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个世纪 80 年代，著名文物鉴定专家傅熹年对美国10家重要博物馆、 2 大传奇藏家私藏700 余件中国古代书画作品留下鉴定笔记。
这本鉴定笔记时隔30余年，首次结集出版为《旅美读画录》。
文：宋燕
1984 年中国古代书画鉴定组在故宫鉴定所藏书画，前排坐者从左至右为：傅熹年、徐邦达、刘九庵。
今天要向大家推荐一本好书：《旅美读画录》。这本是著名文物鉴定专家傅熹年在 1988 年受邀到美国鉴定中国书画，留下的鉴定笔记，但直至今年它才得以第一次面世。
傅熹年的成长经历让我们不禁感慨，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才能成就一位真正的书画鉴定家。
傅家是诗礼簪缨的世家，先祖傅淇官至太府少卿；高祖傅诚先后在曾国潘、左宗棠、李鸿章幕下任职；曾祖傅世榕爱好山水书画，多经眼宋元书画真迹；叔祖傅增淯为光绪十八年进士，同榜有张元济、蔡元培；祖父傅增湘，清代翰林编修，辛亥革命后奉命参加南北议和；父亲傅忠谟年少时即学习版本目录学与古本鉴定， 1950 年后进入国家文物局专攻玉器鉴定。出身于这样家庭的傅熹年，小时候家里门道都堆着古籍。
再说见得多。因为父亲的关系，傅熹年在家中就接触有关书画鉴定的知识，并与张珩、启功、徐邦达、刘九庵等书画鉴定家相识。1952 年，国家收购和个人捐献的大量古籍书画都集中到文物局，每逢大规模审核时，父亲傅忠谟就叫上傅熹年围观，傅熹年得以近距离观赏过《千里江山图》、《清明上河图》、《韩熙载夜宴图》等大量名画真迹。
最后一点是有人带。书画鉴定大家启功与傅家是世代相交，启功向傅增湘学习古籍善本知识，称呼傅增湘为“小爷”，傅熹年常常就书画断代问题向启功请教。1955 年，文物处副处长张葱玉每周在北海团城举办古代书画鉴定研讨会，邀请启功、韩慎先等人参加，同时也邀请傅忠谟带着儿子傅熹年加入，傅熹年就这样进入了书画鉴定圈。
1983 年，中国古代书画鉴定小组对全国古书画进行了全面考察，出版《中国古代书画目录》《中国古代书画图录》等书。这个小组共7人，包括谢稚柳、杨仁恺、徐邦达、傅熹年、刘九庵、启功、谢辰生，这 7 个人，就是当时中国最优秀最权威的书画鉴定家。
作为鉴定大家，傅熹年 80 年代受邀去美国，对收藏中国古书画较多的 12 家博物馆藏品进行了考察鉴定，他当时的笔记汇总而成了《旅美读画录》，最近刚刚出版，里边收集了 500 多件 1300 多幅我们今天如雷贯耳却无缘得见的作品。
△ 傅熹年先生与弗里尔美术馆藏夏圭《洞庭秋月图》轴合影
01
韩幹《照夜白图》卷
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 韩幹《照夜白图》卷（局部） 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说起中国古代画马的艺术大师，就不能不提到韩幹的名字。韩幹画马，重在神似，他笔下的骏马，都似要挣脱缰绳，跳出画作一般。这幅《照夜白图》是韩幹仅存于世的几幅作品之一，也是非常能够体现韩幹画马之精妙的一幅作品。
晚清时，《照夜白图》从清宫流散出来，后被转卖给英人戴维德，流失海外。几经周折之后由迪隆基金会（The Dillon Fund）于 1977 年捐赠给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收藏至今。
