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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白发
文/郑在伸
想写母亲很久了，总是没有头绪。昨夜忽然梦到母亲的白发，这才算有了些思绪。
印象里母亲是没有白发的。小时候，母亲的头发是乌黑飘逸的。那时候因为体弱，我常常是一头毛寸，因此总是很向往那样一头长发，看到别的小姑娘梳着各种漂亮的发型，暗暗发誓我以后也要留着这样一头长发。那时候母亲是我人生的引导者，就像遥不可及的海岸线上永远明亮的启明星，似乎永远触碰不到。
心理学上，孩子对母亲的感情分为四个阶段：寄生期，依赖期，叛逆期和成熟期。叛逆期的开始是在孩子的十五岁，印象里，母亲似乎也是这个时候放弃了她的长发。
事实上，我的叛逆期是从十四岁开始的。青春期似乎总是这样，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戒备，为了证实“我”的存在到处挑战权威——自己碰得到的权威，比如从小到大一直规束着自己的“好好学习”，比如学校严明的纪律，再比如，母亲。
忘记了是具体的哪一天，母亲的发型变成了贴着后脑勺的短发，颜色也不再乌黑，变成了泛着不健康信息的枯黄色。母亲日益憔悴，脸上的皱纹争先恐后地都冒了出来。它们不是突然出现的，但我却是在那一个深夜突然惊醒，看到了母亲枯黄的发和脸上深深浅浅的沟壑。母亲骤然从天空坠落了，不再是我只能仰望的启明星了。
那个时候，我经常感觉我恨她，恨她严厉的管教束缚我的自由。尽管看到了母亲枯黄的发和憔悴的双眼也没有在意，只是一意孤行地恨她，好像只能通过这种方式释放内心对于成长的焦虑和无措。
母女关系是最复杂的家庭关系。小时候，我像是母亲的影子，与她共享同样的心跳和脉搏；长大后，充当影子的变成了母亲，她跟在我身后，小心地注视着我向前奔跑。她想护着我，别摔倒，但她竭尽全力也已经追不上了。她望着她前方那个身影，那个身影越来越像她，慢慢地与脑中的形象重合，带着她一起去探索自己没见到的世界。
事实上，我确信她是非常爱我的，但我又在这其中感受到一种不公平，母亲夜以继日地操劳，使她的乌黑的秀发变短，变得枯黄，只是为了能让我坐在教室里听老师讲马克思。我也确信我非常爱她，不仅是因为感动于她的付出，而是在敬重之外深深地怜爱她，她为了她的孩子几乎付出了自己的一切，然而根本没有人在意，所有人都认为一个母亲对孩子的付出是理所应当。
但我也会恨她，以爱之名的束缚使我痛不欲生。我没办法抛下母亲就此高飞，我亲眼目睹的她的惨剧使我没办法抛下她。在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已经是母亲了，这个身份一直伴随着她，像一个秤砣一样压了她二十多年。我曾无意间在家里翻到母亲少女时的日记，那时的她那样有灵气，仿佛自然孕育的精灵，然而“母亲”的身份是一把锋利的剪刀，剪掉了自然给予她的翅膀，她只好像孙悟空一样被压在名为责任的秤砣地下。可是五百年后，孙悟空自会有唐僧去救他，而我的母亲又将被压在这秤砣底下多久，又有谁来救她呢。
我常常会厌烦我有些过于丰沛的共情能力，这也成为我的枷锁。我会想要去当母亲的唐僧，将她从泥沼中拯救出来。其实我并不恨她，我是母亲的影子，我时常会觉得亏欠她，因此在我脑子里经常盘旋着，如果我不去救她，还有谁会呢？没有人。所以我必须去救她。
去年寒假，为了等我一起在新年前理发，母亲没有去补染她钟爱的，抖音团购19.9元的廉价枯黄发色，我终于切切实实见到了母亲的白发。比我想象中多很多。白发是要比黑发更粗硬的，像我倔强的母亲本人一样。
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忍不住要落泪，见到母亲白发的瞬间，我想到的是她那本少女时的日记。那样灵秀的一个人，爱穿连衣裙和高跟鞋，有着一头乌黑飘逸的长发的人，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满脸沧桑的样子的呢？母亲不过四十出头，怎么白色已经爬了她半数头发呢？我想重新养她一遍，让她来做我的女儿，给她编乌黑俏丽的辫子，将她重新养成日记里那样灵秀的样子。
作者简介：郑在伸，（笔名无数山），陕西咸阳人。就读于广西外国语学院。喜欢观察，思考和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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