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南牧场笔记
文/英萨·亮炯
认识这两个特立独行的小伙子，很偶然。
最初，听朋友聊天时说到他们，当时就很有感触。
这个雨后上午，我们路经那小城，朋友再次说起这哥俩的事情，我很想认识他们，对他们做的事挺感兴趣。
我们就欣然前往。
雅江，康藏南部一个小县城，是这两个小伙子的家乡，座落在雅砻江畔。
今年二十九岁的他们，是先后辞职的。雷旭二十六岁时候，也就是几年前，辞去了公务员工作，一门心思地投入到养牦牛的事中，而且是把它作为自己一生的事业去做；同伴群珠是今年辞去警察特勤工作的。
在惊讶好奇中，油然升起佩服。在资源丰富，人才流动大的都市，辞职什么的都不是新鲜事，太平常了。
但在藏区，作为农牧民家的孩子，在工业、商业等经济不发达、就业渠道狭窄的边缘县域，考公务员和事业岗位，那几乎是唯一的通道，家里能够有一个孩子考上，那是非常高兴的事情。因为每年有几千上万的年轻人竞争在这条路上，还有内地的、其他藏区想进入公务员和事业人员行列的年轻人，都会来这个州竞争，参加每年一度的招考。
大学本科专业学的是资源管理的雷旭，在毕业后就顺利考入公务员队伍，工作了五六年；群珠高中毕业参军，退伍回来，在家乡县里安排在特勤上工作，但后来他们毅然决定辞去工作，朋友同事惊讶，他们的亲人们更是无法接受，只要有一个人就业，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是许多不富裕的家庭梦寐以求的，哥两个却是这样的逆选择，确实把知道的人都惊住了，责备的、困惑的都有。群珠的母亲当时还伤心地哭了几场。
我也觉得好奇，很佩服能有这种勇气走出体制，所以我想知道是什么样的目标，让他们如此的坚定。
我们到了香格宗村，正好，这个村的人们在忙于耍坝子，就是每年春季起早贪黑、擦采挖虫草结束后，每个村的人们就会在最美丽的七月，休闲放松十来天，跳舞唱歌，游玩，喝酒，为下一轮的忙碌养精蓄锐。
在草地上搭起的许多白帐篷中，找到他们的帐篷不难，朋友和两个小伙子很熟悉，他们已经通了电话，知道我们要来，正走来迎候我们。
他俩看起来十分淳朴，雷旭长得壮实，中等个头，脸上有高原红，浓眉大眼。群珠，高个偏瘦，微黑的皮肤，头发微微卷曲。两个小伙，给人的印象——质朴、率真，坦率和热诚。
在城市长大的我却对牧业很感兴趣，这种兴趣也许来源于我对草原浪漫的遐想，或是对国外先进现代化牧业文化的羡慕，胡思乱想丛生一片，如果我有一片牧场，我就像澳洲、欧美的牧场主那样经营管理，加上现代化的设备，把很大一片牧场梳理得如何有条有理，人工栽种的牧草会是怎样的漂亮，茂盛，牧业搞得有效率，又很浪漫，发展奶制品，让自己和人们吃到最佳原生态乳制品……总之，痴心妄想地做了很多这样的白日梦。
每次去牧场，看到的牧民游牧方式仍然很传统和保守，都说七月到九月是草原最美丽的季节，可到了冬天，不少牧人家会遇上蓄草紧张的时候，大雪时也许还会遇上雪灾，牛群会饿死冻死一片，那是很容易发生的。听到这种信息，我就会困惑的想，怎么不给牛建暖棚，让它们冬季不受寒；自然草不够，就种呗，草地经营好，人工种植管理，冬春青黄不接时候，储备的足够草料牛们吃不完……
我把这样的想法告诉畜牧行业或专业的人，他们却是一脸愁容地说，难！突破传统，很难。
牧民沿袭历史的传统，愿意改变的极少；要提升管理经营，需要知识文化，需要资金，还要有扩展的外部信息。随着时代变迁，生活方式改变，有部分的牧民都开始不想养蓄和做牧业了，因为牧业很辛苦，而且不可预见的情况也很多。
