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城大曲杯”征文（41）诸纪红（南京）/一壶老酒半生缘（散文）

作者  诸纪红

                                     （一）

      1988 年的夏天，热得邪乎，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烤得大地都快冒烟了。对我来说，这年夏天格外沉重，高考放榜，名落孙山，那股失落就像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我心头，让我喘不过气。我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对着墙壁发呆，满心迷茫，不知道未来的路该如何走。

      远在阜宁的舅舅听说了我的事儿，打来电话，声音温和又透着股不容拒绝的劲儿：“孩子，别闷在家里了，来舅舅这儿，散散心。”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当天就收拾行礼奔向阜宁。

      到舅舅家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一进院子，就闻见饭菜香。舅妈从厨房迎出来，脸上挂着笑，拉着我进屋，嘴里念叨：“可算把你盼来了，一路上累坏了吧。”

      屋里头，饭桌摆在正中央，上头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菜。红通通的油焖大虾，油亮泛光，香气直往鼻子里钻；清炒时蔬，绿莹莹的，看着就清爽；还有一盆冒着热气的母鸡汤，黄澄澄的汤面上飘着几点油花，咕咕嘟嘟冒着泡，香味弥漫在整个屋子。

      舅舅已经坐在桌旁，见我进来，拍了拍旁边的凳子，示意我坐下。舅舅手中的是一瓶 46 度的盐城大曲。瓶身呈透明的玻璃质地，能够清晰地看到里面的酒液。瓶盖是红色的，在灯光下微微泛光。瓶身上贴有黄色的标签，标签上印着黑色的“盐城大曲”字样，字体古朴有力，充满年代感。标签上还带有一些装饰性的图案，增添了几分传统韵味，整体给人一种经典而稳重的感觉。

      舅舅的眼神里透着几分期待，还有些我当时读不懂的东西，像是藏着许多人生故事，正等着跟我唠唠。

      “来，孩子，尝尝这盐城大曲。” 舅舅说着，拿起那瓶“盐城大曲” 给我倒了一杯。我盯着那杯酒，心里直发怵，之前可从没喝过白酒。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来。刚凑近嘴边，一股刺鼻的酒气就冲上来，我皱了皱眉，硬着头皮抿了一小口。刹那间，酒精像团火，从舌尖一路烧到喉咙，烧得我满脸通红，心跳陡然加快，感觉整个世界都跟着天旋地转起来。

      我 “噗” 地一下把酒吐回杯子，狼狈地咳嗽起来，眼泪都呛出来了。舅舅看着我，先是一愣，接着笑出声：“咋样，这酒够劲儿吧？” 我抹了把眼泪，有点委屈地点点头。

      舅舅收起笑容，神色变得严肃，目光越过我，像是望向很远的地方，缓缓开口：“孩子，人生啊，有时候就跟这杯酒似的。刚入口，辛辣刺鼻，难以下咽，可你要是静下心，慢慢品，就能咂摸出里头的醇厚和甘甜。”

      他顿了顿，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接着说：“舅舅年轻的时候，也碰见过不少难事。有一回，工作上出了大岔子，差点丢了饭碗。那时候，觉着天都塌了，可咬着牙坚持下来，慢慢找法子解决，后来不也都过去了。做人做事，遇到困难挫折，千万别轻易放弃，得学会扛着，得坚持，得面对。”

      我听着舅舅的话，心里头那团乱麻好像慢慢松开了些。舅舅又给我讲了好些他年轻时的事儿，那些起起落落、磕磕绊绊，还有他一路走过来的坚守和对生活的盼头。我听得入神，手里的那杯盐城大曲，不再只是一杯让我难受的烈酒，倒像是一把能打开新世界大门的钥匙。

      那一晚，在舅舅家，盐城大曲的辛辣和舅舅的话，就像两道光，一道照进我混沌的感官，一道照进我迷茫的内心，让我头一回，模模糊糊懂了点人生的真滋味。窗外，夜色渐深，偶尔传来几声虫鸣，屋里的灯光却暖烘烘的，一直亮到很晚很晚……

                                      （二）

      1994 年，我刚踏入职场不久，青涩得像颗没熟透的果子，满心懵懂，对职场的规矩、门道一知半解，只知道一股脑儿地埋头苦干。

      有一回，领导王主任带着我出差去阜宁，参与一个项目的商务洽谈。一路上，我心里直打鼓，既紧张又期待，反复在心里琢磨着怎么才能把事儿办好，别给领导丢脸。

      到了阜宁，刚下车，甲方的人就迎了上来，那股热情劲儿，就像冬天里的一把火，瞬间驱散了我旅途的疲惫。他们笑着和我们握手，嘴里说着欢迎的话，眼神里透着真诚，把我们径直领到了饭店。

