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庆:停止“掠夺式”观展|对谈

文摘   历史   2024-12-01 06:00   北京  


文|宋燕

图|成庆 化城 宋燕


对谈嘉宾:

成庆

上海大学历史系副教授、看理想《人生解忧:佛学入门 40 讲》主播、策展人。近年来较为关注佛教现代化转型问题以及佛学通识教育与禅宗艺术的公众普及与推广。



主持人:


今天特别高兴邀请成庆老师来跟我们聊聊天,我发现您在做一档名叫“人生解忧”的节目,在节目中我看到您作为策展人,策划了一个名叫“破袈裟”的展览;第二今年有一个很热的现象——游学特别热,博物馆抢不到票,很多人去参观石窟,去山西看古建,去寺庙和博物馆看佛造像。一面是展览热,古美术热,一面是大学教授在面向大众做佛学科普,并且做展览,它背后有一个什么样的社会潮流和心理需求?


成庆在展览现场为观众讲解








观展热、寻古热来自于文化认同需求

成庆:


参访热其实不是这两年开始的,在前几年我们也发觉,有一定的职业阅历的人已经开始有这样的寻古热情。我觉得这背后有当然有多种原因。一个是比较普遍化的趋势,就是当大家有了一些财富之后,他必然会有文化需求。


另外一个方面,这些年开始大家都讨论年轻人开始躺平,其实在消费主义到达一定程度的时候,我们都开始有对个人的存在意义,对生命价值的一些重新反思。一旦涉及到这个层面,通过各种各样的艺术形式来重新寻找这个价值基础的冲动就自然会产生。


当然我们大多数人可能只是跟随着某种风潮,但在整个的民族文化的大背景下,它其实是种寻根意识。我们前面四十几年,中国人接受的主要的文化类型,是一种向西方看、向欧美看,它仍然是一种从现代化的表层,也就是从物质主义或者是现代技术科学这方面的层面。但是内核的,也就是中国人的文化价值这一面,其实大多数人没有讨论。这些年我个人感觉到有一种传统的回潮,这种传统回潮原因很复杂,但背后有一个比较普遍的因素,就是寻找文化认同。


云冈石窟


我们可以看到年轻人当中的国风热、汉服热,其实它体现出多重因素,有文化认同的问题,有审美需求的问题,有解决生命存在价值的问题,它都汇合在一起。当然也不排除里面有简单的功利性的一些追求,比如我觉得很多家长给孩子一个去看博物馆、去看展览的机会,他自己其实并没有相应的知识文化储备,所以只能交给一个机构,这表现出来就是我们看到很多博物馆、展览馆里面的无序状况。这是一个必经的过程我相信在任何一个后发国家里面,都会经历这样一种民众文化、审美、艺术相关素质的成长,就像日本当年也是一样。我曾经看到一些故事,日本当时很多农民变得富裕起来,就到西方的博物馆去看展览,也表现得很无理,很粗鲁,大嚷大叫的。其实那就是国民在一个社会发展的过程中必然经历的过程。








好的作品有疗愈的作用

主持人:


好像还有一种心理需求,比如我有一个朋友,他自己的生活有很多他自己无法掌控的东西,比如说他在工作当中遇到了一些麻烦,解决不了,他自己的家庭也有孩子教育的问题让他无力解决,他在这种的状况下是一种特别慌的状态。他要不停地出去,去寻访古迹、去看展览、去听讲座,在做这些事情的过程当中,他就会感觉到好像得到了什么力量,然后就能安定一下,就觉得生活好像还是有意义、有价值的。


《日日是好日》电影海报


日本有一个电影叫《日日是好日》,里边那个主人公很多年里,每周都要去参加茶道课,其实她在那个茶道课上,主要是一些仪式性的东西,重要的并不是喝茶,也不是跟一起参加茶道课的人聊天,是她在这个过程当中就能够得到很多精神力量,她就能够应对得了比如父亲去世、工作不如意等情况。您觉得在这个过程当中,他们获得的到底是什么呢?


