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风文艺家‖中篇连载】欧阳军《血染的项链》（3）

4

第二天下午，方涛急匆匆来到上海。他觉得上海特务机关多，说不定邹部长真的被关在上海。他随着拥挤的人群走出黄浦江码头，刚走到霞飞路9号大门口，迎面走来一个姑娘。

“咦！这不是密斯特方吗？ ”姑娘首先问道。

方涛抬头看，是一位姑娘， 身穿阴丹土林布旗袍，青布鞋，白纱袜， 头上作一条宽宽的蓝缎带绾短发。显得清清爽爽，大大方方。不禁喜而叫道：啊，密斯徐，怎么是你？！”

这位姑娘就是西田惠子看的那照片上的女学生徐素文，是方涛中学时的同学，分别快10年了。

素文见他风尘仆仆，面容憔悴。便问道：“你怎么到上海来了？住到什么地方？”

“刚下船，还没有找旅馆呢！”

“太巧了，刚好我表哥出差不在家，你就暂时住在我家吧！”于是徐素文拉着方涛回了家。

素文的家是一楼一底的弄堂房子。表哥住楼下，素文和姑母住楼上。方涛看见素文房里有一把进口的小提琴和一架德式小钢琴，便问：“你依旧酷爱音乐？ ”

素文微微一笑：“我与音乐早结下了不解之缘，现在百乐门舞厅任首席小提琴手。”

方涛皱眉道：“你怎么在这种地方工作？”

素文洒脱地一笑，说：“职业只不过是一种混饭的手段。哟，快到晚上伴奏的时间了。怎么样，上我那去观光观光吧！”

方涛一来无聊，二来心想只有出去多跑跑，才有可能找到共产党的地下组织，便答应了。

两人一走进百乐厅，霓虹灯便晃得方涛头晕目眩。

身穿黑色西服的舞场大班便点头笑迎：“徐小姐，好准时啊！”

素文应酬性地一笑，说：“阿金，这是我的表哥方先生，你替我给他找个位置，他很喜欢听音乐。” 说完对方涛嫣然一笑，扬了扬手便飘然滑进舞池的乐队席。

方涛刚落座， 身穿白色背代裙的女招待便端来清凉饮料。

这时，舞厅里几十张台子都坐满了来宾，乐池里响起了一支日本曲子“樱花”，光线暗了，舞伴们纷纷滑入舞池。

方涛耳里哪能容得这种亡国之音，心情沉重地霍然起身，准备离去时，耳畔忽然响起轻柔的声音：“方先生，如此良宵，侬勿想跳一支么？”

方涛一转身，几乎叫出声来。原来面前站着的竟是他日思夜想的丁香姑娘。知道丁香定是有话对他说，便连忙说：“有你这样美丽的舞伴，我能不跳？请吧，丁香小姐！”

舞池里，丁香左右一瞧，低声说：那天晚上我正走到你家门不远，看见有两个便衣，便急忙按第二套方案办。谁知刚走到“新星”门口，便看见你和西田惠子一起出来，上了汽车。第二天，才知道伯母遇难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上海？”方涛问。

“就在伯母遇害的那天，敌人血洗了仙桃镇的地下党组织。本来，我准备到浦江去的，突然有人夜半飞刀传书，说你到了上海。”

方涛无比惊奇：谁个两处飞刀传书呢？

“那东西带来了吗？ ”丁香急急地问。

方涛摇摇头。

“明天上午九点，在西西咖啡馆里见。别忘了把东西带来！”

5

临近夜深，方涛和徐素文从“百乐门”出来，并肩交谈着往家走。快走到徐家门口时，便听见小楼上传出清晰的歌声：

“小心，危险， 赶快后退！”

歌词反复就这一句，曲子单调，近乎独白。素文警觉了，悄悄地窥探了一下周围，拉着方涛的手，隐蔽在一家的屋檐下。方涛朝巷内偷偷地一望，只见两个便衣靠在家门不远的一棵树下抽着烟，烟头一亮一亮的。其中一个左额头有块大刀疤的家伙打了个哈欠，骂道：“他娘的，都半夜了还没见到人影……”

两人一见情况有变，返身拐出巷子，穿过一条小街，来到黄浦江畔。

“素文，都是我害得你有家难归。”

“看你说的，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今晚只好在街头逛一晚了。 ”

素文想了想，说：“前面不远有家旅社，老板是我的一个远房叔叔，咱们找他去。”方涛点了点头。

次日醒来，只见窗外白雾茫茫，素文已经走了。留给方涛一张纸条：“我出去一下，你千万别乱跑， 当心出事。”

