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忆双亲

作者/胡芙蓉

眼前，两座矮矮的土堆里长眠着我的父母双亲。

记不清有多少个清明时节，我都远在异地他乡，没有像此刻如此近距离亲近着双亲的坟墓。束束冥花在风中揺曳作响，是父母在天之灵，欢迎我的到来么？坟里坟外，一层黄土隔断了我和父母的一世情缘。纵使我有千言万语，此刻也只能化作两行泪流。曾经含辛茹苦患难与共的双亲，如今无声无息地长眠在这荆棘丛生的山岗。那矮矮的坟墓，成为了父母来过人间的标记，那些被父母呵护的岁月，也成了我最幸福的回忆和永远的怀念。

贫贱夫妻百事哀！少不更事的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老冲母亲发火。家中紧张凝重的气氛让我非常压抑。每次目睹父母争吵，噤若寒蝉的我总是躲在一旁陪着母亲默默地流泪。长大后我才明白，家中日愁三餐，夜愁一宿的贫困生活，才是父母吵架的根源。

七十年代末期，大我十六岁的姐姐已经出嫁。大我八岁的哥哥已上了初中，我也开始上了小学。大集体的年代，家中缺少劳动力挣工分，父亲体弱多病还要强撑去上工，高强度的劳累也成为父亲发脾气的原因。

那时我们队里办了鞭炮厂，和我同龄的女孩早就进厂帮家里挣工分了。而我隔三差五找父母要钱买笔、本子。相形之下，母亲则羡慕那些有孩子帮着挣工分的家庭。私底下不停告诫我，要是留级就别念了回家帮做鞭炮挣工分吧。父亲这一生尝尽了不识字的苦头，再苦再累也不让我们辍学。我们家那时在队里算得上是个一穷二白的困难户。每逢开学，我和哥哥的学费就让父母愁眉不展。我两块钱的学费，常常要等学期过半才慢慢凑齐。家中经常短缺的柴米油盐，把本已苍老的父母愁得憔悴不堪。

小时侯，我最怕的就是父母吵架及父亲胃病发作。每次放学回家，我总诚惶诚恐地打量着父母脸上的神情，以来判断他们今天有没有吵架。我常天真地想，只要父母不吵架，我可以少吃一碗饭，少要一件新衣。父亲胃病犯了就大口大口地吐血，每次看到地上那殷红的血迹，我就恐惧地要命。害怕父亲突然哪一天真的撇下了我们。母亲常常担忧父亲要是哪天真的走了家里连副棺材都买不起。为了不让读初中的哥哥为父亲的病情担忧，母亲总是在哥哥放学回家之前清理完地上的血迹，并再三嘱咐我不要跟哥哥说。多年后回想起地上那一口口触目惊心的血迹和父亲脸上痛苦的神情，以及母亲含泪叮嘱我的那一幕，我仍心痛欲裂！

尽管生活的贫困把父亲折磨得脾气暴躁，让母亲受了不少委屈，可母亲总是默默地忍受。那种男尊女卑的传统在母亲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温良贤淑的母亲是第二次走进婚姻和父亲结为了夫妇。也许是前夫的英年病逝，让母亲格外关注父亲的身体状况。家里舍不得吃的鸡蛋，母亲总是用米汤做成蛋花，叫我送到田间让父亲趁热喝下；夏天，估摸着父亲歇工要回家了，母亲总是提前沏好茶水。还叮嘱我要给上工回家的父亲扇扇风。腊月农闲，父亲上山打柴，傍晚母亲总是早早去接替父亲；偶做好吃的，母亲总是叮嘱我，要等父亲先吃。可父亲总是要等一家人都坐上桌子才动筷。按他的话说，人不能吃孤食，要一起分享才更有味。家里难得温馨场面，父母藏在心里的脉脉温情，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我知道，威严暴躁的父亲，其实心里还是疼爱妻儿的。

由于家里缺少劳动力，队里苦活累活母亲总是踊跃参加。家中的自留地，父亲总是适时种上棉花、黄豆。下半年我和哥哥的学费全靠这些卖钱供给。母亲常说春鸡大似牛，那是因为春天鸡下蛋了就能供给一家人的油盐开支。母亲头脑灵活，最后竟利用农闲收起废品。附近的十里八乡，都留下过母亲兜兜转转地足迹。每个村村寨寨，都回荡过母亲一路不停地吆喝。

暑假，是母亲生意最忙也是母亲最开心的时候。孩子们在家翻找出一些废品换取母亲的火柴，辣椒糖。生意忙时，母亲一天出入好几趟，甚至顾不上吃午饭。

记得有次，天突然下起了大雨，收工回家的父亲想去接又不知母亲从哪条路回来，父亲焦灼的神情满是担忧。不停外出张望。当看到母亲在雨中吃力地挑着担子往家赶时，父亲一头冲进了雨帘。把母亲沉重的担子挑回家后，又一个劲地催促我赶紧烧水让母亲洗澡换下那身湿透的衣服，父亲紧张的语气里透着对母亲深深地疼惜。生活中衣食住行的烦恼，足以消磨掉了他们之间的柔情蜜意。只有那平凡琐碎里的体贴，传递着无言的爱，温暖着相知相守的贫寒岁月。

