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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的节奏
文/蒙春萍
初夏的雨，说来就来，一阵狂风带来了一整天空的乌云，雨点就劈里啪啦地砸往炽热的水泥路面。我急忙将电驴停到路边的屋檐下避雨。
按说这个节令，阵雨的几率比较大。可是，雨淅淅沥沥，如舞台的银幕般从这头拉往那头，一幕一幕，越下越大，大陆两旁的屋檐下，陆陆续续停了不少避雨的人。偶尔驶过的大货车小轿车，呼啸而过，激起的灰蒙蒙的雨幕如一道此起彼伏的轻飘飘的绸缎，瞬间跌落路面，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个个雨点滴落溅起的圆形水花。
五月端午雨生虫，六月初六雨灭灾。哎，这段时间雨水太多了，今年收成难说啊。
渐渐地，并不熟悉的避雨人开始东一句西一句地聊起了田里的农作物。感叹着田里的禾苗需要雨水，地里扬花的玉米需要烈日；说着哪里的老家玉米全部被淹，哪里的乡村公路塌方还没通行；说起移民搬迁新区的熊娃们放学不按时按路线回家，拐进湿地公园玩水存在安全隐患；说起如今老师没有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那样如一日三餐般地对学生“早点乎”“晚点乎”地进行思想道德和安全卫生教育，如今的学生都很皮……
雨一直下个不停，我焦急的心也在众人的聊天声中渐渐平息下来。我静静地站着，细微的雨帘不时环绕着我。在雨幕里，听雨，听人们的聊天的声音……也许没有这样的雨天，我也就没有这样放松的心态，倾听如此广阔而休闲的聊天内容。也只有这样的突如其来的大雨，只有这样陌生人天南地北地聊天，才能在时间与空间的缝隙里，徐徐拉开我脑海里记忆的帷幕。
农忙时节，大雨常常是说来就来。有时候是我们临睡前的夜晚，有时候是我们将起床的清晨，有时候是我们正在如火如荼地施肥播种盖土之际。
曾经的我，是多么地期待雨天。
在那个无法将自己的名字写到中国地图上的小山村里，无论是周末，抑或是寒暑假，我的一切都是属于农活的，唯有雨天，我才拥有自己的时间。
晨起，不是砍柴兼顾放牛，就是除草顺便割猪菜；中午时分，不是脱玉米粒，就是整理红薯藤备过冬的猪菜；下午不是放羊就是到离家四十分钟路程的加吉屯去给冬玉米施肥培土，或者是整理已经挂果的黄豆。如此循环往复，直至开学。
下雨了。农活计划因为下雨而搁浅。母亲会在家里忙前忙后，编竹筐背篓，整小猪仔笼，修理锄头铁铲等农具，能干的大姐依然是做家务的好手，而我则大部分时间呆在办公桌前，读读写写，做着一个书生最喜欢做的事情。
我读三年级那年，母亲咬紧牙关，从奶奶家分家出来，在离老祖屋不足20米远的小山脚下，建起一栋三间吊脚楼，虽然屋子四周依然是竹篱笆围起来的不牢固，四处漏风，可是母亲从生产队里分来的仓库拆下来的物件里拿出两个狭小的窗户，安放在我们的房间。每次雨天，每次忙完一天的农活，不管夜有多深，不管身体有多么的疲惫，只要能坐在窗户下，我都感觉精力充沛，精神抖擞地温习功课，书写文章。
那年初二，在学校规划的课程中，我们开始学习物理。期末考试，我挤在一堆同学当中，眼巴巴地打开着他们一张试卷一张试卷的翻阅分数，“57”赫然映入我的眼帘……我一转身，泪眼朦胧地跑出老师的房间……回教室？回宿舍？还是回乡府爸爸的房间？我头脑一片混沌，第一次感觉到无路可走！南方的冬天并不十分寒冷，而且那天阳光灿烂暖和，我的心底却是一片濡湿，一片阴冷。平时的物理课，平时的物理作业，平时的物理单元测试……我如电影中的回忆镜头那样，一遍遍回放着一个学期来所接触的这门新课，以及这份如一盆冰水淋透心头的试卷成绩，走进了尽是雨天的寒假。
没有安慰，没有开导，没有老师角度弥补性的学习计划。沉湎于冬季的小山村笼罩在灰蒙蒙的薄雾中。冬耕，放羊，积肥，砍柴……你所能想象到的农活这里都有，不一定都是赶季节跟时令，长期缺乏劳动力的母亲习惯走在时令前头，我们会在寒假刚开始时每天都起早贪黑地冬耕，把锅一块碗一块的山地用脚踏犁一下一下深耕，为春种做准备；我们会在冬耕之后上山砍柴。母亲带着我们，从陡峭的山脚开始，先断藤，再砍树，一步一步往山顶砍，然后像卷席子一样，把大片砍下的柴火推下到山脚，方便一捆一捆地整理扛回家。在我们当地，“剃柴火”这类大事都是男当家们的事，也只有我们家出了父亲那样的干部，母亲才既当爹又当娘，带着我们在岁月的缝隙里求生。
我期待雨天。唯有雨天，我才可以坐在窗下，或看雨遐想，或温习功课，或阅读《西游记》，有时候，也可以阅读父亲从乡府带回来的《河池日报》。小学的时候，我常常在母亲的催促声中入眠。没有什么能比一觉醒来，耳中是沙沙沙的下雨声能使我感到幸福快乐。
上了初中，慢慢地体会到母亲的不容易，体会到母亲雨中为农事焦急的心情。寒假里的第三件大事，大概就是运送肥料了。我家玉米地大部分在离家四十分钟路程的加吉屯。这段路程去的时候上两个短坡，走两段盘山平路，回的时候几乎都是下坡路，往返一次大概一个半小时。母亲往往安排我们每天担肥料往返六次。我们几个未成年人都是弱劳动力，如蚂蚁搬家搬热热闹闹运送五六天，便把春种需要的农家肥全部运送到地头码好、盖好。如果是暖冬，母亲大概会在大年初五六就开始春种，在我们开学前把一年的希望全部播种，然后祈祷不要出现倒春寒。在我读师范的第二年，父亲在来信中说道家乡遭到倒春寒，刚开两叶的玉米苗冻僵断死在地表上，你母亲这些天都在奔波补苗……薄薄的信笺上承载着太多母亲的心焦与无奈。我渐渐读懂我和大姐接到录取通知书时，父母的欣喜与矛盾，读懂母亲的那句“旱涝保收”，读懂父亲的那句“边工作边自学考取大学文凭”的期待与无奈。
雨渐渐停歇，匆忙赶工的人儿，匆匆骑上电驴，融入细雨织起的薄雾之中，我也收拾起岁月所赐予的花絮，启动电驴，走在生活的这条平稳的河流里，走在属于我的征程上……
作者简介：蒙春萍，女，瑶族，广西河池市都安瑶族自治县澄江镇八仙小学数学老师。有作品发表于《散文选刊》《河池日报》《河池文学》《都安文艺》等期刊，以及河池文艺圈、红水河文艺在线、翠屏文学沙龙等公众号，河池市作协会员，都安作协副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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