成庆:


其实艺术包括访古,都是一种疗愈性的力量。因为我们观看一个作品或者观赏一个古迹的时候,它有一个把历史跟空间,把人的精神的尺度拉开的功能。当你面对一个非常伟大的艺术作品的时候,那个作品本身蕴含的精神广度是一般人很少有机会去触碰的。当你慢慢的接触比如像佛光寺,当你站在那个大的建筑前,人的尺度会变小,因为它的宏伟以及它的跨时代性,会让人在那个过程当中逐渐地往内观看。人在一个比他更大的体量,或精神纬度加深厚的对象前的时候,他就不会像过去那样有非常狭隘的自我观察、自我束缚的局限。


云冈石窟


也就是说,我们今天表面上是观看展览、观看艺术,去寻古、去听讲座,其实是寻找我们狭隘的个体经验上更宏大的东西,这些东西可以让人抽离出日常的烦恼的情绪,琐碎的事情,它就有一种自然的疗愈力量。


如果你仅仅是在你的局促的人与人之间经验里面,在琐碎的经验里的时候,人很容易自我封闭。所以我觉得这样的行为,其实就是我们需要一个更大的观看对象,这个大可能是时空的大,也可能是超越历史的纬度,还可能是精神内在的深度等等。



主持人:


这让我想起了我的一个朋友。他是一个作家,他特别希望他的作品能够成为伟大的一部分,他也成为伟大的一员,这跟您刚才说到的那种普通人去寻访,去获得一种体验,对伟大创造物的观看,有什么相同之处和不同之处吗?


成庆:


《破袈裟》展品:《幻》泽庵宗彭


我觉得遇到一些伟大的作品,跟自己想成为伟大的人还不一样,因为面对一个宏大的秩序,就比如说美术品,或建筑物,或长城的历史的时候,我们往往有一种自我的局限感,就是感觉到人是有限的,你会对那个伟大的不可知的甚至有点神秘的秩序产生一种谦卑的心态,你就会降服你那个小我。本来你的自我意识是可能是非常庞大的,但是通过这个审美的过程或者观看的过程,你可以慢慢的让自己变得谦卑、包容、开放。


但是您刚才举的那个例子,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那恰恰是我讲的这种观看而反对的经验,因为你要成为伟大,就相当于把自我标榜为至高无上的,这恰恰是我们目前所遇到的一种最严重的现代社会的心理状态,就是把个体看得过度重要。


《破袈裟》展品:《心外无别法》宫本武藏


把个体看得过度重要会有几种结果,一种就是虚无主义——当他做不到的时候,他就会变得很沉沦,虚无,当他有机会伸展自我,他会变得很狂妄、很自大。而我刚才前面讲的观看伟大的艺术,观看伟大的建筑,这些是让我们学会谦卑,学会包容,学会开放。所以这两者我觉得还是有点不同的。


主持人


网上就经常有人讲到,他看到一个特别伟大的作品的时候,他就会不由自主地哭出来,然后他就觉得很多东西就没有那么重要了,这个过程是不是就是您经常讲的“放下我执”的过程?


成庆:


对。这就是我这么多年一直想做的一个事情,就是人的内在心灵的一些特殊的感受力,我们现在这个社会的教育把它抹杀掉了,也就是我们当我们自我意识过于强烈的时候,我们就很难体会美好。而你刚才提到的这种经验,其实在我身边的朋友当中,很多人都有类似的经验。比如我本身是个古典音乐迷,我的朋友也是,他们就跟我交流过,他们听古典音乐的时候,就会感受到一种类似神秘的体验,当他放下那种小我的意识的时候,他会感受到一种更大的精神秩序的触动。体现在你刚才说的他有时候会流泪,内心充满了狂喜,其实这就是我们讲的一种审美的艺术体验。对我而言,这种体验就是可以通过观看伟大的建筑以及触碰到历史的遗迹,或者是观看美术品,可能都会遭遇到的。当然这个观看不是设计的,它常常是无意当中的,审美有一种随机性或者是偶然性,它确实很让人感动。








“掠夺式”观展只会增加焦虑

主持人:


那是不是说要获得这种感受,事先是不是要做一些什么样的心理准备,才能够体验到最好的东西?


成庆:


我个人的理解就是把我们的心变得简单,直接去体会这种观看的体验。而我们现代的观看往往带有太多的知识主义。你看我们的博物馆里面,我们看到大量的人去博物馆,不是欣赏这个瓷器本身的美,或这个作品本身的美,他们都是很急不可耐的要去拍介绍,然后获取知识。这其实已经背离了我们刚才所提到的审美的范畴,它变成一个知识学习的范畴,那样的学习跟观看是很难获得我刚才说的这种体验的。他可能对这个博物馆的任何器物都讲的头头是道,但是我说的观看是你直接要跟这个作品相遇,抛开所有的包袱跟符号,你从这个作品当中能够感受到什么?