就在这种环境下，雷旭和群珠，这两个受过现代教育，高等教育、有过公职经验的年轻人，却是从机关大楼，从城镇，逆着方向走向了牧场！
雷旭和群珠，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雷旭性格外向也能说，群珠语言少些，性格温和。
但只要说到他们的牧业，说到他们的牦牛，他们的眼睛都是发光的，亮亮的，面庞上洋溢着兴奋和喜悦。可以看出，他们有多热爱他们自己选择的事情，话题也多了起来。
为什么工作好好的，就不干了？谁都不愿丢掉铁饭碗，而你们却冲破这个观念。白手起家，一切从零起步。肯定是有个不一般的动力吧，因为喜欢吗？我问他们。
他们俩都点头，异口同声说就是喜欢，很喜欢。
雷旭说，他在稻城一个乡镇工作，担任会计、专武部长、社保、医保等六份工作，比较累，责任也大。有次回家乡来办事，准备回稻城，临走时，群珠来送他，“我们俩聊天，无意中，他说他很喜欢养牛，但是却害怕牛。我说，我也喜欢养牛，我不怕牛，我特别喜欢牛。从小就喜欢动物，我虽然是县城长大，但是家里的亲戚有在牧区的，有几年，每次暑假都要去牧场，特别喜欢牦牛，我就对群珠说，那……干脆，我们养牛？”
“ 对，养牛！” 两个人一拍既合！就这样定了。
雷旭说他是急性子，说了就马上要做，回到单位后，就要求调动工作，想调回家乡，然后抽空去创业。但是他们领导没同意，这样那样的跑来跑去办调动，遇到很多麻烦和不快，没结果，他就干脆决定辞职了。
他说：我是2016年辞去公务员的，我父母有工作现在已经退休，有工资保障生活，所以我决定我先辞职，叫群珠等等再看，因为群珠的父母是农村的，香格宗村的，如果失败，我毕竟还有父母的工资可以保障。就这样，我们俩就开始干起来。
群珠说，雷旭一个人干，后来越来越忙不过来。我是从部队退役的，回来后本县就安排在了特勤上班，我要上班又经常加班，虽然一有空的时间，就到牧场帮忙，我们俩都累得受不了。所以，今年，我也辞职了。
我问他们，你们没有一头牛羊，刚开始干，需要不少资金呀？
对，雷旭说，就是我们俩自己筹措，包括父母的积蓄，还有借款，就买牛了，几年下来，总共还是花了四百多万了。
村里现在也有人不愿意养牛，正好我们就买下来，刚开始就买了九十头牦牛。牧场是租的，每年给村民结算。到现在已经有五百多头了，奶牛有一百八十头。
雷旭讲着，每天五点就要起来去挤奶，我也去挤奶，我们请的牧民工，是固定的，最先请了三个，后来是十几个，现在是八个了，每年年底结算工钱，每月每人2500元，每人一年是几万的收入。他们也很愿意，这样固定的收入，对他们来说，是很满足的，我们也优先招的是贫困户家里的人，对于不好找钱的他们这已经是很好的固定的收益了，也是他们自己熟悉的活儿。优先招本村的，如果不够，我们就招其他村的，所以，我们的牧工，有本村的，也有外村的。有个牧人是外村的，家里穷得很，到我们这里后，每月有固定收入，家境也好起来。前段时间他还告诉我，他终于有钱给妻子买珊瑚项链了，结婚那么多年，一直觉得亏欠妻子，现在实现了！我也替他高兴。
我问雷旭他们，对畜牧知识，你们可能不仅仅只是停留在传统养蓄方面吧，去到别的地方学习取经过吗？他们两个激动地说，当然啦，我们去过青海，阿坝，特别是青海，有个集团公司，做得相当好，就连配种都是人工科学受精。那时候，我们因为经费困难，为了去学习，我们节约钱，本可以坐飞机去，但还是选择坐几天几夜的火车去，走了很多天。
雷旭说，我们当地牛现在越来越矮小，近亲繁殖的原因，所以必须是异地的优质种牛，所以花了不少钱去买优质种牛。
他们在源头上就开始找突破传统的路子。
