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丐”与“文贫”
作者:徐彬彬《平报》1941年2月
北平近年有“文贫”之名目,可以继美“文丐”矣。
“文丐”之名词,创于“五四”以后,见于新文化家、新文学家之口诛笔伐,其解释大概是卖文而无真性灵,敷衍篇幅,或粉饰表面,只以换取稿资为目的者,则昔之洋场才子鸳鸯蝴蝶固不能外,即旧京朝名士之以寿文、墓志博得酬报者,以及一般之投稿家,真知灼见迎合低趣者,皆不逃此“时代的春秋之笔”。
若论一般的状况,实在应当有此“严于斧钺,冷若秋霜”的“两字之贬”,惟心灵情感,不可捉摸,新人物的新文章,谁能保其货真价实,心口如一。谓旧者多丐性固不虚,谓新者皆可靠亦未必,要在作者各自反省,读者细心体会而辨别之。
梁任公的文章是流畅的文言,机调圆熟,古文派讥其俗滥,白话文家亦难免嫌他落伍;但是胡博士说的话最公道,任公之文,有真感情,他的词句音节处处从心坎里向外奔流,谆谆恳恳若,惟恐言之不尽,意之不达,这是可以从纸面上看到内层的,恰如汪笑侬的戏词,即在剧本上看了,亦有个酣歌当哭的伶隐摆在面前,决非标榜宗派,摹拟形迹的俗人所能比。
去年老衲在北京新闻协会讲演“文艺写作”,曾谈到“文丐”一层,以为世界上任何文豪,若说句句皆传作,从来无丐性,谁亦不信。但有以丐为当然,习与性成者分别只在于此,而所以成其为专门之丐,老实说还是知识不够。因为写东西动感情,乃有真兴趣,愈有真趣,愈有材料,岂必毫不动心而后可以卖钱也!
夫“丐”诚可厌,然何以为“丐”,则不乎“贫”?贫而为“丐”,究胜于盗劫诳诈,是又值得同情者矣。
老纳现身说法,当前清末年,我在大学堂读书,(彼时叫作京师大学堂,即民国后之北京大学。)学膳均官费,而又兼一小京官,年有三百元收入,生活优裕。及武昌义旗一举,北京局面瓦解,逃到山东,闲得一文不名,家中亦无法接济,幸亏南北各处报馆风发云源,招员征稿的启事处处可见,低头一想,或者我这支笔,倒是一条生路。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多买纸,买邮票,天津的《民意报》,济南《齐鲁公报》,上海《民权报》《太平洋报》,北京《国风日报》,有报我就投,有空我就写。
至于写的东西,说甚么“不朽名山”,有甚么“作家使命”,无非道听途说,东捃西摭,且顾眼前,聊以糊口而已。且喜文缘不错,十有九应。彼时稿费不多,以月计者不过二三十番,虽疲于奔命,而生活赖以维持,收入多少且不计,既无真性灵之可言,即不能逃于“文丐”二字,伤哉“贫”也!
吾国工商不振,事业不兴,又素重文事,世家子弟普通靑年,大概还是能动动笔杆的多,到了没有法子的时候,写点稿子试试,恰如有些粗力的人,百无门路之际,则群趋于拉车(北京叫作入胶皮团),是一样的心情。
吾常言自清末以至民初乃至现在,报社之第一功德事,即是救济文贫;虽不能说“万间广厦,尽庇无寒”,而资以举火或得到别项机缘者,实已不知其几百万人也已。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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