青州博物馆佛造像


其实在国外比较发达国家的博物馆,你可以发觉很多人是常年去观展,而不是有一个新展才去看,它其实就是观看经验的学习。有时候还有一些偶然的机遇,就是突然,一个作品,随着你心境的变化,你突然看到不一样的东西,这就是随机性或者偶然性,它往往充满了惊喜。


主持人:


我觉得您讲的观展的这种心态,特别有必要去普及开来。因为我认识的好多人,我觉得有一种焦虑症,他们去观展的时候一定要租一个讲解器,每一个都要听完,听完之后就走了,我觉得他可能都没有好好看那个展品。但是大家好像都觉得,如果他没有听这个,他就白来了。


成庆:


对。文博专业现在很红,文博这个专业背后所教的那一套理念,其实有时候会跟我们探索美这件事情有一些不一样。文博的知识化跟专业化,背后都是一套知识主义,而我们一般人其实更需要的是我们前面提到的审美的体验,因为它具有疗愈性的作用。我觉得今天这种艺术的回溯,包括对古代事物的美好性的一种向往,其实它就是一种疗愈的内在需求所以当你又陷入到那个知识化的体系当中,那不是增加焦虑的吗?那我看展、艺术审美那不是又多了一层包袱嘛?


成庆在《破袈裟》展览现场


主持人:


除了这个理念的普及,我有一点个人的感受,我觉得对于成年人来说,那种直觉性的观看变成一件很难的事情。我曾经有过一个星期的禅修经验,禅修七天之后,我那个心情,那种沉静下来的体验是特别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我觉得那个时候的直觉经验,直觉触觉是非常发达的。但很多时候我就觉得我们好像活在一个很多噪音的世界,导致你没法看清眼前的世界。


成庆:


这可能是 40 年来我们经济发展的代价和后遗症。我们的感官现在变得非常的迟钝,包括味觉系统,包括感官系统,这就是我们这 40 年来盲目向外寻找满足感的后遗症。其实现在喝茶的人越来越多,向往自然环境的人也越来越多,这是为什么?其实就是慢慢向内去观看的一种努力跟准备。当他有这样的意识,我相信未来就会有很多人开始慢慢沉淀下来,而沉淀就是让心能够恢复起它本来应该有的感知力我觉得是第一步。


《破袈裟》展品:《庭前柏树子公案赞  达摩半身画像》

春屋宗园  吉山明兆

僧问赵州:“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州答云:“庭前柏树子。”


我在大学里有时候也会给一些有兴趣的同学办一些禅修体验活动,他们体验过后就会发觉,原来他们以前的生活感受力是如此的粗糙,如此的矇昧,我觉得是我们这一代人,甚至几代人都应该重新学习的一门功课。你不可能让所有的人都去参加禅修这些专门的活动,但是审美它可以。但是这就涉及到另外一个问题,就是审美的环境很重要。我很难相信在一个非常拥挤的博物馆或者美术馆里面,你会获得美好的审美体验,这很难的,一般人都很难。


我们现在都是一种掠夺式的观看——我来了,我拍了,我打卡了,我发朋友圈了,结束了但是他没有对这件作品有一个比较长时间的、安定的观看,这个“观看”并不是把它解构为知识化,而是你跟这个作品的直接相遇。这个很重要,因为作品其实不是一个知识性的存在,它是一个具象的东西。而我们现在有时候把艺术品给复杂化了,你看不到作品后面那个艺术家有意表达或者无意表达的那个精神性的气息,那需要一个比较好的观看环境








“重置感受力”需要自我训练

主持人:


我看您讲那个墨迹的时候,跟茶道放在一起讲的,我觉得像茶道、花道、香道这些,它其实都是把一个东西仪式化,然后再让你一丝不苟地去做很多特别琐碎的过程当中,重置你的感官的体验能力。那我们可以做些什么事情,或者说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可以怎样调整自己,能让自己能更容易感受到那些作品的伟大之处,更容易能跟它发生那种精神上的交流?


成庆:


首先的一点就是要给自己制造一个跟自己相处的空间时间,这是必须的前提。因为在互联网社会。我们每时每刻都被卷入到一个信息爆炸的环境当中,我们的心是很难得到安定的,就算你身体躺在那里休息,你的心也是高度运转的。


主持人:


这两年抄经特别流行,我看好多去抄经的人,其实第一不是要信佛教,第二也不是要练书法,就这个抄经的过程,好像就很享受,能让他有一种安定的、平静的感受。这个其实也是一种仪式感的过程,是吧?