见效益是去年才开始的，我们卖出去60头壮牛，每头平均八千多元，所以，到今年，我们把所有的欠账都还清了。
政府也相信我们了，畜牧相关部门，给我们配了十七头优质种牛，作为扶持这个县的畜牧业。
我问他们，牛奶卖得好吗？
很好。雷旭说，我们跟挤奶工都是早上五点起床开始工作，群珠配合我，他怕牛，不敢挤奶，但是要栓奶牛，赶牛什么的，这些就是他配合我。我们必须考虑牛奶质量和关照奶牛身体的自然承受力，所以我们是隔一天挤一次，让牛也有休息的时间。
一百八十头奶牛，只有五个人挤奶，加上我就是六个，每个人挤三十头，我挤二十八头。刚开始的时候因为挤奶多，我的手腕都肿起很高，疼得动不了。每天早上十点过鲜奶就可以拉倒县城了，我们也买了个铺面，现在专门作为卖牛奶的主要地方，还找了几个点位，方便县城里各订奶的人家。
订购牛奶的人家和我们有微信群。他们开心的给我们讲着一些小插曲，有的时候，某个家的老公取了牛奶，老婆不知道，下班又多拿了，这样有人就会取不到奶，但是，马上在微信群里就会告知，自己家多拿了，哪家没有取到。我们也就马上去补充没拿到的，第二天扣除多拿了的就可以，也不用再拿回来，多送几瓶也没关系。很好玩！
他们俩边说边笑，好像是在讲一件他们开心的游戏，笑容好天真，纯真的气质始终挂在脸上。看得出，他们是非常喜爱这份工作，当自己的爱好和事业融合，那一定会事半功倍，也没有那么多锱铢必究的功利。他们的脸上洋溢的是开心，还有成就感!
原生态鲜奶，本是平常，今天却越来越珍贵了。现在商场里的可以放几个月几年都不坏的那些牛奶，谁能说清它所含的成分和真假？在诚信被严重撕裂、砸碎的当下，在一个毒食品泛滥而互害的社会里，就是商场里那些鲜牛奶，我都开始怀疑了。
这几年看到一些披露，内地一些养牛场为了鲜牛奶奶量高，厂里就不断的给母牛打激素药，刺激奶分泌，长期这样，牛的奶子里，长出了篮球一般大的几个结石，让奶牛走路都很困难，还有图片和视频，看了这些，真让人恐惧，那些为了利益，什么缺德招数都用尽的人们，太野蛮残忍，本来我还相信保质期几天或一周的低温鲜奶，现在，我连大商场的这样的低温鲜牛奶都怀疑了，总要想起，那个视频，那头奶牛肚子下是石头一样沉重的巨大的奶子夹在两腿间，步履蹒跚的步态和艰难痛苦状。
干这些事情的人们，已经丧尽天良，没有一丝敬畏心，没有一丝良知，戕害生命，还荼毒同类！还心安理得的赚钱，真是该遭天谴！
而雷旭和群珠这样的养牛人，是珍贵的、高贵的牧人，因为他们养牛不只是获取利润，还那么爱护供给人们牛奶的鲜活的生命！
我感概地说，以后，以你们的原生态，纯天然，走进大市场最好，让大家都喝安全天然的牛奶多好。打进本州市场，再走出去。做出自己的品牌，然后把畜牧的系列产品做出来。
他们说，有这个打算，他们初步先在雅江做，比如新鲜奶吧也准备在城里开，已经在筹划中了。因为今年急需建厂房，资金紧张，现在奶吧的事情就暂时停了下来。
这时候，雨下大了，我们坐在群珠家的帐篷里，听着雨点霹雳啪啦打在帐篷上的声音，吃着群珠父母为我们炖好的鲜牛肉，品尝奶酪等等美食，这些都是雷旭和群珠的产品。
做酸奶和奶酪，也是雷旭的绝活，他有小时候的那段牧区生活经验，在表爷爷那里过了几个暑假。他从小就喜欢观察，琢磨，就总是在旁边看爷爷做酸奶什么的，还想动手试试，但爷爷不放心，没给他机会，他就只有看的份了。现在就是他施展技术的时候，他自己也总结出了自己的经验，也做了革新！讲起这些，他兴致极高，我们也听得津津有味！
我家厨房的奶酪饼 酥油茶壶与糌粑盒
