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想写写科举,最近集中看了一些资料,中间抽空专门去了趟南京的科举博物馆和江南贡院遗址,全文分为以下几个部分:
引子:科举释义
一、科举的演进历程
二、科举考什么?
三、考得上与考不上,科举人的出路在哪?
四、如何评价科举?
内容太长,分为上下两篇,第一篇先写前两部分。
科举释义
科举的称呼源自隋代的“分科举人”制,指中国古代通过考试选拔(高级)官吏的制度。科举与高考有很大不同,更接近于公务员考试+选调生考试。在明清时期,参加科举必须先通过童试,包括县试、府(州)试、院试三个阶段,硬要去参照的话,可以类比考初中、高中、大学,考上之后成为生员,才具有参加科举(公务员考试)的资格。秀才:原指“才之秀者”,也称“茂才”,在汉代察举制、隋唐科举考试中有专门设置“秀才科”,到了明清时代,专门指通过童试的童生。秀才已经区别于普通老百姓,享有免徭役、免公粮、穿戴等方面的特权了。举人:明清时,通过乡试的称为举人。成为举人,一只脚已经踏进做官的门槛,尽管以举人身份做到高官的概率较低,但已经是人中龙凤,范进中举而发疯是完全能理解的。进士:原本是指科举考试的一科——“进士科”,自宋以后,科举独重“进士科”。明清后,通过会试和殿试的称为进士,高级文官大部分是进士出身,中进士是绝对的天之骄子,普通人难以企及的高度。状元一般是指科举考试中,殿试考取一甲(第一等、第一名)的人 ,孙伏伽在唐高祖武德五年(622年)的科举考试中夺得状元称号,从而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有记录的状元,贞观十四年(公元641年) ,拜大理寺卿(最高法院院长),迁陕州刺史(陕州最高行政长官)。到清光绪三十年(1904年)最后一位状元刘春霖为止,一千多年里可考的状元仅有592人,平均两年多才能摊上一个。指连续在乡试、会试、殿试中夺魁,也称“大三元”,在一千多年的科举历史中,一共只有21人三元及第,其中17名为“文三元”,4名为“武三元”。另外“小三元”,是指童生参加县试、府试、院试连得三案首为小三元。可见,连中三元不仅要实力,运气方面也属实相当于中亿元大奖,难怪“大三元”的讲法被用到麻将上。极低,以明朝为例,有学者做过统计,乡试(考中举人)的录取率平均为3.95%,会试(考中进士,不考虑殿试刷人)的录取率为9.1%,这还不考虑无数读书人一辈子都考不上童生,连个秀才都算不上。对比下来,读个985学校、或者公务员热门岗位上岸,实在不算什么。 一般讲到的科举特指文科举,武举制度始创于唐武则天时期,时废时复,重视程度远不如文举,武举出身的地位也远不如文举。科举的演进历程
人类自有文明开始就有阶级、有分工,在奴隶-分封制时代,君王、贵族按血缘关系远近分封自己的亲属,权力世代相传,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的藩篱牢不可破。在我国,直至春秋战国后期,这种局面才略微发生改变,表现特征是“士”阶层的出现。士人既是没落的贵族,也是上升的平民。一些君主和贵族开始通过血缘纽带之外的路径来选拔人才,有“养士”、有“军功”。自此,如何更好地选拔任用合适的人才,以维护自身统治,成了历朝历代统治阶层最为关心的问题之一。有人说,科举制度源于汉、兴于隋唐、成于宋、极盛于明清,此言甚善。1、汉代——“察举”和“征辟”,开始制度化选聘人才秦汉时期我国从分封制向郡县制过渡,郡县制后,官吏职位的世袭被打破,开始需要有制度化的路径补充官吏接班人,“察举”和“征辟”开始实行。