      走进包间，我眼睛一下子亮了。桌上摆满了阜宁的地道美食，有红通通、油亮亮的阜宁大糕，切得薄如蝉翼，每一片都透着诱人的甜香，仿佛能闻到糯米与蜜糖的完美融合；还有热气腾腾的阜宁八大碗之一的红烧肉，肥瘦相间，色泽红亮，香气扑鼻，那浓郁的肉香混合着淡淡的酱香，直往鼻子里钻；更有那阜宁特色的香肚拼咸肉，香肚外皮金黄，内里肉质紧实，咸肉肥而不腻，两者搭配在一起，色香味俱全，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直闹腾。

      王主任和甲方的人互相寒暄着，脸上都挂着笑，气氛热络得很。这时候，我瞅见桌上放着几瓶“盐城大曲”柔香型白酒，熟悉的包装，让我一下子想起了几年前在舅舅家尝过的滋味，心里涌起一股亲切感。

      酒过三巡，大家的话匣子彻底打开了，笑声、交谈声交织在一起，在包间里回荡。我坐在一旁，静静看着，心里既兴奋又有点不知所措。

      正愣神呢，王主任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把我拉回现实。他冲我使了个眼色，拿起桌上的酒，起身给甲方的一位年长领导敬酒。我赶忙跟着站起来，眼睛紧盯着王主任的一举一动，就像个认真学习的小学生。

      王主任走到那位领导跟前，微微弯腰，右手稳稳地握住酒瓶，轻轻倾斜，酒液沿着杯壁缓缓淌下，不多不少，刚好倒至酒杯高度的五分之四。他笑着说：“张总，这趟麻烦您和贵公司费心招待了，咱先干为敬，预祝项目顺顺利利。” 说罢，仰头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

      敬完酒回来，王主任坐下，看我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笑了笑，凑近我低声说：“小伙子，瞧见没，这酒桌上的学问可大着呢。”

      接着，他指了指桌上的酒，开始给我讲起喝白酒的礼仪。“入座得有规矩，长者、领导先坐，这是基本的礼貌。倒酒也不能瞎倒，既不能贪多冒失，让酒溢出来，显得没分寸，也不能小气吧啦，倒那么一点点，让人觉得咱抠门儿。得按顺时针方向，给在座的客人依次倒酒，要是有长辈，那一定得先给长辈满上，这是最基本的礼貌。”

      王主任顿了顿，拿起自己的酒杯，轻轻晃了晃，又说：“敬酒的时候啊，千万别挑三拣四，得挨个来，按年龄大小或者公司职务高低，一个都不能漏，这是对人的尊重。碰杯的时候，手得稳，杯子要比领导、长辈的低一些，眼睛得看着对方，态度要诚恳，可别毛毛躁躁，碰得噼里啪啦响。还有啊，给人敬酒，不能光闷头喝酒，得说几句得体的话，祝福的、感谢的，都行，让气氛热乎起来。”

      我听得入神，不住地点头，这些平日里看似不起眼的喝酒细节，原来藏着这么多门道。王主任的话，像一把把钥匙，一点点打开了我职场社交的新大门。

      酒桌上的氛围越来越热烈，大家谈着项目，聊着家常，一杯杯盐城大曲下肚，情谊也在不知不觉间升温。我照着王主任教的，小心翼翼地给各位敬酒，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尽量做到得体。我端起酒杯，轻嗅那 “盐城大曲” 柔香型白酒，一股淡淡的酒香钻进鼻腔，仿佛春日里的花朵悄然绽放。小抿一口，酒液在舌尖散开，初时是轻柔的甘甜，如同初春的溪流，缓缓流淌。酒液滑过喉咙时，那股柔香更加显著，不像烈酒那般刺激，而是像微风拂过脸庞般舒适。再细细品味，口中留下的是淡淡的粮食香，回味悠长。每一口酒下肚，都像是在聆听一个老朋友的轻声诉说，温暖且亲切。这种感觉让我逐渐放松下来，手中的酒杯也变得不再陌生，而是像一个能够拉近彼此距离的亲密伙伴。