他们说，做这些他们是严格按照卫生条件来要求的，要穿戴特制的衣帽鞋，戴手套和口罩。包括挤奶工的要求，他们也是按照现代牧业管理来进行的，都必须戴口罩，奶工必须做体检，都办健康证了，我们两个也是体检了，有健康证。装奶的桶，我们杜绝用塑料桶，塑料对人体不好，所以一律用的是我们藏族传统的木制奶桶。
藏族人信仰佛教，所以爱惜人们的健康，尊重生命，这是我们良心必须的选择，我们这边就要把好关，决不能做害人的事情。质朴的雷旭自然地说着这些，没有一丝造作和虚伪，完全是因为与生俱来的信仰和品德的影响，所以他们有敬畏心，敬畏生命，敬畏神灵，敬畏天地大自然，相信因果，把良知和善，稳稳地安放在心中，这是做任何事情都不能突破的最后底线。
他们说起的经历中还有不少生命的故事。
从雷旭的叙述中，感到他们很爱动物。而且雷旭对动物的理解方面很有天赋。
对牛的繁殖和养育，他们有不少好办法。
雷旭说，他还买了一本科学养殖牦牛的书，常看常用，加上他善于观察体悟，总结出了一套又一套的经验。比如，别人家养牛，对怀孕的母牛，是一大桶的水和玉米面饲料补充营养，但是那样喂下来，到生产的时候，往往牛儿在母牛肚里长得太大，母牛生产总会遇到困难，要么难产，要么子宫脱垂，要么死亡，几乎都是百分之三十的死亡率。
通过观察，分析，总结，雷旭摸索出不同于书本和传统的方法，他把食物和水的比列调整，不是一大桶的汤糊糊，而是揉成糌粑团一样的来喂食怀孕的母牛，结果很成功，牛的肚子也能承受，小牛生下来也很结实，现在他们的牦牛繁殖是百分之百的成活率，对待母牛，他们也突破了传统的方法，不是让小牛从生下来就一直吃一年两年的母奶，而是三个月，就隔离开，让它们吃特意在盐水里泡过的青草，这样牛喜欢吃，也有营养，长得也壮。母牛的身体也恢复得很好，而且母牛孕育的几率还增加了，别人家是三年怀孕一次，我们的母牛身体恢复好，第二年就会再怀上。
他继续说，我们把小牛的草进行了盐水浸泡，弄软，这样小牛吃起来很有口感，也好消化，又有营养。这个方法是群珠的女朋友教的，她学的畜牧专业，目前在美国留学，把国外的畜牧知识传递回来，雷旭和群珠又在他们自己的实际情况里摸索、总结。他们在冬季喂养方面就进行了改革，国外是用的揉丝机加工草料，他们没有，也买不起，但是他们用了自己的办法，来达到相同的原理和效果，那样，草料也不浪费，牛也吃得香，长得壮。
有一次，一头三个月大的小牛，偷吃了群珠忘记拿走、放在牛棚边的一袋青稞粒，而且，吃得不少，结果出事了，肚子涨得让它几乎要死去。牧人们看了都说，估计活不了啦，有的说，是不是吃了有毒的东西，或是得了大病？
雷旭看到那袋减少许多的青稞，肯定就是这个东西，让它消化不了，一定是一粒粒的青稞粘在胃上，让本来是食草反刍的牛胃不能反刍。他们给牛喂了很多种帮助消化的药，雷旭平时也学会了给牛打针看病，这次给小牛针也打了，折腾了一天，也没效果，看着牛很痛苦的样，还喘着粗气呻吟，看起来就像快死掉了。雷旭心里也难受，他忽然想到酒可以帮助发酵，试试这最后的办法，哪怕它即将死去，也要让小牛减轻痛苦，尽最大的努力再救救它。
给奄奄一息的小牛灌了三斤酒，可小牛连呻吟的气息都没有了，大家都估计无望了。
一天过去，一夜过去。
哪知第二天，小牛能站起来，能走动了，还拉出了一大堆粪便，而且精神很好，活蹦乱跳啦！
我问雷旭，这个办法是在哪里学的。
他说，他自己揣摩的，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他想，酒可以发酵，小牛把青稞吃得太多，牛的胃涨得失去动力，不能反刍，所以消化停止。酒在牛的胃里可以帮着发酵青稞粒，就像酿酒一样的发酵，促使胃里消化加速。
结果，如他所愿，救活啦！
