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完100多家博物馆,我们做了一本19斤的大书

文摘   2024-12-15 06:02   北京  


图文|杜广磊


开本巨大,厚至 708 页,重达 9 公斤的《至美国宝》样书终于出现在眼前。


在这本书的制作中,我主要担任的是文物摄影的工作。也借此机会,几乎走遍了全国所有的省级博物馆,还有一些颇具特色的市(县)级博物馆,如青州博物馆、定州博物馆、周原博物馆……随着稿件的深入,还去一些博物馆进行了二次甚至是多次补拍,每次都有新的收获和体会。两年以来,累计拍摄文物 20000 件以上。若不是为本书拍摄图片,我可能不会像这样持续性、高频次地参观博物馆,与众多文物进行跨越时空的对视。作为一个摄影师,我的思维和记忆更多的诉诸视觉。此刻我闭上眼睛,我还是能够鲜明地回忆起展厅中幽暗的氛围,回忆起展柜玻璃上幽灵一样的反光,回忆被射灯打亮的文物局部,回忆起玉器的温润质地,回忆起金银器的夺目光华,回忆起瓷器的斑斓釉彩,回忆起佛造像的庄严法相……


走进博物馆展厅,就像是进入一场旧梦。在这里,暂时与现实绝缘。


在拍摄的最初阶段,由于贪图效率,我像一台人形扫描仪一样去拍摄,咔嚓咔嚓,转到下一件文物,咔嚓咔嚓,再到下一件……等回看照片时,我才发现错失了很多好角度,忽略了很多漂亮的细节,最重要的是,我感受不到我与文物之间的联结,我只是机械性地“看”,而从未看见。我知道我要改变我的拍摄方式了。或者说,我要改变我看待文物的方式。我最初只把它们当成一个个陈列在展柜中的物件,走马观花地取景拍摄。当我静下心来去想,博物馆的每一件文物,无不承载着厚重时间的烙印,它早早地先于我被创造出来,也将比我更恒久的存在。我能看到它,也是出于一种偶然。一件文物,它被先民创造出来,躲过天灾地变,躲过兵荒马乱,得以沉睡在地层之中,又出于某种偶然的机缘,它被发掘出来,跋涉了千百年,终于与我们相遇。历史过程中哪怕出现一次岔路,我们都将无缘得见。怀着这种心情,我开始改变我的观看和拍摄方式,我慢下来,仔细地去观看体会,去了解它的历史,最后郑重按下快门。你了解一个人,才能拍出她最美的一面,拍文物也是如此。


 

我想在此分享一下两件文物的拍摄经历。第一件是在国家博物馆古代中国展厅拍摄的舞蹈纹彩陶盆,为新时器后期的水器,至今已有五六千年。在盆沿处刻画了五人携手而舞的场景,绘画手法简练而拙朴,但它所散发出来的力量却直抵人心。我仿佛看到了当时的先民,在土地上携手而舞,腾起阵阵尘土的场景,也许他们在祈求一场甘霖的降临;也许是通过欢快的舞步在庆祝丰收或是一场部落斗争的胜利。他们用最原始和本能的方式,用身体作为媒介,表达着自己的心情,传递着自己的愿望。在那样一个生产力尚不发达的时期,充满了不确定性,暴虐的自然灾害、随时可能出没的野兽、瘟疫和疾病可以随时夺去他们的生命,但饶是如此,仍要起舞,以欢腾的生命姿态面对困厄无常。正是这种力量,让历史得以绵延。


 

第二件文物,是洛阳博物馆的北魏泥塑佛面像,它是一尊残像,眼睛以上的部分残缺了。但其丰腴的面庞、高挺的鼻梁、微微上翘的嘴角,依然显得光彩照人。我们的文化更喜欢圆满完整的事物,忌讳残缺。这样一尊残缺的佛面能够成为镇馆之宝,一定有它的理由。当我在展厅中看到它时,我被它完全吸引住了。我透过取景器从各个角度去拍摄它,从不同的侧面去感受它的线条和轮廓。我觉得这尊佛面像的力量恰恰源自它的残缺,正因为残缺,它的表情才更加意味深长,给人更宽广的想象空间。与其说它呈现的是一抹神秘的笑容,不如说是平静,是一种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平静。它已超拔尘俗,远离苦厄,再没有什么能够伤害它了,它从容镇定,无惧无忧。时间流变又如何,沧海桑田又怎样,它不去徒然对抗时间,而选择成为时间。当你带着生活中具体的困惑和忧虑来到它面前,它无法给出答案,但当看到它的脸,你会觉得答案好像没那么重要了。


像这样带给我感动的文物还有许多,不在此一一例举了。拍摄的两年时间,也是我学习的过程。不单是对摄影技巧的打磨,更是增进对历史文化的理解,中国二字渐渐具象,历史的演进在我的脑海里有了生动的图景。人类的历史就是与物相交互的历史,在这个过程中,工具的使用,器具的制造,使得人类的文明更上层楼。看文物,就是在看我们的过去,看我们的来路。只有从过去的足印中,才能真正获得前行的智慧和力量。


每次拍摄完成,走出展厅,都要好一会儿才能适应明亮的光线,就像是从一个梦里缓缓醒来。如今,我在博物馆里经历的那些梦境,被确切清晰地印刷在《至美国宝》这本书上。我乐于和读者分享这个梦境,也祝大家开卷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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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 | 黄思琦

设计 | 尹莉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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