成庆:


对。其实像日本茶道,它为什么这么繁琐?就是让你的心在每时每刻高度的专注,然后能够时刻觉察自己的身体跟自己的心,其实这就是一种对人的专注跟观察能力的训练。在日本文化里面,这个成为他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破袈裟》展品:千利休所持古濑户水指


而我们这个社会里面,更多感受到的,听到最多的词,就是焦虑。焦虑就是你对当下自己的身心状态没有能力,你安定不下来,你也没有能力去觉察。这就会让我们的日常生活,包括家庭,包括工作,包括在公共空间的表现,都表现出很多人说的“戾气”,或者说一种躁动的气息。所以一个社会的教育养成是多方面的,不是只是有学校应该有很多的空间,包括我们刚才讲的美术馆、展览馆,包括茶室或者学书法的地方、抄经的地方共同组成,完成一个整体的教育。








“回归传统”更重要是体会古人思想与意趣

主持人:


日本当代美学既传统,又能被当代人接受,而且能够反过来影响全世界的其他文化。今天我查了一下,它这一套其实也是在二战之后才发展起来的,等于把他原本的传统美学、传统哲学进行了一个现代化,现在就非常成功,好莱坞的很多电影都在体现日本美学。那我们可以从这上边借鉴什么呢?


成庆:


是,二战之后日本也有一种强烈的文化输出的冲动,出现了铃木大拙等一些学者或者禅师,他们对欧美进行传播,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它的核心是从人的认知的根本,来给欧美世界提供一种认识世界、认识自己的方法论和认识论。他们主要是以禅宗为主,而欧美世界当时感兴趣的,也就是禅宗。


《破袈裟》展品:《一默如雷》江月宗玩


受影响的人非常多,我觉得他给西方人带来最大的影响,就是重新理解人跟世界的关系。所以包括像杜尚等当代艺术家们,他们都想把直接观看这种认识重新带回到艺术领域,而禅宗在这方面起到很大的助推作用。这个直接体验就可以体现在各个方面,比如说审美上,比如说日常的生活上,比如说在面对自然的关系上,都直接去跟外在的世界发生关系,这样你的理性主义思考模式就会削弱。所以日本的经验,其实让我们看到在现代社会,中国发展到今天,所谓传统的复兴并不一定是以完全传统的形式复兴,而是背后这一套思维模式的复兴并不是说我们一定要回到古代,或者一定只看古代的美术品,而是在观看古代美术品的时候,你能否体会到背后的人的心灵世界跟境界。


就像我们今天看宋代瓷器以及宋代山水一样,最终的目的是要体会宋人的心境,宋人的意趣。这个东西其实就是日本禅在西方世界取得成功的一个启发。连欧美人都能感受到这种认知模式、认知能力或者认知趣味,我们中国人本来就在这个文化里面长大的,那更应该很容易的接受,完成这个转换。








把“审美”放到日常生活里

主持人:


看您做“破袈裟”这个展览,展品很多来自于您自己或者您朋友的收藏,它们其实是您自己的生活方式分享给大众的途径。


成庆:


我们策这个展,一定是我们觉得喜欢,觉得它可以让人感受到很美妙的一些经验,而且我们知道它背后蕴藏的更大的禅宗思想观念的力量。这些艺术品在我们的展厅里面呈现,好像是一个大的展示,但它同时可以回归到每个人的家庭里面。


我有时候就根据天气或者我的心境,挑选相关主题的书法,有时候甚至就随机抽到哪一幅就挂哪一幅,我觉得这对于我们日常生活来说,就是一种疗愈作用。我觉得日常生活中本来就要跟这些我们过去认为与我无关的经验接触,尤其是艺术中国人的艺术感受或者消费其实刚刚起步,现在很多年轻人装修,都在家里面放很多他们认为很漂亮的西方的画,不管是古典的还是抽象的。他的审美趣味已经开始在改变了,我很高兴看到这样转变。而且关于禅宗的书法,我看到江浙的很多朋友也开始有这样的兴趣了,我觉得这是个趋势。


主持人:


除了万禅僧的墨迹,您自己有哪些直接的观看产生了那种,与伟大作品交流恨不得流泪的感觉?有没有什么推荐?


成庆:


肯定是有的。当然有的经验并不一定是要体现为流泪,而是突然感到了内心里面一种非常丰富充实的感觉,有时候你会突然感觉到,你的精神是不孤单的。这种不孤单感其实是很难得的,因为人大多数觉得跟这个世界是缺少联系的。但看到伟大作品的时候,你突然感觉很丰富的连接感,也终于理解到一个伟大的心灵大概是以什么样的方式来表达自我,呈现自我的,这时候就特别开心,你会觉得,哇,人生活得真有意义!这就不是我们每天被日常的琐事所包围了之后,会觉得很疲惫。有时候你会通过一种审美经验,缓解很多情绪,我觉得这样的经验非常多。


《破袈裟》展品:《写〈碧岩录〉定上座问临济法语》

春屋宗园

定上座问林际(临济):“如何是佛法大意?”际(济)下禅床,擒住与一掌,便托开。定伫立。傍僧云:“定上座何不礼拜?”定方礼拜,忽然大悟。


主持人:


要是您现在给您的朋友们推荐几个值得去看的,或者是展览,或者是文物古迹,你会推荐什么呢?