他说他自己确实对动物有种天生的喜爱和感悟。
群珠说，有次在牧场，我傍边有匹马，雷旭对我说，快让开，马的耳朵立起来了，小心踢你，果然是，它飞起蹄子开始踢人。
去年他们的五头成年牦牛丢失了，派牧工到处找，群珠也去找了，就是没踪影。
雷旭和群珠在他们的牧场
雷旭和群珠又到附近一处牧场去看，雷旭停下来，对群珠说，我感觉它们就在这附近，翻过这个坡，我们去看看。
翻过山坡，坡谷下，有牦牛一片，这是别人家的牛群呀。当时牧工也来这里找过的，还问过主人家，主人家说没看见别的牛来过，牧工也巡视了遍，就是没看见，也就去别处找了。但雷旭却感觉牛就在这个群里，还没走到牛群，雷旭远远的就一眼看出了他们自己的五头牦牛，他一打呼哨，牦牛也看见了他，还向他奔来。他很爱这些生命，他觉得他自己在内心深处，有一种能够理解、知晓这些生命的第六感觉，这些动物也喜欢他。
他说，每年出栏几十头牦牛上市场，对他是一种难受的事情，那些要离开的牛，会用一种哀求、留恋的目光，望着他。
”哎呀，就是这种时候，我不敢看到它们。特别是前几天，卖了一头牛，那头牛看到我了，就把头望起来，一直看着我，对着我叫唤，向我求救，我好难过，想到他们要宰杀，我就想流眼泪，我只有躲开，每次都是这样。就是从那头牛宰杀后，我就不想吃牛肉，我总要想起它的目光和叫声，我一口都没吃，直到今天。”
康巴汉子的美名在世界传扬，但多是以英俊、阳刚、潇洒、威武彪悍、奔放豪迈而著名，但康巴汉子们还有敢爱敢恨、柔情似水的一面，对父母敬如菩萨，对亲人担当、有责任。
雷旭和群珠，在他们热爱的事业中，透出的不仅仅是坚强、坚韧、义无反顾、勇往直前，还有人性中善良、柔美的一面，
雷旭认真地说，牛是很有感情的，记忆力特别好，我觉得他们除了不会说话，什么都知道。
他讲道，他们要卖牛的话，一定要卖到很远地方才行，不然牛会回来，因为牛在春天青草长出来的时候，会特别想念家乡的，会跑掉，去找它的家乡，也能准确的找到家乡；还有呢，就是秋天牛也会想老家，不看管好它们，也会跑走，去找过去的老家。有几次，我们买的是邻村的牛，在这两个季节就发生了，我们追都追不上，它们跑得飞快！
这个知识我是第一次接触，我想，是不是所有动物的心中，春天都会萌发一种思念的情愫，人也是这样啊，春天，万物竞相生长，花开，思念绵绵，秋天莫名的有一种惆帐，在秋叶的色彩里，在木叶的凋零中，难抑悱恻之情。
人也是自然中一员，整个大自然的生命都有相通相同的节奏和规律。对爱和恨，有相通的感应。在我们看不到的五维、六维空间里，一定还有另一套系统运行着。就是在我们所能见的四维空间里，不少自然的真谛，逐渐地被我们人类的自大傲慢，蒙蔽了心智而越来越走入歧途。所以，恶之花，才在我们所处的当下，烂开不息，蛮横地丛生蔓延。
人们骂人时爱说：“真是牛一样的笨！”，其实哪里是呢？
雷旭和群珠说，牛不笨，记忆很好啊，比如把他们栓到圈里时候，第一次你让他在哪个位置待着，第二天他一定不会差错，就在昨天的位置站好，绝不会站错，而且全部是一律的头朝里边。
他们俩感叹道，牛就有那么可爱！
他们还自豪地说，他们的牛全是经过了检疫，他们用土办法给他们防病菌，检疫结果很满意，没有一头牛有寄生虫病之类的。
我不禁又在幻想，如果我们的全社会搞畜牧、养殖、加工食品的人都是雷旭、群珠他们这样的有德有格有信仰的守业者，那该多好、多放心啊！
雷旭和群珠自觉地对他们的事业高标准要求，对牛生命的质量，奶制品的质量都那么关注，这种自觉，来自他们的品德修养，也来自信仰。
由此我想到，要把现今这个食物生产步入互害的社会链条砸烂、消灭，重返诚信，安全，还需要走多长的路？需要多长的时间？这是不是奢望？林林种种毒什么毒什么层出不穷，我们的文明是在进步还是在倒退？