      这一趟阜宁出差，盐城大曲就像一位职场导师，悄然指引着我。酒桌上，盐城大曲柔香型白酒在杯中荡漾，那缓缓流动的酒液，如同职场交际需有的从容节奏。从王主任示范的倒酒礼仪中，我明白职场上做事要有分寸，既不能过度冒进，也不能畏缩不前。敬酒时的长幼有序、面面俱到，让我懂得在职场对上级、同事都需给予尊重。碰杯时的姿态和眼神交流，正如职场沟通需有的诚恳态度。这些酒礼仪深入我心，使我在日后职场酒局应酬中，能够时刻保持清醒，展现出专业、得体的一面，行事更加游刃有余。

                                      （三）

      2024 年3月，我退休了。告别了忙碌的职场，一下子闲下来，心里空落落的，像只没了方向的风筝。那些在职场上拼搏的日子，像电影一样，时不时在脑海里闪回。

      有一天，老友打来电话，兴奋地说：“听说咱盐城大曲酒厂现在对外开放参观啦，一起去瞅瞅？” 我眼睛一亮，盐城大曲，这名字熟悉又亲切，伴我走过了大半生，立马应下：“行，去看看！”

刚走到酒厂大门前，一股浓郁醇厚的酒香扑面而来，直沁心脾，我忍不住深吸一口气，那香味，像一只温柔的手，瞬间抚平了我心里的浮躁。

      迈进酒厂，映入眼帘的是井然有序的酿酒车间。车间里，热气腾腾，酿酒师傅们忙得热火朝天。看，那位老师傅双手稳稳地捧着粮食，轻轻扬起，麦粒簌簌落下，颗颗饱满，在阳光下闪烁着金黄的光泽，他正仔细筛选原料呢，眼神专注得像在端详稀世珍宝，任何瑕疵都别想逃过他的眼睛。旁边，巨大的蒸锅雾气腾腾，蒸汽裹挟着酒香，弥漫在整个车间。年轻的学徒在一旁打下手，紧紧盯着师傅的每一个动作，时不时递上工具，眼睛里满是求知的渴望。

      再往里走，是阴凉的窖藏室。一排排古朴的酒窖整齐排列，像是沉默的卫士。我凑近一瞧，酒窖壁上布满了厚厚的菌斑，那是岁月留下的痕迹，仿佛在静静诉说着过往的故事。轻轻触摸窖壁，凉凉的，湿湿的，还散发着淡淡的酒香，仿佛能感受到酒液在里面慢慢沉淀、升华。

      走进成品库，一箱箱包装精美的盐城大曲堆得整整齐齐，像是等待检阅的士兵。不同系列的酒，从大曲系列到特曲、优曲，还有那 53 度酱香型白酒，各具特色。我随手拿起一瓶大曲系列，端详着熟悉的包装，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来到文化展示，墙上挂满了照片、奖牌和证书。我逐张看去，盐城大曲的历史沿革清晰浮现。1949年盐城土烧酒厂成立，一路发展至2003年重组为江苏盐城大曲酒业有限公司，历经风雨，不断前行。

      正看着，一位年长的酿酒师走了过来，脸上带着和蔼的笑，眼神里透着对酒厂满满的眷恋。他热情地给我介绍起酒厂的点点滴滴，从选料到酿造，从陈酿到出厂，每一道工序都饱含匠心。

“让盐阜人民能喝上一口自家的好酒，是我们的宗旨。咱这酒啊，从一开始就讲究用优粮，小麦、大麦、豌豆，精挑细选，差一点都不行。” 老酿酒师拿起一把小麦，放在掌心摩挲着，“酿酒就像做人，得实实在在，来不得半点马虎。”

      听着他的话，我不禁感慨万千。回首往昔，我从青涩莽撞的少年，在职场摸爬滚打，历经挫折，到如今退休，尝遍人生酸甜苦辣，不正像这盐城大曲的酿造过程？历经时间磨砺、沉淀，方能有醇厚风味。

      站在酒厂高处，眺望远处城市风光，车水马龙，一片繁荣。盐城大曲也从地方名酒走向全国，靠的是一代又一代酿酒人的坚守与创新。我深知，人生亦如此，唯有坚持、创新，不断追求卓越，才能绽放光彩。

      退休后的日子，我常坐在院子里，摆上一小桌，放上一瓶盐城大曲，慢慢品味。酒液入喉，甘醇绵柔，思绪飘远。我感恩这岁月馈赠的美酒，它是生活的调味剂，更是精神的寄托。面对人生的下半场，我愿伴着这缕酒香，静静回味过往，享受每一个当下，让心灵在岁月的沉淀中愈发宁静、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