察举是由州、郡等地方长官在自己辖区内进行考察,选拔需要的人才,以孝廉(孝行和廉洁)、茂才(原指“秀才”——优秀的人才之意,东汉时为了避讳光武帝刘秀的名字,将秀才改为茂才)、明经(明习经学)、贤良方正等名目推荐给中央政府,经过考核,任以官职。征辟则是由皇帝或地方官直接进行官吏的征聘。汉代的察举制在西汉时期还没有形成定制,一般是皇帝依据一时的需要,下特诏求取人才而已。到了东汉,逐渐制度化,汉和帝时期规定依据地方人口向中央进行察举的人数。尽管也有多种科目,但由于在当时作为民众表率的官吏被尤其要求孝行和廉洁,因而孝廉科一枝独秀。举孝廉相比于早期的“世卿世禄”自然是有进步,但能够得到举荐的人才只是极少数,且由于举荐权完全掌握在官员手中,最终不可避免沦为官僚们徇私舞弊、利益勾连的工具,出现“举秀才,不知书;察孝廉,父别居”也就不足为奇了。2、魏晋南北朝——“九品中正”制,继续以“他荐”的方式选拔人才在魏文帝曹丕时期,基于尚书陈群的建议,推行“九品官人法”,也就是所谓的“九品中正”制。具体而言,在各州、各郡、各县都设置专门执掌选举的中正官,州设大中正,郡设小中正,大、小中正都由中央选派当地“贤有识鉴”的官吏担任。中正官将自己辖区内的人才按照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九等,中央根据中正官评定的等第授予官职。由于中正官必须是当地人,而地方的实权者无非还是当地豪族,于是地方豪族群体手握推举官吏的权力,进一步巩固了门阀势力,于是出现“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这个时期恰好也是我国历史上中央政府较弱,门阀贵族势力重新抬头的时期。在隋文帝开皇(581-600)年间,九品中正制正式废止,以“分科举人”相取代。开皇十八年(598)七月,“诏京官五品以上,总管、刺史,以志行休谨、清平干济二科举人”。隋炀帝大业三年(607)四月,“诏文武有职事者,以孝悌有闻、德行敦厚、节义可称、操履清洁、强毅正直、执宪不挠、学业优敏、文才秀美、才堪将略、膂力骁壮十科举人”。大业五年(609)六月,诏诸郡“以学业该通,才艺优恰;膂力骁壮,超绝等伦;在官勤慎,堪理政事;立性正直,不避强御四科举人”。这里的“二科举人”、“四科举人”、“十科举人”,还都是偶一行之,没有制度化,但“科举”的称谓,自此发端。一般认为,隋炀帝设“进士科”标志着我国科举制度的正式诞生。宋朝熙宁年间废除了明经诸科,只存进士科,后直至晚清科举废除。宋以后,进士科成为科举中唯一科目,也是所有参加科考的读书人晋升的唯一途径。尽管隋朝的科举沿袭自历朝,但还是表现出了很不同的几处特征:一是考试科目开始统一;二来因为科目统一,才有了明确的成绩判定标准,自上而下的社会氛围也逐渐接受官吏选聘从“德行第一”到“才能第一”的转变;三是参与方式从“他荐”向“自荐”转变,符合条件的人选能够自由报考。唐袭隋制,考试的科目分常科和制科,每年分科举行的称常科,由皇帝下诏临时举行的称制科,制科非主流,在人们心中的地位也远不如常科。唐代常科最重要的科目是明经、进士两科,进士重诗赋,明经重帖经、墨义。因为帖经、墨义只要熟读经传和注释即可,诗赋则需要具有文学才能,而录取的名额,进士又远少于明经,因而进士的难度是要远远高出。当时流传这样的说法:“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缙绅虽位极人臣,不由进士者终不为美”。唐代进士科重诗赋,客观上推动了唐代诗歌的兴盛。另外唐代科举,是考试与推荐相结合,那时并不避讳名人的推荐。考生们奔走于名公巨卿之门,向他们投献自己的代表作,称为“投卷”,王维为考取状元不惜假扮伶人在太平公主席前弹奏琵琶,以期获得推荐。