靠道德、信仰，靠自觉或良心，那都不是根本解决这些问题的办法，花有七色，人有各样，这个世界有天使也有魔鬼，人性中总是善恶交织，加上人情、关系、金钱重于法制，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雷旭和群珠啊。最终还是要靠公正的规则和法律制度的真正建立，这才是最关键的。
……
群珠说，雷旭和动物之间有相通的，就那么奇怪，他好像懂动物的语言。我们还养了十几头猪，有次，晚上赶猪回圈的时候，有一头猪就是不进圈门，雷旭就说，他可能是要在外面撒了尿才进去。让它去另一旁的地上，果然那头猪就把尿唰干净，才高兴地奔进圈门。
我说，牛那么多了，会不会有丢失的时候？因为我知道有的地方时有发生牛马被盗的事。
他们说，有呀，到目前为止，他们丢失过7头小牛。包括十来只羊。
有一天，他们终于抓住了偷羊的，是从凉山那边来的，那些贼有一种特别的办法，用特制的竹筒吹出麻醉针，羊被射中，就昏倒了，盗贼就很方便的把晕了的羊装进袋子就走，快速，又不容易被发现，有次我们终于抓到，本来打算把他们送去派出所，那个盗贼哭着跪着求饶，说上有老人，下有小孩，家里很苦，怎么样怎么样的，我们心肠软，还是把他们放了。从他那里也知道了，我们过去小牛也是他的同伴偷的，他们把小牛杀了后，把皮剥掉，在鲜肉身上面再沾点儿鹿毛，然后卖到大城市，冒充是鹿肉呀什么珍稀野味，价格就要翻好几倍。
他们讲着经历的这些事情，我们很气愤地听着，也很感慨地骂着那些偷盗和欺骗成为职业的人。
那些喜欢吃山珍的人也是被骗了，有人吃，所以有市场！希望更多的人明白，吃山珍的自己不仅被骗，还养活了这些骗子，那其实就是在助纣为虐！
每天雷旭和群珠都很忙，从早上五点开始，忙到晚上12点过，事情真是太多，太辛苦，有的时候还是会有想放弃的念头，他们说，但是每次也是互相打气再挺挺，就这样过来了。
有的牧民现在觉得在城里找个工，就是在酒店打工，也比这强，他们在招工的时候就遇到牧民这样给他们说，在酒店打工，一天干干净净的，不用下苦力，牧场活太累太苦太脏。
雷旭说，那种辛苦真的是无法言表，有次母牛在山上的草场生了小崽，自己就不管小牛，到处去吃草了，群珠我们俩抱着刚退下胎衣还湿漉漉的小牛回来，给它找妈妈，给它做吃的，又是下雨天，我们一身都是泥浆和牛身上的胎水。在牧场难得穿上干净的衣服和鞋子，看，今天穿上皮鞋，是因为要见你们，不然真不好意思站在你们面前。平常我们都是穿着劳动的服装，没干净过，去城里看见朋友们同学们都穿得干净体面、皮鞋亮亮的，我们却辛苦得很。
他们的语言朴素平实，就从这些话语里，可以感知那种辛苦和劳累，是体力和心力交合的累，但因为有理想的支撑，有热爱，才能够坚持够一路走来。
木桶奶酪酥油都是他们的畜牧产品
养牛本来就是很辛苦的活，而他们是提升了传统牧业方式，要付出的就更多了。雷旭说他的腿脚在去年牧场搬迁时，一个雨天，和马一起摔下山岩，他的腿摔得骨折五处！今天腿上的钢板还没取，要明年初才能去医院取掉。
我感叹地说，够吓人了，遇到这么多事，结果你们还是在坚守，好难！当时你们肯定很难过吧。
那是肯定。但是没有放弃，住了一周的医院，治疗了一段时间，我就坐不住了，群珠一个人照顾牛，我担心他照顾不过来，每天就担心牛，杵着拐杖，我也坚持去看牛，母亲心疼地责备说，身体是一辈子的事情，不能敷衍，牛的事可以放一放。我装着已经一点都不痛的样子，走着给母亲看，这样才回到牧场。我们的一个叔叔，德阳铁路分局的，他也鼓励我们，帮我找医院治疗。我受伤的时候，叔叔和他的同学从内地还赶来看我了。