成庆:


我还是蛮推荐山西的古建。我两次去山西,基本上从北到南,个人观察下来山西的古建是我们正在认识而且还未充分挖掘的中国文化的一个象征符号。很多古建都给我带来太不一样的体验,而且我觉得这个东西是中国人容易体会到的。我推荐可以从古建、石窟去观看。另外一个就是,如果有条件的话,可以到日本去看包括东博展览在内的很多中国的宋元书画,这些我觉得是我们重新去了解已经不大熟悉的,中国人文化精神内核的学习入门阶段。


主持人:


那您在山西看古建的时候,体会到的中国文化的内核,您觉得是什么呢?


成庆:


我是研究佛教史的,我们接触的大量都是明清寺庙,而你到了山西,比如大同,有很多辽金寺庙,比如华岩寺,更不用说南禅寺、佛光寺,你首先就感受到,原来他们在思考空间跟时间的时候,表达在建筑上是这样的宏大,这样的庄严和美,那是一种直接的体验。你站在那个建筑前,从一入门开始,那个天王的布局模式,就跟我们明清以来的建筑模式就不一样,你会感受到,这种不同的布局,造像的风格以及分布,给人带来的宗教体验也是不一样。我们在敦煌的榆林窟的时候,因为是跟随着一群出家人,我们在得到允许后,在里面颂《大悲咒》,当那个声音出来的时候,你会发现,原来那个时候的人设计这样的洞窟,它所形成的声响效果是这样的,你会觉得那种神圣感、那种宗教情绪一下子会被唤醒出来。


云冈石窟


所以当你面对古代建筑的时候,它是一个综合性的表达,如何去体会它,就看我们每个人怎么去了解他,怎么去接触他。就像我们在榆林窟的这段经验,就是非常偶然的,我们只是在想在那里做一些唱诵,就是《大悲咒》,没想到那个声音一起来的时候,就浑身起鸡皮疙瘩,你可以想象古人他就在这样的洞窟里面,每天唱诵或者绕佛焚香礼拜,你就感觉到你跟古人之间建立了连接,而这种连接是过去你仅仅是靠纸面上或者图册上,完全无法理解的。当你有了亲身体验之后,你跟这些所谓的古建筑或者艺术品的联系,就变得更亲切了,而且它可以滋润我们的生命。


山西郊野,村民自建的小庙


主持人:


您刚刚讲到这些的时候,我有种感受,我们的现代人的一个问题是把自我放得很大,那怎么样把自我缩小?其实去一些,比如说去青海、新疆这种大尺度的旷野去旅行,或者是去那种压迫感很强的大的石窟,它其实把你带到一个异常的空间,或者是一个很有压迫感的空间之下,才能让你的自我缩小……


成庆:


对,变得谦卑。


主持人:


所以这可能是为什么大家喜欢去郊野,去石窟旅行的很重要的原因。


成庆:


是的,因为那个体验的确跟我们日常在都市生活体验完全不一样。



主持人:


它不仅仅是一个心理需求的问题,可能也是一个社会发展的必要性的问题。看现在 AI 的发展,我们现在人活得越来越像机器人,越来越像塑料人了。所以如何回归到真正像一个人?可能未来做一个人和机器共处的社会的合理合法性更强。


《破袈裟》展览闭幕,成庆取下展品。


成庆:


为什么需要艺术?为什么需要人文?其实它就是恢复人的温情跟温度。当我们都觉得 AI 最后可以跟人一样的时候,很多人就认为人就是一种机器。这就是我们中国的人文教育面临的一个很大的挑战,艺术教育也是一样。就像我们弹钢琴或者学画画,我们应该培养的是好的鉴赏者跟观看者,而不是培养从业者。你要保障这个孩子的感官系统不要被封闭,不要被僵化就可以了,他到那个场合自然有那种能力。但我们现在的教育都是把它功利化,它带来很大的问题就是这个东西本身已经没有愉悦感了,没有让人高兴的东西了。其实我们教出来的人,只需要知道怎么去欣赏就好了。



排版 | 小谢

设计 | 子彤


点个“在看”,分享对谈


文博时空
文博时空,博览古今智识,传承文化之美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