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费里尼
生日快乐，阿甘先生。今天，你120岁了。
芾瑞斯特·甘。芾-瑞-斯特·甘。
19年前一个仲秋的黑夜，我知晓了你去世的消息。那天我在报社当班，签发完刊载讣闻的版面后，我下楼。时近午夜。康定路杳无人迹。对面“祥祥栗子”的招牌在一栋临街屋子的檐下闪泛着清冷的光。
祥祥栗子，甘甜可口。一如你爱吃的巧克力。
他们说，你是在睡梦中去世的。我猜，那一定是一个奔跑不止的漫长的梦。在离去之前，你已经在梦中奔跑了太久太久。围观的人们，慈悲而机械地数着数字：……97、98、99、100、101。
你是在艾略特长诗那般景象的荒原中奔跑的么？
四月是最残忍的月份，哺育着
丁香，在死去的土地里，混合着
记忆和欲望，搅动着
沉闷的根芽，在一阵阵春雨里。
很奇怪。阿甘先生甚至不是同时代跑者当中跑姿最舒展、最矫健的一位。但人们依然牢记了他略显笨拙的步态。久而久之，真实看过阿甘奔跑的人们越来越少。于是，这个人成了图腾。在他去世后的很多年，图腾成了獭兔（Tatoo），在每一个可以纪念的纪念日，被无数的人们虔诚地铭于额前、臂弯。或者其他什么周边上。
我们怀念阿甘先生啊，阿甘先生。人们高亢而审慎地。嗡嗡嘤嘤。如唱诗班里的齐唱，如分声部的阿卡贝拉。
我去过阿甘先生的故居。那是一个冬日的午后。墙外，盛装拍摄婚纱照的青年伴侣依偎浅笑，走位如青年时代的阿甘跑姿般朴拙。屋内靠近阳台的地方，放置了一台缝纫机。据说，就是在这台机器的盖板上，久已不善奔跑的阿甘先生双臂套着深色袖套，用笔在纸上端端正正落下三个大字——
讲真话。
生日快乐，阿甘先生。今天，想到这三个沉甸甸的汉字的时候，我忍不住笑了——那是一种非常接近郭小四（一个年轻跑者，经常在马拉松比赛时让人偷摸用脚踏车宕伊）电影男主角面瘫般的笑——在评点一部戏，一部电影都不太可能讲真话的时节，讲真话。呵呵。
对了，阿甘先生，顺便告诉您一下，“讲真话”三个字如今已经被时代青年简化为“讲真”。但是，“讲真”在大多数语境里如今并不指代“讲真话”，而是表达某种坚定而潦草的情绪。
讲真，这件事你有一说一万劫不复晓得吧。讲真，这么戆的棺材你不骗他天理不容。
讲真。讲真。“话”被阉割后，“讲真”就如安德海般行走于江湖。批量拷贝，大放异彩。
生日快乐，阿甘先生。19年前的那个秋夜，一切宛如昨日。讲真，我不记得自己那天记起了你念念不忘的遗愿，关于建一个“故乡往事博物馆”。一切似乎没有那么迫切，而日子总是波澜不惊旋风前进，碾碎人们的痴妄。
多年以后，当我和你在那里遇见时。或许我会对您说：抱歉了，阿甘先生，在我们这一代人的《雾》《雨》《电》里，也没能寻到您等了半生的那声回响。
生日快乐，阿甘先生。
【在这里书写费里尼私属的“雾”“雨”“电”】
【榧榧榧榧榧榧榧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