02
夏圭《洞庭秋月图》
轴弗利尔美术馆藏
△ 夏圭《洞庭秋月图》轴（局部） 弗利尔美术馆藏
至楼下库中看，已裱为挂屏之旧画，多明人黑画。但其内一洞庭秋月图轴竟为夏圭真迹。画为绢本水墨大挂幅。
左下角大树坡坨，树干上有“臣夏珪”款，真迹无疑。右上角远景烟树遥岑，上方正中大书“洞庭秋月”四字，又诗一首，书法学宋高宗，又带顔、柳，与理宗题马麟人物相近，颇疑是理宗早年之笔。字后钤圆印，文字不辨。画幅高近二米，尚完整洁净，传世夏珪画之最大者。画树石与四景山水图卷相近，因幅大，故用笔稍放，然均中锋，顿挫转折与小幅所见无异。
名款作珪，有斜玉旁，亦与四景山水图卷款相同。即告其为真迹佳作，应加强保护，不宜在玻璃画框中长期曝光存放。即立于画侧摄一影留念。
03
董源《溪案图》轴王
季迁旧藏
绢本，水墨、淡设色。
款：“后苑副使臣董元画。”
画风与董源无涉。
画用双拼绢，而二幅宽度小异，董元款恰在较窄一幅之边缘，明显是裁去原款后加之伪款。然画本身确为北宋初之作，自有其本身之时代及艺术价值，不应受伪董源款牵累也。
到底是张大千的伪作还是董源的真迹？真伪之辩，引发一场国际性大辩论。
1999 年，大都会博物馆专门召开国际研讨会，探讨中国古代绘画的鉴定问题，会议几乎聚集了西方所有的中国美史专家和部分中国大陆、台湾学者，三大阵营交锋激烈。以高居翰为代表的“伪作说”认为张大千伪造了《溪岸图》及收藏史；支持“真迹说”的有方闻、启功等人；持“五代北宋”说的有傅申、徐邦达等人。
2012 年 11 月，在上海博物馆“翰墨荟萃”的五代宋元字画大展中展出，上博为“翰墨荟萃”举办了一场国际学术研讨会，会上《溪岸图》再次成为专家们在发言中谈及最多、争论最激烈的作品。目前，学界有三种观点，一种认为是张大千的伪作，一种认为是董源真迹，而国内的主流观点是，它至少是一幅宋代古画，是否为董源真迹则无法考证。
△ 董源《溪岸图》轴（局部）
04
陈容《九龙图》卷
波士顿美术博物馆藏
纸本，水墨、淡设色。巨卷。
本人前后二题，后题为原题，前题为重见后再题。
又至顺二年孟春天师太玄子（三十九代天师）题跋。
有大德丙午董思学跋，即题于画上。闲闲道人吴全节、欧阳玄、晋宁张翥、洪武庚申十月江宁王伯易诸题。传世陈氏画龙中至精之品。
他最善画墨龙，也能作墨竹，当时即负盛名。他喜欢在酒后乘兴作画，用泼墨法画云水怪石，衬托出矫健遒劲、追逐纠结、出没隐现的群龙，用墨沉厚，笔势雄健老辣，具有很强的动态、实体感和神秘氛围。后人曾用“云蒸雨飞，天垂海立，腾骧夭矫，幽怪潜见”来形容他的作品。他还喜欢在画上自书诗跋，造语瑰奇，书法老横，与画相得益彰。他的作品存者尚多，有《九龙图》卷、《云龙图》轴、《墨龙图》卷等等。《九龙图》是长 11 米的纸本水墨长卷，作于理宗淳佑四年甲辰（ 1244 年），画九条龙距石、穿云、攫珠、追逐，隐现于云水波涛之间，气势惊人，画水石的皴笔也极雄健，间用焦墨干皴，此为他最得意的作品。
——傅熹年《南宋时期的绘画艺术》
05
李成《晴峦萧寺图》轴
奈尔逊·阿特金斯艺术博物馆藏
绢本，水墨、淡设色。右上有“尚书省印”，与巨然溪山兰若图同。裱边上有梁氏印、徐紫珊印。鸡翅木匣，上有徐渭仁长题粘签。匣内缪曰藻刊“李成”印及缪氏名印。北宋初画无疑。山形直，皴笔稍长。
△ 李成《晴峦萧寺图》轴，奈尔逊·阿特金斯艺术博物馆藏
