两只羊依旧扭动着脖颈，急匆匆地咀嚼着反刍着。而它也依旧是一动不动，雕塑般宁静。它的睫毛温顺地垂覆着眼睛的上方，它的眼珠一动不动。我肯定它眼角的余光必定能扫视到我的身影，可是，它浑然忘我，以一种眼观鼻、鼻观心的姿态，沉浸在一个人类永远无法触摸到的世界里兀自沉思。
我有些惊讶，有些迷惑。动物的世界里，也有一些孤独而丰盈的智者吗？它们也会探询一些生存之上的意义吗？深邃奇妙的大自然的怀抱里，还有多少生命和人一样有着不能忽略的尊严和价值？
我凝然端立，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怕打扰了这罕见的思想者。它洁白脖颈上黑色的锁链，粗大沉重，铁锈斑驳，于它却仿佛并不存在。那两个弯弯的问号，坚硬而执着，默默地砥砺着正前方那根灰白的电线杆。锁链和电杆限制了它的活动范围，而它却平静地，将思想延伸到我们看不到的远方和高度。我在忍受中看到了坚守！
阳光灼灼，我的心突然清凉如水。油然而生的，是对生命的虔诚和敬畏。
一只羊，放大了整个天地。我看到了人类的狂妄与渺小、生命的对等与尊严、思想的意义和永恒！
临去的那一刻，我有些冲动地，轻轻说了声：“嗨，你好！”那只思考的山羊，终于掉转它高贵的头颅，平静地抬起眼睛，和我对视了两三秒；然后轻轻地转过去，在粗大的锁链下、电杆前，继续那令人感动的沉思与遥想。
※ 版权及声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