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甲之时是盛年
文/ 孟 黎
时间只是过客 自己才是主人 --- 题记 |
一直逡巡于鸟语花香的人生阶段，饮品美酒，卷袖煮茶，向天地讨一处风景养心安神，思量着怎样在名缰利销之中做一位脱巾独步的逸士，突然一匹快马驰来，溅我一身泥泞，定睛一探，仓惶的岁月来报:小子，你已六十岁。
顿觉衰气猛地凑到鼻子尖上，并且挥之不去。就像四十岁时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六十岁一样，走进六十岁的我怎么也不愿意想自己七老八十的样子。尽管知道，无论想与不想，终究会七老八十的。从前，总以为老是老人的事，最多是自己父母亲的事，与己无关。自己虽不是青年了，但至少还是中年，在父母眼里还是孩子。况且感觉中父母并没有年迈，岁数大点的老年人而已。有这样的心态，老年找上门来了，我决定:拒之门外。
流水无限，不舍昼夜。走进六十岁的客厅，坐满陪着自己一起变老的客人。这些人中，有我的至爱亲朋，有我的儿时伙伴。我不是孤单的，不是无助的，不是清冷的，很多人伴着我说说笑笑一起往前走，走向老的世界。我会亲眼目睹本来挺拔的身材弯曲，本来浓密的黑发花白，本来响亮的噪音暗哑，我目睹着这些生命的变化过程，并且体验着这个过程。这是多么奇妙的事呀！人活到老，不就为了体味这种生命的温情吗？这种过程是暖阳，是带体温的生命之歌。
就这样到了花甲是盛年的人生阶段。人生的秋天来了，再强盛的夏，也要败给秋天。该庆祝一下才对，但又感到一种王朝更替般的悲凉。天命，无非在两件事上:一曰生，或生的意义；二曰死，或死的因果。也就是如何面对生，怎样看待死。生，说白了，就是一天天老去，实在是人生中最最残酷的事情，不止是年华凋零，青春不再，没有未来，色衰爱驰，而且忽然成了赤手空拳的俯首就擒者，终点近在咫尺。茫然四顾，活着的唯一瑰丽，只剩下回忆中那些灿烂的过往。尚能饭否？那是将相的块垒；江山美人，那是帝王的专利。凡人只能沉剑埋名，独与黄昏惺惺相望，坐在电视前打磕睡，吃什么都没胃口，穿什么都没样子，不敢过马路，大把大把吃药……而当今至上而下的垂爱向来毫无保留，由下至上的尽孝则浅尝辄止，造成很多人比怕死还怕老。不用怕，老很简单，就是雾里等腊梅为告别题词，黎明等早雪为退场带路。
死就是回去，不是什么坏事。老了生命质量很低，浑身病痛的时候，活着才是受罪，才是坏事。死亡是终点，它将旧的清零，以便给新的让路。看看那些大和尚圆寂之时是何等从容淡定，既非莽夫式的无畏，亦非志士般的凛然，而是深思熟虑，了然于心。
想起红学家邓遂夫的诗句:休言锦瑟几多弦，花甲古稀是盛年。早逝青春回亮色，迟来鹤发近童年。我告诫自己:永远不悲戚，不绝望，不乞怜，亦不苟求。因为，一惊而过的飞鸟没有老，阳光一样明朗的心境不会老，熠熠生辉的白发也不会老，人类的微笑更没有老。减去一切留念吧，露出山峰，露出树林，露出枯草，露出墓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