据《图画见闻志》记载，在北宋前中期，最流行的山水画派是关仝、李成、范宽三家，称这三家为“百代标程”，认为他们的成就远远超过唐王维、李思训、五代荆浩诸人。……李成的作品传世极少，北宋后期大鉴赏家米芾就说他平生只见到两件李成真迹，而伪者却见过三百本。流传至今传为李成的作品中已经没有真迹，但其中有些确是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李成风格的北宋画，把它们和郭熙、王诜等李成派大师之作比观，还可大体推测出李成画的面貌。这些画有《读碑窠石图》《乔松平远图》《茂林远岫图》和《晴峦萧寺图》等。《晴峦萧寺图》皴笔多而渲染少，不属于李成派系，但无疑是北宋前期重要的作品。
——傅熹年《北宋辽金绘画艺术》
06
宋人《睢阳五老图》册
△ 《睢阳五老图》朱贯像、杜衍像 耶鲁大学博物馆藏
△ 《睢阳五老图》冯平像、王涣像 弗利尔美术馆藏
《睢阳五老图》是北宋时期的肖像画，自古以来广为人知，初裱为手卷，绢本设色，清代改为册页。“五老”是宋仁宗年间闲居在睢阳的五位致仕名臣，他们是杜衍、王涣、毕世长、朱贯、冯平，五位长者年龄都在八十岁以上，他们过着闲云野鹤般的生活，结社赋诗，安享晚年。当时的人因为敬仰他们，就请人画了一幅《睢阳五老图》，由钱明逸作序引。这幅手卷肖像图在前，赞诗在后，有很多的题跋，因现存北宋的肖像画极为稀少，加上宋、元、明、清及近代历代名家的题跋，《睢阳五老图》的存世更显珍贵。
20 世界上半叶，《睢阳五老图》流散海外，画像与题跋册天各一方。其题跋收藏于上海博物馆，原作分别藏于美国的三家博物馆：毕世长像藏于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朱贯像与杜衍像藏于耶鲁大学博物馆，冯平像与王涣像藏于华盛顿弗利尔美术馆。
07
巨然《溪山兰若图》轴
克利夫兰艺术博物馆藏
绢本，水墨。巨轴。
画树与《夏景山口待渡图》相似，楼阁画一斗三升斗拱，补间用人字拱，直檐口，脊上翘，明显五代北宋特点。为五代北宋初画无疑。
右上角有“巨五”二字。
钤有尚书省印、大官印，何惠鉴先生考为北宋印。
△ 巨然《溪山兰若图》轴（局部） 克利夫兰艺术博物馆藏
08
耶律楚材楷书《送刘满诗》卷
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白纸本，有折痕，是写于折子上者。有宋濂等四跋。
传世孤本。
宝熙旧藏，不知何时流出。
△ 耶律楚材楷书《送刘满诗》卷（局部） 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据《元史》记载，耶律楚材，字晋卿，辽东丹王突欲八世孙。父履，以学行事金世宗，特见亲任，终尚书右丞。楚材生三岁而孤，母杨氏教之学。及长，博极群书，旁通天文、地理、律历、术数及释老、医卜之说，下笔为文，若宿构者。他的书法继承了唐宋颜真卿，黄庭坚书风，雄放刚健、硬拙挺拔，颇具“河朔伟气”的意味。
至于刘满其人，《元史》无记载，据帖后元戴良跋可知他曾“以上将率师蹶金破汴，为时名臣”。耶律楚材此诗称赞刘满抚民有法，善治一方。
09
李结《渔社图》卷
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绢本，设色。
后有范成大、周必大、阎苍舒、尤袤等题。
此卷为李结字次山自画其拟建之渔社，周必大跋文收入其文集，题为李结作，而董其昌竟强指其为王诜《西塞渔社图》！惜已分裱为二卷。破碎过甚。
