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版序言
在民族主义三部曲的第三卷《心智、现代性与疯癫：文化对人类经验的影响》的中文版序言中，我首先要表达对中国公众（包括我的读者、出版商，尤其是翻译人员）深深的感谢，感谢他们具有开放的思想和对本书抱有浓厚的兴趣。在过去的三十年里，在西方世界受过教育的阶层中，这种思想上的开放和兴趣，即对于新思想和对现实的非正统解释的开放和兴趣，已经逐渐消失，无论这些思想和解释与客观现实的联系有多么紧密。今天的西方社会并非有利于人们的自由探知，而自由探知正是科学，尤其是社会科学，繁荣兴旺的土壤。现在，仍有许多中国学生涌向西方大学接受教育，但他们也不应忘记从中国的经典中探求真知。当然，我无法想象会有一群来自不同大学、不同学科背景的西方学者自愿组成一个翻译团队，利用业余时间工作九年以上来翻译一部外语著作，目的仅是为了与他人分享他们认为重要的学术著作。这正是本书的翻译团队所完成的工作。在长达五个世纪的霸权统治中，西方社会为人类贡献了科学，首先是物理学，即研究物质的科学，然后是生物学，即研究生命的科学。人文科学是运用诚实、系统、基于逻辑和可由经验检验的研究方法，对人们普遍认可的经验现实最重要的方面进行探索，从而产生关于现实的客观知识，并增进我们对它的共同理解。然而这样的研究并非是西方的遗产，因为代表这种科学的所谓“社会科学”尚未超越数据收集和空洞理论化的前科学阶段。现在，西方世界创造力逐渐枯竭，因此需要其他文明，尤其是中国文明，来建立这样一门科学。本书提出了实现这一目标的途径，故而将其翻译成中文对于完成一个更大、更重要的项目至关重要，而这些无私的翻译者的工作应该得到的不仅仅是我个人的感激。《心智、现代性与疯癫》的翻译工作异常艰巨。语言历史为这本书提供了相当多的实证材料，而其新颖的论点则要求对其中的概念进行非常仔细的构思，也就是说，需要对用词进行细致的，甚至是小心翼翼的挑选。往往没有现成的中文词汇能够准确翻译特定的历史背景中特定的表达方式和词语，以及原文中精心选择的术语在论述语境中所要表达的含义。翻译者们经常面临艰难的选择，而这些选择往往都不是他们想要的。翻译的难度从文中一个核心的例子便可见一斑。我在书的标题中选择了“madness”(疯癫)一词，是因为它是16世纪人们想出的一个新词，标志着英语语义空间增添了一种新的重要现象：后来被称为“抑郁症”“躁郁症”和“精神分裂症”的功能性精神疾病。与人们所熟知的许多精神疾病不同，这种被称为“疯癫”的新疾病虽然在表现上与一些疾病相似，但与年龄、传染病和发热无关，而且是慢性的，会使那些患有它的人终身“疯癫”。历史上确实存在这种疾病的个别病例，但它非常罕见、异常，无需特定名称。然而，突然之间，它的发病率和患病率急剧增加，使其成为英语世界经验现实的一部分，因此需要一个新术语来指代它。当英文首次使用“madness”一词时，它所指代的精神疾病的本质尚属未知。早期的观察者中有些认为这是一种身体上的疾病（中文称之为“疯癫”），而另一些人则将其视为精神疾病（中文可称作“心疾”）。然而，无论在哪种语言中，都没有一个现成的词汇能够准确地翻译“madness”一词，因为这个新词汇并没有体现当时新出现的、引人瞩目的疾病的本质，只是表达了英格兰人对特定的历史时期一种新的经验现实的关注而已。换句话说，这个新词汇只是在特定历史时期里英语在语言空间上的扩展，并不代表人们认知上的进步。在这本书中，我详细探讨了“疯癫”一词产生的背景以及导致其产生的经验的特殊性。我还展示了对这种经验缺乏认识是如何导致人们将“疯癫”与法语中更古老的词汇“folie”等同起来的，这个词在法语中常用的意思是“智力不足”。而这反过来误导了新兴的精神病学，让精神疾病的历史模糊不清，在很大程度上造成了对抑郁症、躁郁症和精神分裂症的误解，导致西方精神病学研究机构无法阻止当前精神疾病在西方社会的流行。只有对术语进行详尽的解释，才能确保翻译最大程度的准确性：在意义的传递上，单词出现和使用的背景通常与单词本身一样重要。语言不是承载通用含义的可互换的符号系统，它们背后往往有深厚的文化积淀，反映了不同文化的不同历史经验，但这些经验很少在词汇中直接反映。词汇只能在有限程度上相互翻译。翻译者必须运用他们所拥有的语言资源，必须接受翻译无法完美传达原文意图的固有局限性。读者应该牢记一点：本书的中心主题是文化过程。文化过程是我们现实中最复杂、最难理解的方面。然而，这也使得对它的理解是最有价值的事情。翻译工作中不可避免的不完美性是文化过程复杂性的一种反映。读者不能被动吸收这部著作，而是需要参与翻译者的工作，为其添砖加瓦，深入阅读，努力思考，需要明白将一种语言简单地用另一种语言的词汇来替换会让人落入翻译的陷阱。这对于西方读者可能会有些苛刻。但我确信，对于中国读者来说并非如此。你们脑海中承载着五千年的伟大文明。任何智力工作都不在你们的能力范围之外。里亚·格林菲尔德
2023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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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者评论