方涛梳漱洗完毕，到楼下用完早餐， 一看表快九点了，连忙走出旅社，往西西咖啡馆走去。

经过这几天的周折之后，方涛也变得成熟了一些。他轻轻地按了按深藏在怀里的项链，对自巳说，前面不远就是西西咖啡馆了，我得小心谨慎，切不能再出差错。

咖啡馆已经可以望见了。突然，方涛看见道旁一位白发老翁被石坎绊倒了。他急忙上前扶起：“老人家，没摔坏吧？”

老人抬起头，痛苦地呻吟着。方涛微微吃惊：这老人的一双眼睛神采奕奕，毫无老态。这时，围拢来几个路人。一个路人说：“快把这老人扶上我的车，我送他上医院去看看。”方涛一看，路旁果然停有一辆小汽车。就在扶老人上车的时候，方涛斜睨见远处，丁香正姗姗走进西西咖啡馆，便对那司机说：劳驾，您送这位老人上医院，我还有急事要办。”说完便要走，不料老人竟死死拽住他不放。说：老弟，我还没有感谢您啦！”

那路人说：“我一个人恐怕照顾不过来，医院就在转弯处，你就好事做到底，把老人家送进医院你再办你的事，耽误不了。”说着把方涛推进了车内。

车经过西西咖啡馆时，方涛扭头一看，不禁惊出一身冷汗。那个刀疤脸正在向方涛来的那条路探头探脑。本来很僻静的咖啡馆门口，竟有不少小“商贩”。看来敌人已经知道了这次接头地点，并且作了周密的布置。好险！幸亏巧遇摔倒的老人。想到这儿，方涛看了看那老头。老头已经停止了呻吟，坐得直直的，含笑望着他，说：“没有白帮我的忙吧！”

司机回头笑道：“刚才他还高低不肯上车呢！”

“你们是……” 方涛弄懵了。

老头笑说：“你不是在到处找我吗？”

司机掉头说：“方同志，你刚才好险啊！我们怕你不肯上车，才临时想了这个绝招！”

“啊，你们是八路军派来的……”刚说了半句，骤然想起丁香还处在危险之中“快设法救丁香，她还在咖啡馆。”

老头微微一笑，说：“放心，她会安全脱险。你那东西带来没有？ ”

方涛点点头。

“快给我！”老头眼里射出一阵狂喜之光；这种光使方涛感到了一丝恐惧。他记起苏秀临终时的嘱托，那未说完的暗号，还有丁香谈到的仙桃镇地下党组织遭到血洗的教训，素文临走时叮嘱他千万别离开旅社的话，都一一浮现脑海。如果是八路军派来的取情报的同志，为什么丁香不知道？也不通知丁香迅速转移？再看那老头，此刻正用急盼、贪婪的眼睛望着自己。

方涛想了想说：“东西必须交给你们的领导，我还有重要机密面谈。”

老头赶忙说：“我就是领导，你有话现在就谈吧！”

方涛越发看这二人不是共产党的人。恰在这时，从后面飞快地斜驶过来一辆黑色小轿车，横在方涛坐的这辆车的前面。车门打开，跳下一个身穿白印度绸短袖旗袍的摩登女郎。方涛一看，来人竟是徐素文。

“素文！”他叫了一声，准备开门。

“不许开门。”老头低声喝道，一支油亮的“勃朗宁”顶住他的腰。转向司机说：“快开车！”

司机就是几次跟踪方涛的杨林。方涛见车里二人终于原形毕露，趁司机倒车之机，飞起一掌，将老头手枪击落，不等老头还手，便照他头部太阳穴处又是狠狠一拳，闪电般地拧开车门，跳下车去。

“素文！ 快跑！”

“快上车！”素文赶忙将方涛往她的车上推。“砰！”一声枪响，未来得及上车的素文不幸倒下了。

“素文！”方涛呼喊着冲下车来。

“砰！砰！” 两响，素文车里的司机从车内开了枪，那老头中弹倒下，那个司机也被击毙。

方涛急忙把素文抱进车内，一眼认出开车的是得月楼的堂倌，没容他说一句话，车象流星似地飞驰起来。

方涛掏出手绢，立即替素文包扎止血， 鲜血顷刻染红了白手绢。

素文苏醒了。艰难地对方涛说： “以后要多……长点心眼……他……”

素文眼睛转向司机，断断续续道：“他是老郑，他会帮你去找党组织的。”

车在向医院飞驰，然而，素文终于在方涛怀里安详地离去了，那淡淡微笑还停留在她那浅浅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