尽管父母勤扒苦做，生活还是捉襟见肘。家里实在入不敷出时，母亲也曾偷偷藏起过我的书包。当我哭着央求母亲拿出书包给我，母亲无可奈何的神情里透着生活沉重的悲苦。家里是实在供不起两个孩子读书了。我常常坐在教室里想着我那衰老的父母还有他们辛苦劳作的背影。可我最终还是辜负了父母的辛劳。八一年哥哥高考，只因几分之差而落选。父亲想让哥哥复读，可贫寒的家庭让哥哥放弃了。在随舅舅外出学艺后，我常常看见母亲偷偷地流泪。儿行千里母担忧啊！年底，母亲就用哥哥挣回来的一百五十元钱，花了九十元给父亲置办了一副棺材料。母亲像是卸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逢人便说：“总算买回来了，再也不用担心老头子走了没‘老家’了”。

父亲善于交际，虽目不识丁却有着惊人的记忆力。父亲会说书，他是听别人说书后，把一些故事情节记了下来，然后模仿。一个破脸盆，一双筷子，就是父亲说书的道具。落后的穷乡僻壤，乡邻的精神生活也很乏味，常有乡邻怂恿父亲：＂小爷，今晚说段书呗。＂父亲满脸自信地应允。当夜幕降临，屋子里坐满了大人小孩，父亲敲敲脸盆，清清嗓子，很快就进入了状态。声音忽高忽低，似哭似唱。说到动情处，父亲奋力地敲击着脸盆，晃动脑袋提高音调，滑稽的表演让人哄堂大笑，我却在一旁如坐针毡。懵懂的我，不知是父亲说得张冠李戴，还是他疯癫的样子惹人哄笑。小时候特别讨厌他说书。可在母亲眼里，父亲不仅俊朗还特别有才。父亲说书时，母亲忙不迭地为乡邻端水递凳。父亲的苦中作乐，母亲的配合默契，简陋的屋舍里，也常欢声鼎沸。那温馨的一幕，距今遥远却又恍若如昨。倘若时光可以倒流，我一定自豪且认真地听听父亲说书。只可惜，父亲再也给不了我这样的机会。

清晰地记得，那是端午节前一天，正在稻田里薅草的父亲突然说身体不适要回家休息一下。哪知病魔就此剥夺了父亲劳动的机会。短短三个月后，花甲之年的父亲在一九九零年的农历八月撒手人寰。

也许父亲走了，我们都忽略了母亲的孤独和悲伤。粗心地认为她身体硬朗，属于她的日子还长。可让我们始料不及的是，仅仅六年后的春天里，身体硬朗走路都呼呼生风的母亲出现了吞咽困难。从我们红肿的眼睛里，母亲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拒绝一切治疗。甚至赶跑了为她挂水的赤脚医生。

母亲聪慧贤良，乐于助人。自小，我就常听到她教导已经出嫁分家的姐姐，做人要孝老爱亲，要与人为善。那时常有上门要饭的乞丐，母亲总教导她，哪怕家里再难，都要速给，好让人家有时间多行乞一家。给东西也要用杯盏盛着给以示尊重。每逢家里的毛桃熟了，母亲总是挑个大品相好的让我一家又一家的送，直到全队的人家都送上。挂在她嘴边的口头禅常是：自家吃了屙洞缸，人家吃了游四方。母亲的乐善好施，让乡邻敬重不已。常有乡邻来探望生病的母亲，她都一如往常谈笑风生。浑然不知病魔的凶险，“有那治病的钱，还不如出去耍一趟呢！”母亲一生没有出过远门，唯一的远门也就是拗不过哥哥要带她去县城看病。母亲不识字，却明白许多做人的道理。还知道中国有北京，上海这两个城市，也是她生前常念叨最想去的地方。可由于经济条件的限制和母亲日益恶化的病情，母亲的这一愿望最终没有成行。这成了我们心中永远的遗憾！病魔，又在一个黑色的八月，夺去了母亲年仅六十八岁的生命。

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了。天堂里的父亲，有母亲照顾，您是否安好？您生前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坚持让哥哥复读。现在，您两个高校毕业的孙儿是否可以让您含笑九泉？母亲，我也已二十八年没有喊出妈妈两个字了。我知道无人应答我了。一直以来我都把您当做为人处世的榜样。曾经对我的谆谆教诲仍在耳畔清晰如昨。您知道吗？哥哥已在上海经商买房，我也在北京谋生多年。我们都在您生前最想去的地方工作生活着。如果您还活着，那该多好！我们可以带您来这里走走看看，让您感受都市里的热闹繁华。父亲母亲，如今我们都能轻而易举帮您们实现愿望，只可惜您们都子欲养而亲不待了！每逢清明，那盘距在心头的遗憾和悔恨，就如这坟上的萋萋野草在恣意地生长。此刻，我只有在您们的坟前，插一束花环，任回忆无边无际的漫延。

父亲母亲，您们永远活在儿女的心中！

作者简介：胡芙蓉，网名落水芙蓉，桐城青草人，初中文化，喜欢阅读，更喜欢用文字记录生活点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