可以看出,这时候的科举还未完全制度化,客观性和公正性没有提到很高的高度,这些恰是下一个朝代——宋朝所要重点解决的。宋代重文治,科举制度也在宋代不断发展并日益完善,很多考试制度在宋代确立并被后世沿袭,称为定制。科目方面,从北宋初年的常科诸科到独重进士科,进士考试的内容,也经历多重变革后,形成了诗赋、经义、策论三大考核内容,并成为后世的定法。考试时间方面,最初是一年举行一次,自英宗治平三年(1066),定为三年一次,后世沿用。考试流程方面,最初是两级考试:一级是各州举行的取解试,一级是礼部举行的省式。后来由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也固定下来,殿试称为最高一级考试,所有及第的人都成了“天子门生”,三级考试制度也沿用到科举制度废除。考试公平性方面,在北宋初年,也一度沿袭唐代风气,考生投卷盛行,后来逐渐严格,有宋一朝,对科举公平性的追求不断强化,且在技术上不断提升:锁院制度:考选期间,考官与外界隔离,与家人也不得见面;糊名:把考卷上的姓名、籍贯等密封起来,又称为弥封或封弥;誊录:糊名之后,还是可以根据考试字迹作弊,后来由专门的誊录官将考生的试卷另行抄录下来,考官评阅试卷时,连字迹都无法辨认。5、明清——学校制度纳入科举制度之中,科举到达极盛元代只举行过七次进士考试,每次录取的名额,两榜总数最多一百人,最少五十人,科举制度在元代名存实亡。另一个侧面也反映出,元朝的统治始终未能与中国的儒家传统有效融合,注定了王朝的短命,而同样由异族统治的清代,则较好解决了这一问题,国祚更长。明代科举,分乡试、会试、殿试三级,乡试(乡闱)可以理解为各省举行的省考,通过乡试可以成为举人了;会试(礼闱)是由礼部支持的全国考试,由乡试通过的举人参加,考试的内容和程序,基本和乡试一样,通过者称为贡士;殿试由皇帝亲自主持,仅仅考时务策一道,殿试一般不刷人,只是确定名次(因此贡士也相当于进士)。殿试名次分为三甲,一甲只有三人,即我们熟悉的状元、榜眼、探花,赐进士及第;二甲若干人,赐进士出身;三甲若干人,赐同进士出身。明代以前,学校只是为科举输送考生的途径之一,到了明代,进学校成了科举的必由之路,科举制度包含了学校制度。因此在明清时期,参加乡试必须是府州县学的学生,也就是生员。生员俗称秀才,要成为生员,必须参加县试、府(州)试、院试三个阶段,这一系列的考试,总称童试。没有取得生员资格的知识分子,无论年纪多大,都只能成为儒童或童生。考试内容方面,八股文成了明清时期用于科举考试的一种特殊文体,我们在后文详细介绍。汉文帝前元二年(前178)十一月,发生日食,下诏“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者,以匡朕之不逮”,真正具有考试性质的察举开始。隋炀帝大业二年(606年)设立进士科,朝廷开始以标准考试成绩将读书人录取为官。1905年9月2日,清政府发布“上谕”,宣布 “自丙午(1906年)科为始,所有乡会试一律停止,各省岁科考试亦即停止”,科举自此走出历史舞台。如果从汉文前元二年算起,两千余年里,在儒家思想的浇灌下,历朝历代多少才能之士,都拼命渴望脱颖而出,参与国家治理。如果从隋炀大业二年算起,一千三百年间,无数读书人穷经皓首,在这条科考之路上耗尽一生。如前文所述,科举考试的内容一直在变化,整体而言是朝着越来越标准化和制式化的方向演进,利弊也显而易见,虽有利于公平,但也禁锢了思想。在宋代,废除诸科,统一为进士科,设置包括殿试在内的三阶段选拔,并使用弥封、誊录等严格的考试制度,经过这些改革与完善后,科举呈现出机会均等、实力主义的特点。