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説文解字》:“穅,穀皮也。从禾,从米,庚聲。康,穅或省。”
“康”或为“糠”的省字,“糠”的本义为谷皮,所以“康”的本义或与粮食有关。考虑到粮食是人类赖以生存的必需品,象征着生活的富足与安乐,且中华民族向来以农业文明著称,所以“康”字逐渐引申出健康、安康、安乐等义项。《尚书·康诰》中多次用到表安定、安康之义的“康”字。而“小康”一词最早见于《诗经·大雅·民劳》中的“民亦劳止,汔可小康”,意为“稍微安乐”,与其现代意义不完全相同。只有身体健康方能不受苦痛,在饱受病痛折磨的状态下还能眉开眼笑,这并非易事。在身体健康的基础上,我们开始追求生活安康,这能给我们带来自信而积极的心态。在个人生活安康的基础上,我们开始希望每一个人都能过上这样的生活,此谓“小康”。倘若我们自己生活富足,但出门就能看见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人,那么这不仅不会让我们快乐,反而会让我们产生道德负疚感。所以从小处看,“康”代表着一个人基本的生存需求;往大里讲,“康”则代表着整个社会的共同富裕。总体说来,“康”的核心诉求就是“安”与“乐”。“安”指的是生存需求,而“乐”进一步指向内心需要。在生存得以保障的基础上活得快乐,是大部分人的理想。就拿父母对子女的期望来讲,父母无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安快乐,但要实现这种理想并不容易,若生存尚且无法保障,便不必提生活得快乐不快乐了。在中国古代社会,普通民众一生都要为糊口而劳碌,就连读书入仕者也不例外。在科举制盛行之后,大部分读书人赶考、入仕的目的是求富贵,即便是宋代著名政治家、文学家欧阳修也不例外。他说自己“本由寒素,偶践科场,只希干禄以养亲”,意思是说自己读书的最初缘由是家里太贫穷,没有钱财奉养亲人。在中国古代“士农工商”的四民社会中,读书可以获得更好的前途、求取更多的利禄,这是不争的事实,也是很多人投身举业的原因。然而,得胜科场、改变命运,是只属于少数人的幸运。对于大部分读书人而言,一方面,读书而不事生产,就需要一定家产的供养;另一方面,一旦举业不成,自己又不甘心务农,生活便难以为继。所以,在宋、明两代,因读书而破产的家庭非常常见,同时也产生了很多游手好闲的读书人。生存的重要性不可低估。孟子认为民“无恒产”则“无恒心”,意思是老百姓如果无法使自己的生存得到保障,就无法坚持道义,只能退而求其次,为了生存而苟活,在极端情况下甚至会不择手段。但孟子还有一个判断,说“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孟子·梁惠王上》),这里的“士”并不指入仕为官的人,而是特指那些敢于为道义而有所舍弃的人。现实生活中只有极少数的人可以不为生存需求所困,始终坚守道义。孟子的话只是代表了中国士人的理想主义精神。秉持理想主义是一种可贵的态度,但人们往往把这种姿态摆得太高,反而造成了一种成见——读书若不是为了求道,就是耻辱的。很多时候,人们明明是为了求生存而读书,却非要把自己高尚化,拿道德和理想标榜自己,这最终造成了道德虚伪化的连锁反应,反而玷污了理想主义。过分追求理想的高拔脱俗,会使我们漠视生存的艰辛与他人的困苦。一个人没有经历过生活的艰辛,便很难理解他人的困苦,自然也不会对他人的遭遇报以道德关怀。中国古人常说的“爱民如子”,源于中国源远流长的民本传统。《尚书》有谓“惠康小民”,讲的是君主负有让民众平安快乐的义务,又有所谓“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寓意民众生活能否安定富足是评价政治好坏的标准。没有亲身体验做支撑,人们便无法产生情感的共鸣,而没有情感的爱,也只能是一种幻想。古代君主大多养尊处优,难以亲身体会在生存边缘挣扎的民众的痛苦,所以要求他们“爱民如子”其实是很困难的,晋惠帝“何不食肉糜”的典故就是最好的例子。为保障生存而付出的努力,不应被我们轻视,反而应该得到我们的敬重,因为没有这一层辛苦做铺垫,生活也就谈不上快乐。这就好比人们在享受自己的劳动果实时会觉得惬意,但这对于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来说则没有什么意义,他只会以自己的好恶肆意褒贬他人的付出。所以尊重他人对于“安”与“乐”的基本需求、理解他人生存的不易、认同他人对富足生活的追求,是我们谈论任何道德准则与政治理想的必要前提。孟子很早就强调“制民之产”以使百姓安康富足的重要性,他说,“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孟子·梁惠王上》),然后引导老百姓过讲求道德的生活,老百姓才会听从。倘若社会贫富分化严重,权贵铺张浪费,老百姓救死不暇,执政者对老百姓缺乏理解之同情,穷人对富人抱有愤慨情绪,那么健康稳定的社会秩序就无法保障,人民的康乐安宁也就无从谈起了。 (《中国字 中国人》编委会 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