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我6岁。这一年,在我的视野中、睡梦里常出现一个令我万分恐惧的老人。69年夏天洪水淹没了孔城河沿岸的民房和农田,桐梓公社的合作社、卫生所和公社的房子也全部倒塌了。灾后卫生所在夏刘庄生产队背后的山岗下建了一栋坐北朝南的瓦房,东头靠正屋墙壁搭了三间庇屋,分别作厨房、饭厅和柴房,柴房留有一道后门,后门外是一条乡间大路。桐梓卫生所的垃圾堆放在后门口的路边上。我母亲那时在桐梓卫生所工作,70年春季入住新房子后,我常看到这样一个老人:中等身材,背略佝偻,齐耳短发,灰白蓬乱,大概是怕头发遮挡视线,自前额至脑后束了一道箍,年幼的我分不清箍的材质是黑线还是铁丝,古铜色的脸上满是皱纹,灰白胡子,穿一件洗得泛灰的黑色大襟褂子,衣摆达膝盖上方,腰间系一根灰色布带,整个人呈灰色调,他常在后门口垃圾堆中找寻烟头,老人木讷,从来没有听到他说话。这样的老人在孩童眼中无疑是异类,我一见到他就赶紧跑回房间躲着,小伙伴爱武也非常怕他。我问外婆:那老爷爷是谁?外婆说:是广佬。我不懂“广佬”是什么意思,爱武的奶奶在一旁说:是捉小伢的,小伢就藏在那大褂子里面。我对老人更加恐惧了。夜里梦到他穿着黑灰色大褂子的背影,梦到他带着黑色头箍的灰白蓬乱的头发,梦到他混浊的眼睛狠狠地瞪着我。外婆知道我十分惧怕“广佬”,在我不好好吃饭时,不讲道理时,提出不合理要求时,她就说:广佬来了,让广佬把你带到大山里去,山里有豺狼……。如是,我被吓乖了,哽咽着吞下食物,听外婆话,不敢外出玩耍。然而睡梦里的“广佬”更凶了,出现的频率更多了,梦中广佬面目狰狞,紧追着我和爱武,伸出干枯的魔掌,我们即将被抓到……有时梦中被追赶,两个小朋友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脚下一滑摔倒在地……往往在最惊险的瞬间,从梦中惊醒,醒时一身冷汗大声啼哭。每当此时,妈妈便点亮煤油灯,把我抱在怀中拍着背部安抚:“又梦见广佬了?别怕别怕,他是个可怜的老爷子,不是坏蛋,不会捉小孩的。”可幼年时期的我很难走出这种心理困境,状况持续了近一年。有一次,我和爱武刚走出柴房门,见“广佬”又在垃圾堆找烟头,正准备转身逃跑时,“广佬”抬起头,沧桑的脸上写满友好的微笑,混浊的眼神中露出慈祥的目光,默然无声的朝两个小孩摆摆手,我们知道他在示意友好,让我们不要害怕。他蹲在原地并没有追赶我俩。我终于相信妈妈说的, 他不是坏人,不是捉小伢的。我在内心与老人和解,默默地对他说:以后我捡烟头给你抽,送糖果给你吃,你不能吓唬小孩子哦。此后他在我心中的印象由狰狞丑恶渐渐演变为慈祥善良,他终于从我的梦魇中消失。不记得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具体在什么时间真的彻底从柴房门口垃圾堆消失了。我一直在心里寻问:大爷你到底是谁?怎么穿着和大家不一样的衣服呢?贫困潦倒,烟瘾不小。他经历过什么?我想听听他的故事,他可有可无的生活在那个年代,没有人在乎他的存在,也没有人注意到他的消亡。数年之后,我因为儿时刻骨铭心的恐惧而记住了他。我猜想,他可能是广佬,可能是清朝遗少,也可能是旧时乡绅或道教信徒。当年桐城百姓所称的“广佬”是指抗战时期驻守在桐城的48军176师,这支队伍的士兵包括师长李本一都是广东广西人,如果老人是来自两广的抗战老兵,他为何没随队伍离开桐城,是部队撤离时他正负伤休养,还是因为已在桐城娶妻成家而悄悄留下的?清朝遗少?他的发式像清末民初时齐茬儿铰了辫子似的,那件唯一的洗成灰白的黑大褂似乎也是那时的遗留物,这是他父亲留给他的?他还停留在少年时光里,做他的清代公子之梦么?他是民国时期的旧乡绅?土地财产被新中国没收,只有这件遗落在角落里的黑色大褂属于他?他的烟瘾是做乡绅时养成吗?他曾经信仰道教?道观被毁后,他不适时宜,居无定所,生活无着?半个世纪过去了,他是谁不重要了,老人的生命已经湮没在时光的烟尘中。幼时,外婆是十分疼爱我的,但外婆、爱武奶奶这一代小脚女人,压根儿不知道有“儿童心理学”这个词。他们拿外表异样的老人吓唬孩子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恐惧会对儿童造成多大的损害。强烈的恐惧气氛和突发的恐惧事件,会使人的神经中枢受到强烈的劣性刺激。处于生长发育阶段的儿童,各组织器官较为脆弱,功能亦不完善,即使是受惊吓后没有出现危急症状,也会造成神经内分泌紊乱,消化功能受损,智力发育迟缓。外婆口中的“广佬”曾是住在我心中的魔鬼,这种恐惧感至今仍深深地影响着我,我害怕黑夜、胆怯,自尊而又自卑。我没有理由责怪外婆,她辛苦照料孙辈,她是我生命中的恩人。外婆的童年饱受饥饿、困苦、歧视,能活下来就是奇迹。所幸社会在不断发展进步,一代人比一代人更幸运更幸福。主编:程春艳
校对:梦里花开
审核:云在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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