考试内容方面,科目包括经义(对经典的解释)、诗赋(作诗)、论策(论文)三项,也就是要满足通晓经典、能写作优美的诗文、具备写作论文所需的历史知识并能发散出对时政的建议,这些其实也对应着后世以科举制为媒介所形成的士大夫阶层的素养。在这些考试科目被固化下来的早期,内容还是可以一定程度发散的,在宋代“新旧党之争”时期,甚至受到政治风向的变化所影响。例如以王安石为首的新法党执政时期,王安石编写了作为辞典的《字说》等,考生们受到新法党学问的熏陶。而在旧法党执政时期,除了苏轼的文章,秦观、黄庭坚等苏轼门生的文章选集——《苏门六君子文粹》作为科举考试参考书出版刊行,一时风靡。尽管这是执政派希望引导读书人思想、以及考生希望考试投机所两相作用的结果,但有争论好过没争论,至少给了考生更多思考空间。这种倾向在朱子学被定义为官学时终于被打上休止符,元朝之后,朱子学也被作为经义的标准学说。关于程朱理学如何就成为儒家正统,这又是一个很大的话题,但对后世科考学子的影响则是无比深远的。朱子学学者程端礼出版过一本记载科举学习方法的《程氏家塾读书分年日程》,从中一窥学子们的学习历程:《小学》、《大学》、《论语》、《孟子》、《中庸》、《孝经刊误》、《易经》、《尚书》、《仪礼》、《礼记》、《周礼》、《春秋》以及三传。十五岁志学之年开始,读四书的注释(朱子所撰《四书集注》及《四书或问》)、五经的注释,夜读性理之书(《太极图》《通书》《西铭》等道学的书)。三四年完成上述书籍的学习,开始进入史书学习的阶段。读《资治通鉴》,同时参考《通鉴纲目》、《史记》、《汉书》、《新唐书》。这段时间内,五日中有两日继续复习四书五经的正文与注释,夜读性理之书。接下来学习韩愈的文章,学习作文之道。再次则读《楚辞》,学习诗赋。但过程中还是不断会复习四书五经的正文与注释。上述学习在二十岁或二十一二岁完成,接着用两三年时间学习科举文章的写作,同时不间断复习上述知识内容。就这样,二十二三岁或二十四五岁完成全部课程的学习,参加科举。可以看到,这种学习方法特别强调对经义的学习,历史、文学的学习则放在后期,而经义学习也并非为了培养能够独立解释经书的哲学思考能力,而是为了彻底背诵高达五十七万字的经书正文,并且在此基础上,还有注释也需要记忆。由于科举考试以彻底背诵经书为前提,也就不难理解考生们冒着杀头风险的各种夹带和小抄。“号舍”、“出恭”,都是从科考考场发明出来的词。
摄于南京江南贡院遗址,江南贡院是明清时期江苏、安徽考生进行乡试的考场,巅峰时期可容纳两万名考生。
乡试分三场考试,每场三天两晚,总共要在这么屁大的地方待九天六夜,吃的是自带的干粮(考场提供水、好像也能帮热饭),隔板往下拼起来就是个板床,试了下根本伸不开。
这种考试环境,现代人估计一天都受不了,看来科考考什么不重要,能选出来的至少是身体好的。
尽管有瞭望台和巡考,但这么多天,吃住都在,不可能时刻监视,作弊估计还是有空间的。不过咱们一路考试考过来的知道,作弊作个60分、70分可以,但要到90分、100分,没有实力是不行的。
回到考试内容,明清时乡试和会试都定为三场:第一场,试《四书》义三道,经义四道。第二场,试论一道,判语五条,诏、诰、表、内科一道。第三场试经史时务策五道。殿试也是一道试策题。
关于八股文,我们知道其是明清两代用于科举考试的一种特殊文体就行了,其题目范围限定于“四书五经”,阐释标准则以朱子学为宗,格式上对偶,字数上严格限制,然后有很多忌讳不能碰。好处是便于判卷的标准化,危害嘛,好像大家批判得够多了。
看了一些年份科考的题目,也读了几份入榜举子的试卷。整体感觉是,要得高分,在记忆、书写、瞎掰扯方面都要颇具功底才行,但看策论的内容,哪怕到了晚清时期,和两千年前与桑弘羊辩论盐铁论的儒生并无二致,这不得不说是科举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