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金,钟镇人习惯在他的名字后面加“师傅”,以示尊重。
我们小地方百姓,对有一技之长的人,总有一种敬仰,甚至神化。譬如石匠阿顺,远近闻名,谁家造屋遇到打地基困难,就不由自主提到阿顺,说,要是石匠阿顺还在,这点麻烦就是小菜一碟哪!前村泥塘里都打了浜岸造庙啊!
荣金师傅的特长是修机器。机器是洋玩意儿,进入中国不过百年,引到我们水乡来,是六十七年代,通了电以后。用在船上、田头、机埠、厂里,作坊等等,不是精密仪器,多为普通马达。但是种类很多,用途不一,故障也是千奇百怪。有那么一段时间,乡里哪个地方的某架机器出了毛病,主人急得团团转,马上会想到(或者有人提议)荣金师傅。
这种状况,有点像乡里人遇到外科疾病,跌打损伤,立刻会想到戈亭村医张阿强(我以后再写他),相信他来了,会手到病除。
有一阵他还迷于技术革新,整日整日在机电站的车床前忙乎,发扬鲁班精神,竟在过去的老轴承上加工,搞出一个新玩意儿,叫“离心澆注”(把铅錫銅等金属有一定比列混合熔融澆注在一个快速转动的磨子内)。这个铸件无砂眼,解决了脱粒机的问题。
荣金师傅是李家老大。李家是钟镇以前一个大户,解放前开油车作坊的。他们在庙弄,与我家毗邻,以前开一家酱油店,后来由他小弟守着店。荣金是传奇人物,因此留下很多故事。譬如他小时候特别调皮,好动,从外面回家,不走正道,直接纵身一跃,手一撑,越过柜台进去。这有点像练体操的,来一个托马斯,可说明他天生身手矫健。事实也是,他直到晚年,九十多了,还是十分清瘦,像一个少年书生,像六小龄童。
他的顽皮堪称别具一格,但是又很有自制。据说民国时曾与伙伴去上海逛堂子,伙伴们各自找了一个女子,逍遥快活了,他偏偏不动手。之后伙伴问他缘故,他答,庸脂俗粉,看不上。伙伴笑他太迂腐。
后来伙伴们一个个成家立业,他还是孑然一身。家里急了,暗地里给他张罗。他呢,鬼灵精,早早知道了,上演了精彩的逃婚故事。
前两年我打算出的小小说集《异卉》(刚出版),里边有一篇叫《逃婚》,就是以他作为原型的。这里不再渲染,直接复述一遍梗概。他逃婚的时候,正是解放初,老辈人老思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年轻人要争取婚姻自由了。他逃婚,一边是大逆不道,一边是新时代风尚。逃了两回,有了经验。谁料第三回他家里老人“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把他降服了。
小说有环境气氛渲染,这里省略。只说他被骗入洞房。夜里他打算逃走,新娘说,逃走可以,你先把我头上的红盖头拿走吧!
然后奇迹出现了,红盖头一揭开,他惊呆了。新娘太美了,他眼前像是哗啦啦一道闪电。借黄培佳一个小说题,叫“这一刻如此辉煌”!
没错,他突然不肯走了。有这样的美丽妻子,他还走什么?还怎么迈得开步子!
……第二天日上三竿,他们还没起床。一连几天,他不肯离开新娘。
老李家长辈,把这个儿子的心理拿捏得很准。
后来就有了李家兄妹。我小时候常到他们家去玩。他们家荣金师傅总是在摆弄某台机器,女主锦文与儿女们,总是各自捧着一本书在看。在书籍匮乏的六七十年代,那是很另类的家庭。我也是书痴,后来与李家儿子就成了挚友。他们兄妹在学校做最早的学霸,也就不奇怪了。
荣金师傅不看书——至少我不曾见到他读书。但是,我见过他修马达。
镇上人都知道,哪家机器坏了,就像请郎中一样,把他请去。他呢,不用准备,常年穿农机站的油腻的蓝卡其工作服,急急赶去。到了,机器没开的话让他们打开。他站在一旁细听。这有点像中医郎中拿着听诊器,神色平静,全神贯注。
只消一会儿,他就听出了问题,说,拿一把起子来。
马达主人立刻照办。荣金师傅随之动手,咕噜咕噜拧螺丝,切咧夸啦卸部件,移位,抹油,拉拽,像变戏法,片刻工夫,问题解决了。
马达主人叹服。荣金师傅的名声,在机器使用者的嘴里传扬开来。
只可惜,他后来被乡农机站聘用,而乡级单位,是没有退休待遇的,只有几十块养老金。多年以后,镇上人说到他这点,还为他惋惜,用一句俗语,叫“人邪(土话,厉害)命勿邪”。
然后概括总结,又说他是一个“邪人”。
2023,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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