本书内容涵盖了多个领域、提供了广阔的视角……这是格林菲尔德的一部非凡巨著，从中获益最多的会是生物精神病学家、立法者和社区领导者。医生、行为科学家、未来学家、家长和学者们会发现这本书令人振奋且一针见血。文化精神病学家、民族精神病学研究者和流行精神病学家——那些不太可能获得全新见解的人——也会发现该书让他们的认知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得到了扩展。——约瑟夫·韦斯特迈耶，《美国精神病学杂志》
这部作品篇幅宏大，内容无懈可击，立论高远，方法新颖……是一部杰作。本书将对精神疾病的研究、科学与知识社会学、政治与文化社会学做出崭新而有趣的贡献，且提出了许多可以验证的命题，值得文化与政治社会学家们热情参与……本书重新绘制了知识版图，促使我们重新思考我们的结论，重新聚焦我们的视野。——凯伦·A·塞鲁洛，《美国社会学期刊》
格林菲尔德提出的心智理论与该领域其他理论最显著的区别在于，她不是排他性地，而是包容性地将生物学和文化方法结合起来研究心理疾病，因此扩大而非缩小了两者的研究视野。她承认严重的心理疾病与生物学机制有关，但她的分析重点不局限于简单意义上的大脑，而是将心智视为经验和学习的产物，同时也是生物学的产物。同样，她将文化概念应用于精神病学，但并非像兰恩、福柯和萨兹那样采用简化的、纯粹社会建构主义的方式，而是致力于促进对心理疾病发生率和表现形式的文化和历史变体的理解，这些是生物学本身无法解释的。——哈罗德·J·布尔施塔因，医学博士，哈佛大学医学院
内容简介
在本书中，作者通过对现代性的历史性探究，为我们提供了对现代社会本质的洞见。本书的导论和哲学部分提出了一个核心的理论假设：心智和文化是区分人类社会与物理世界和生物 世界的关键因素；所有人类社会的问题，归根结底，都源自心智和文化的层面。其余章节则以民族主义如何引发现代西方社会普遍存在的三大精神疾病（精神分裂症、躁狂抑郁症、重度抑郁症）为例，来验证这一理论假设。作者不仅追溯了这三大精神疾病的历史脉络，还将它们在社会层面的广泛传播与民族主义所塑造的现代文化结构相联系。这一视角颠覆了或仅从生物学角度或从唯心主义出发来解析精神疾病的传统做法，为我们理解和分析精神疾病提供了新的维度。作者认为，现代民族主义建立在人民主权、平等和世俗主义的基本原则之上。二十一世纪的公民享有前所未有的自由，可以成为个人命运的缔造者。尽管这是一种赋权，但也让人们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人们必须不断评估自己的身份，管理自己的欲望，并调整自己在社会中的地位。对于弱势群体来说，这种过度的压力在某种程度上导致了精神疾病的普遍发作。作者分析了躁狂抑郁症和精神分裂症的大量病史，认为这些疾病是由社会对自我实现的过度要求所引起的自我功能障碍。在她严谨的诊断中，疯狂是一种文化构成的疾病。作者一方面延续了社会学先驱埃米尔·涂尔干的研究范式，同时致力于实现跨学科领域的理论创新和突破，为社会科学的发展提供了新的视角和路径。
里亚·格林菲尔德（Liah Greenfeld）, 犹太裔美国学者，政治学家，社会学家。曾在哈佛大学、芝加哥大学任教，现任波士顿大学社会学系、政治学系、人类学系教授，是当今世界研究民族主义问题的著名学者之一。在其众多著作中，由哈佛大学出版社出版的“民族主义三部曲”（即《民族主义：走向现代的五条道路》《资本主义精神：民族主义与经济增长》《心智、现代性与疯癫：文化对人类经验的影响》）最具影响力。
目 录
中文版序言
引言
1本书论点及其起源
2实证的焦点
3有关这一问题的争论
4本书观点的认识论基础
第一部分 哲学基础
第一章 哲学前提
第二章 作为层展现象的心智
1组成要素
2心智的出现
3动物大脑的能力
4适应象征性环境
5心智解剖
第二部分 心理学视角
第三章 形式相对纯粹的疯癫：精神分裂症
1前沿１：定义及分类现状
2前沿２：病源学领域当前主流观点
3前沿３：流行病学研究发现
4前沿４：基础心理结构方面的当前观点
5从旁观者及亲历者的不同视角看待精神分裂症
6心理失范—身份意识—疯癫：约翰·纳什个案分析
第四章 扑朔迷离、因由莫辨的疯癫：躁狂抑郁症
1专家前沿视点
2“分子医学革命”及“街灯”方法
3躁郁症研究—流行病学视角
4自我嫌弃与自我迷失
5在本质并不具有认同性的社会里强求认同，心里怎能舒适？———凯·贾米森躁动不安的灵魂
第五章 疯癫的摇篮
1摇篮
2关于疯癫
3新的语义场
4明镜高举
5来自牛津的看法（１６２１—１６４０）
第六章 跨越国界：疯癫在欧洲的蔓延
1英国的贵族，爱尔兰的小镇
2跨越英吉利海峡
3倦怠
4精神的异化：法国的疯癫
5浓雾弥漫：德国人也疯狂
6概念的形成
7高调看病情
8还有我们！俄国人的疯癫
第七章 疯癫之极———从美国精神病例记录谈起
1发病率是否在持续增长？
2成为美国大众现象的疯癫
后记
1疯癫显而易见
2对教育的启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