△ 李结《渔社图》卷（局部） 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大都会所藏这一长卷，依题跋所记，为南宋毗陵（今常州）太守、山水画家李结所绘，卷后有南宋四大家之一范成大 290 余字的长跋，见于宋黄震的《慈溪黄氏日抄分类》。范成大是南宋名臣，也是文学家、诗人，其存世墨迹多是尺牍简札，这卷《渔社图》跋是难得的墨书代表作，曾为张大千旧藏。
《渔社图》卷中所绘西塞山是湖州胜景，历代文人向往的隐逸桃源之地。西塞山因中唐诗人张志和写有《渔父》词而闻名天下，明万历《湖州府志》载：“西塞山在府城西二十五里，唐张志和词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有桃花坞，下有凡常湖，唐张志和游钓于此。”
2021 年 7 月，此画卷在美国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孤独中的陪伴：中国艺术中的隐逸与雅集”展览中展出。经年的磨损，绢面掉落的颜色，令图像变得昏暗，但却构成了它迷蒙的气质。
10
黄庭坚行书《赠张大同诗》卷
普林斯顿大学艺术博物馆藏
纸本。
元符三年正月丁酉晦，为甥张大同书，时年五十六岁。
卷首钤“耆德忠正”朱文大方印。或是李纲印，俟归后考之。骑缝有“内府书印”，
末有“绍兴”小玺。后隔水有王铎丙戌跋。至精之品。
傅熹年自 序
一九八七年秋，经翁万戈先生推荐，承美国亚洲文化协会（Asian Cultural Council）基金支持，我得以赴美国考察近现代建筑，参观各大图书馆所藏中国古籍善本和各大博物馆所藏中国古代书画及玉器。于一九八七年十月十六日出发，至一九八八年二月一日返国，历时一百一十日。访问了十个城市，先后参观了纽约市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新泽西州普林斯顿大学艺术博物馆、康涅狄格州纽黑文市耶鲁大学美术馆、华盛顿特区弗利尔美术馆、纽约王季迁先生宝武堂、马萨诸塞州波士顿美术博物馆、哈佛大学塞克勒艺术博物馆、新罕布什尔州莱姆镇翁万戈先生莱溪居、俄亥俄州克利夫兰艺术博物馆、伊利诺州芝加哥艺术博物馆、密苏里州坎萨斯市奈尔逊·阿特金斯艺术博物馆、加利福尼亚州旧金山市亚州艺术博物馆的藏品。
其间承翁万戈先生精心安排，各馆领导和专家照顾，得以阅览大量馆藏精美书画。并承馆方支持，互相研讨，获益良深。
这里呈献给读者的，是旅美期间我有幸得以观赏的美国各大博物馆和重要私人收藏家所藏中国古代书画的记录。藏品量巨大，时间却非常有限，只能简要记录。许多注释全凭记忆。归国后，再参考着录及图谱，整理为札记，附以管见，鄙意为是精品者加※为标识。
但当时正值我参加中国古代书画巡回鉴定工作期间，加上自己本专业中国古代建筑史的研究，《旅美读画录》书稿整理出版事一搁置就是三十余年。
李经国先生多年从事文献及手稿的整理，具有丰富的经验，特别对文献资料务求精确不遗余力的态度，令我认为他是这部书稿最合适的整理者，于是全权委托他来负责此书稿的出版。书中涉及的作品，李经国、李楚君都逐一查找过原始文献，并找到了大部分作品的图片进行核对，发现问题后，经常与我交流，可以说是精益求精。对他们的工作，我是很满意的。
最后希望此书的出版，可以为从事中国古代书画研究的专家学者提供一定的参考。不妥之处，尚希阅者批评指正。
傅熹年
二〇二二年二月
排版 | 黄思琦
设计 | 尹莉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