你们内地还有叔叔？是你们的亲戚吗？我刨根问底地追问。
不是，是路上碰见认识的……
2016年冬的雪天，张勇叔叔他们的两个车在山路上坏了一整天，又饿又冷，我们从山上下来，碰见了他们，见到他们那种状况，我们俩就主动帮助他们，把他们接到我们的家，给他们熬好热腾腾的鲜牛奶，做好菜饭，请他们吃饭，晚上住我们家，我们睡地板上，腾出床来让他们在我们的床上好好休息。
几天后，等车修好，他们也准备出发，但是我们之间结下了很深的友谊。也真巧，这位叔叔的父亲几十年前是甘孜州135兵站的站长，他这次来就是为了回忆童年，他童年时在甘孜州生活了好多年。
从那以后，我们经常往来，我们把自己采摘的木耳呀、松茸什么的送给他们。他也很支持我们的事情，一直也鼓励我们，当他知道我们买牛缺钱，我们还没开口借，他就说借二十万给我们，他非常信任我们。他感受到我们待人的真诚，为人的诚信，所以主动帮助，也对我们说做生意，就是要讲诚信，一开始就要以诚信起步。借钱给我们，没打借条，但他教育我们，说无论借钱或做事都要讲诚信，我们也是在约定时间，没有延误一天还清了钱，哪怕就是差几元钱也要筹够还清。我们也做到了，也很感谢叔叔对我们的信任和帮助。
我说，这个好心的叔叔还有甘孜情节，也是巧啊，遇到你们两个大好人了，好人真是有好报，好人遇到好人，这是多美好的缘起。
雅江村庄
是的，还有更巧的事。雷旭接着我的话说，我受伤的时候，叔叔和他的同学专门来看我了，那个同学叔叔小时候在我们这里生活过多年，父母调出这里回内地后，就再也没见过他小学时候那个同桌。这次来，也想找找他的那个同桌，五十五年没见了，也没联系方式，他曾经来找过几次，都没找到。我们在聊天中，刚好说到我家里亲戚们的情况，我的亲戚家中有一个就是他要找的同桌的名字，原来他一直在找的同桌，就是我姐夫的父亲。你们看，巧不巧？他们见面后拥抱着不舍得分开，抱头大哭了很久，太感动人啦！
我们出去看叔叔的时候，叔叔总喜欢带我们去看那些大的超市，商场，甚至是农贸市场，叫我们观察学习，也鼓励我们，将来我们的产品也应该走进这些市场。他从不鼓励我们去那些游乐的地方，他请我们品尝不同于川味的许多美食，什么料理呀、泰国菜呀之类的。他对我们特别的好，就像亲叔叔。
听到这个故事中的细节，我觉得人性善的光辉是最美的，特别在当下这个社会，人与人之间缺少纯真和诚信，他们的真诚是那么珍贵！
雷旭他们有新理念，新思维。目前养牛规模越来越大，他们还开始做工艺品。
牦牛身上全是宝，他们已经囤积了很多牛毛绒。
讲起他们又是怎样地去学习做手工艺的事情，他们都是津津有味，乐此不疲，怎样去找人，认识拜见谁，怎样设计选图，都充满了喜悦感。我们也很开心的听着。
现在政府对他们也关注起来，要把一百万元的村脱贫帮扶资金投给他们，要求是每年给村集体缴纳七万元，每年递增一万，三年后本金还回清。他们本来可以不要，只要农行的贷款，因为农行也主动找他们贷款，同样一百万的贷款，也是三年，农行每年还利息只还五万，不递增，三年后本金还清，本可以选择比政府还息低的银行贷款，但是政府的动员，为村里人致富的想法，他们最终还是选择了政府的这个扶贫投资。
雷旭自己还学习传统的编织牛毛帐篷，他已经编织了四十米的牦牛毛布，准备做顶很大的黑牦牛帐篷，计划做牧旅结合的体验式文化产业，这是他们去阿坝红原、去青海后，收获的经验，他们也感慨，现在就是花钱也买不到这种原生态的牛毛帐篷了，越来越多的牧人也不愿意编织了。
