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峡的河流
文/ 孟 黎
后峡的河流，流量不大，径路不长，加上溪流，多达二十多条。条条迴环往复，逶迤向前，像老鹰抓小鸡的游戏，撤开母鸡的双翅，带领鸡群左冲右突，躲闪了多少扑击和抓啄，一路觅食，才冲出群山。一颗向往大海的心，注定终生与坎坷和奔波同行。后峡的流河告诉我们:人间路，有时候拐着弯走是近道。
和所有的河流一样，后峡的河流源头也经历了从无到有的创造，潜藏着从涓滴到浩荡的信息。融化的冰雪和汨汨而出的泉水结伴，时宽时窄，时深时浅，缓与急一路纠结，吸纳无数来路不明的同伙，怀臂一抱，山弯处就有了烟柳人家，缭绕的炊烟，悠闲漫步的牛羊，飘飞的奶茶香……黄昏时，一条条盘龙虬在山野中，闪动着金光，仿若天边而来。山坡上那些雀跃的青草、野花和树木，跟着河水跑，跑着跑着，中了把牧场背过河的埋伏。天上的云霞，沾着沉醉的河水，临摹出夕阳金色的轮廓，群峰绯红，天空绚烂。
丰水期，暖气流软化峰峦，溶解山野，后峡的山山水水开始不可抑止地破枷起舞，互为呼应地生长，形成如梦如幻的生物链。在后峡的调色板上，河流是最出色的调色大师。譬如:满山坡的花海，几条手指粗的溪流穿行其中，左拐右弯，花与水相融相吸，既有固态的质感，又有液态的品格。譬如:木吊桥与后峡的河流，宛如天上的仙女与人间好汉的美妙合成，河莞尔竖移步，桥横向扭秧歌。正所谓:美妙有范，流水无痕。
因为后峡山高云低，天堂有多少雨，后峡就有多少雨，雨是行走的水，淡定行走乱石岗中，从容迈步枯树根处，无穷循环，天道至衡。后峡人庆幸，后峡的河流，质本洁流来，又质本洁流去，干干净争唱歌，不惹纤尘跳舞。
一过英雄桥，后峡的河流一下子变得温润安谧，像含饴的婴儿，内心不挣扎，不焦虑，不东张西望，没有被捆缚和憋屈的感觉，那股静气与定力，不是装出来的，乃性所养而非势所驱，耳朵能听到，心更能听到。
儿时我就发现，后峡的河流属于天姿型，所谓“初发芙蓉”“山花带雨”是也。这个如梦如幻、多彩多姿的水的美少女，与后峡肌肤相亲，彼此倾诉，互吸互融……她丰盈的躯体里充满了旺盛的美，成就了跃钢的优质钢铁，优质水泥，优质煤炭，优质电石，养育了牧区的优质牛羊，优质山菇，优质中草药……润养了一个企业的挺拔茁壮，收藏了山峦起伏的千姿百态，一方水土的灵智四射，美目流盼。
上小学时，每天上学，都要通过一座木吊桥，与后峡河亲密接触。那时，她的身旁有很多杂草裸石，但能藏得住很多东西，能收留很多人和事，贮存了足够我用一辈子的美之甘露和梦幻之盐。左侧的河滩，乱石岗多，枯树丛多，凹坑多，是“躲猫猫”的好去处，凭听觉判断，靠嗅觉搜索，总是在旮旯里把小伙伴找到；右侧的河滩平整，是我童年的乐园。打陀螺、滚铁环、“拍三角”之类的游戏不知玩过多少次。
高中快毕业时—个像要落雪的傍晚，—王姓同学邀请我和四五个同学一起到河边听歌。他很神秘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形似砖块的盒子，咔嚓一摁，《小城之恋》的音韵，像颤颤丝绸，电流一般击中我们每个人的心灵。河边月照迷离，流水潺潺，耳边杜鹃啼血，黛玉葬花，多美的歌声呀，秀逸而不狐媚，隽永而不哀怨。接着是《在水一方》，声音纤细，润如玉，滑如丝。就这样，邓丽君的歌声和后峡河的流水声至今还在耳边不舍昼夜地流淌。
后峡的河流内心晴朗，像神话中身披浣纱的女神，在我成长的天空上，徐徐抖开双翼，敝开美丽的肢体和情怀，给予我温暖的滋养。
现如今，后峡的河流发育得更充实，更丰满，对美的贡献更深远绵长。如果说过去她们如珍稀花卉，现在她们则更像一串高贵的珍珠。面对这样一群“圣女”，我每次走近她们，都会迟疑，顿住，觉得不该这么随便靠近，似乎需要向她们鞠个躬，问声好。如此，才觉得不鲁莽，才觉得被邀请了。
夕阳下，后峡的河流牵着我，像牵着一个摇摇晃晃的醉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