说到这个，雷旭又讲起，牛毛绒的珍贵，它是高档东西，据他们了解，市场上用牛绒做的小孩或妇女的围巾，属于高档消费。一斤牛绒很贵，变成产品，比如一条围巾就是上千元。所以他们也在用心收集牛绒。但是，他们的牛场是在森林边，好处是冬天有雪的时候牛在森林里可以找到草吃，不会饿肚子，但缺点就是，牛绒总会被树枝刮走，我们就收不了多少，市场价一斤牛绒毛，就是一百元，去年我们也卖了一些，但是现在我们不卖了，准备把牛绒、牛毛都储存起来，等这期间的事情忙完了，就计划做牛毛、牛绒工艺品的事情。
今天我才懂得，原来小牛只有在两岁前才有牛绒，就是从妈妈肚子出来，自带的防寒的绒毛，很柔很密实，雨水都淋不湿的，上了三岁就脱落没了，难怪价格那么高。我不禁深深感叹、感动造物主的精密构思，精心构造的大自然万物，真是造化伟大！
小牛一生下来，就有防寒的能力，也能吃奶，也能吃草。跟人不一样，人生下来，什么都自己解决不了，都要靠母亲或其他来帮助，头都是搭啦着的，要靠别人扶。而牛刚生下来，就自己力求站立，不断的尝试站立、不断向四方跌倒，然后才能站起来，人们说那是小牛在跪拜四方诸神，是在感恩，但是我觉得所有物种里，最应该感恩宇宙天地万物的，才是人类！对宇宙万物，人类无所不取，无所不用！
在这个帐篷里，到处是他们的产品、作品，我们喝的牛奶、吃的酸奶、奶酪等等，他们的成果还很多。他俩随手一指，我们坐着的几张铺在凳子上、草地卡垫上的几种款式花色的牛毛藏毯，就是他们的第一次试验产品。
他们以后准备从这个方面也做做事情。还有那些藏族传统手工艺，比如就在眼前的那几只装着奶渣，奶酪，酥油和糌粑的木桶，传统的样式，做工却像工艺品，很漂亮。他们说现在这个手艺在这个村、这个县已经失传了，他们已经找到其他藏区会做这种工艺的人，准备下一步请进来教这里的人，让休闲在家的老人、妇女们学手艺，做实用的或艺术欣赏价值高的手工艺品。
其间也讲起他们去做毛毯的有趣经历，真是有意思，他们的智慧在淳朴的天性里开出了许多美丽花朵，他们眼界高远，思路开放，心胸也是宽阔的，脚踏实地，他们是新生代的藏族青年牧业者，升华和完美着藏地牧业，走向相似又不同于父辈传统的畜牧事业。
我们离开帐篷,向他们的暖棚基地和山上的草场奔去。
在森林葱茏、草色如绿波的山野中穿行，雨点敲打车窗，我体悟着感受着雷旭和群珠的故事。
知识是力量，热爱和坚守，就是他们已经张开的翅膀，他们一定会飞翔！真希望这两个充满理想和大爱的年轻人，在不久的时间里，飞得更高，更远！
波德莱尔《高飞远翔》的诗句正好应了我的心境：
“飞过峡谷，飞过高山
飞过森林和云霞
……
越过群星灿烂的天宇，
我的精神，轻灵矫健，
仿佛弄潮儿在浪里荡魄销魂，
在深邃浩瀚中快乐耕耘。“
……
我们到了山顶的牧场，太阳又钻出了雨云，细细的雨如银丝撒播，太阳艳艳的照着山川。
眼前牦牛像黑珍珠散落在牧场！
我说，太美了，这场太阳雨！还有牧场，牦牛！
雷旭和群珠说，山上如果没有牦牛点缀，不好看，就像女人再美，也得有珊瑚翡翠装饰；我们的牦牛就是山和牧场的珠宝项链！
放眼看，还真是啊，有了牛羊，山野、草原都灵动起来，完全就是一幅美的大画卷，生动的交响乐……
（时隔两年了，前几天雅江朋友碧容来电话，我顺便问了句，雷旭和群珠的事业发展怎样了？她感慨说，现在做得很大了，红火得很！我给雷旭电话聊了下。当初采访时候，感觉雷旭与群珠的理想就是很高大、他们看得很远，现在看来他们的所有付出，失落、艰辛都是值得的，他们已经走在成功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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