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之钟》连载：第 30 章——比赛

二十分钟后，他来到了那个雄风酒吧，第一眼就明白了原委。那里挤得人山人海、山呼海啸，想必服务生们是忙不过来了。他挤进人群里，亮明身份，被那个接头的人领进酒吧后门，洗了手，穿上制服，等领班号令。他看着厨子娴熟地把蚯蚓干切成一条条细丝后，放进黑面包里面，淋上蜥蜴汁，涂上地表运来的限量版鹅肝酱，然后让服务生们一个个送过去。

“今天坐在里面的都是有钱的主！哪个人给我怠慢了，抓到一次，扣一半工钱，抓到两次，再扣一半，听到没有？”

听着领班训话，伙计们一声吆喝，各自忙碌去了。

朱晓和顿时明白了他们的算盘。虽说酒吧开出高价招了临时工来帮忙，但真能一晚上丝毫不犯错地拿到一万的估计一个都没有，如果按照平均一个人犯四到五次错误来计算，每个人最后能拿到几百至一千就不错了。这样酒吧既招到了人解燃眉之急，又可以堂而皇之地压低酬劳，吃亏的打工仔们还会自责活没有干好，而不是把怨气发到雇主头上，一箭三雕。

身后听到领班对其他人的大声呵斥：“居然溅了两滴酒到客人桌上？扣一半工钱！”

朱晓和暗笑了笑，寻常人自然只能自认倒霉，但他们今天碰到了经验丰富的闪电晓。挣这一万元钱不会有任何问题。

三分钟后，朱晓和接到五盘菜，用巧劲花式拿住，在客人不时伸出的手脚中穿梭自如。倒酒稳如老狗，收盘子轻松自如，有一次一个盘子被小孩子推到桌边，失稳落地，朱晓和侧眼看见，伸出一只脚轻轻托住。

领班看着他，脸色阴晴不定。

“小子，你以前干过这一行？今天晚上的合同只针对新人。”

“哦，真的没有。”

领班眯着眼睛打量着他，向厨师送上一个问询的眼神，厨师递给他两盘菜和一锅滚沸的汤，还有三个号码牌，摇了摇头示意不认识这个新服务生。

朱晓和看了他们，双手接过菜和汤，瞥了一眼号码：“六号、九号、十三号，我记得了。”

“喂，小子，记在脑子里没用，这三个号码你得放客人桌上。”

朱晓和伸出拎着沸汤的右手：“那你可以放我手里。”

领班手一撒，两个牌掉到了朱晓和的手心，还有一个直直地往汤里掉落。朱晓和眉头一皱，知道领班在故意找茬，不待右手接住，先行带着沉重的汤汁移开，身形一侧，右脚轻轻挑了两下，三个号码牌稳稳地落在了肩膀上停住。

领班看得目瞪口呆。朱晓和不以为然，他记得桌子的号码，一份份地恭敬送上。送到最后一桌，朱晓和刚说“请慢用”后要走，一只手抓住了他。

“啊呀，是你啊！”

朱晓和抬头一看，居然是自己昔日的下属何强。团队解散之后，何强怎么到这里来逍遥自在？这种场景，自然最忌碰到熟人，和底裤被扒光有啥两样？

“啊，我还有事……”朱晓和脸上发烫，急忙回答，抽身就要走。

“不就是来当服务生嘛！你老板是谁？让他过来，我把你今天晚上的工钱付了！”何强的声音高了八度，仿佛要让所有人都听到这句话一样。他说完，眯着眼看了身旁的女郎一眼，“来，玲，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之前在那个狗屁研究所的直属上司，哈哈，你看啊，今儿来给我们端盘子来了。”

“直属上司”这四个字拖得特长，朱晓和听了有种说不出的难受。领班过来，先是笑嘻嘻地收下何强给他转的一万一千元钱，再向朱晓和看了一眼，一副“小子你今天竟然走大运”的嫌恶表情，最后不情愿地塞回给他一万元。

朱晓和知道这次是逃不掉了。他定了定神，向那个叫玲的女郎点头。

那女郎的模样是极漂亮的，她礼节性地回礼，眼神里却隐隐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寒霜。

她的手里把玩着一个淡紫色的立方体。看到这个，朱晓和的眼睛猛然瞪直，这……这是……

下一刻，朱晓和吃惊的目光被刚从洗手间回来的许飞挡住。许飞先是一喜，随后看着他身上的服务生制服，震惊了几秒后全明白了，脸上微有尴尬。

“伙计，再来两杯啤酒！”何强兴致勃勃，“晓和，一阵子没见了！咱们好好聊聊！哈哈，以前我都是叫你朱老板的！”

“哈哈，老板啥的都是过去时了。”朱晓和只得接过服务生送过来的酒，换上了一副最真诚的笑容，“何老板最近在哪里发财呀？这一飞冲天，小弟我是赶不上了。”

何强听到恭维，笑得更欢了：“哈哈哈，最近赚了笔小钱，你看，就是这个。” 他指着远处巨大的电视屏幕。朱晓和顺着他的手看过去。

“洞穴攻防大赛。”何强淡淡地瞥了朱晓和一眼，觉得这根本无须解释。

见朱晓和有些不明所以，许飞凑过来解释道：“这个地下避难所原来就是废弃的地下矿井，据说整个矿井深达三十千米，有大小洞穴几万个，路径几千条，连接错综复杂，就算是资深人士都搞不清楚连接的细节。我们现在的避难所不过只是以前的矿工居住区修缮扩大而成的。于是就产生了这样的娱乐节目，最近一两个月突然变得火起来了。游戏里有五支队伍，每支队伍有五人，在只有微光的洞穴中穿行，目标是通过各种手段，攻到对手老家。队伍和队伍之间可以任意合纵联盟，队员任何时刻也可以背叛，每次比赛都不一样，变化繁多，挺有意思的。”

原来是这样，朱晓和想起自己在哪里看到过，只是他对这类比赛并不感兴趣，是以连个名字都不记得了。

他隐约记得，要攻到对手老家非常不容易，就算是二十秒能从一百米垂直洞穴攀上去的专业选手，在对手的陷阱下往往也寸步难行。

直播室里通过装在洞穴各处的红外摄像头，以及每个选手身上的定位仪和摄像头，能看到所有洞穴的情况，然而每位选手只能看到自己视野所及的区域。酒吧里的众人为自己队员的精彩表现喝彩，有时又仰天长叹，捶胸顿足，破口大骂他们糟糕的水准和判断力。

今天是半决赛，酒馆里挤满了客人，怪不得人手不够，要四处找人帮忙。

“飞神你果然什么都知道啊。”

“唉，朱师兄说啥呢，我只是好奇心重，平日里什么玩意儿都看看。”

说话间，有几个人凑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同时一副谄媚的样子看向何强。

“据说那个比赛的洞穴有二十多层！很多地方都还没有探测清楚呢。这比赛有意思。”

“霍华德？他们从哪里找来这一米五的矮家伙？瞧这个头还有肌肉，太灵活、太强壮了！我不说必胜对不起我这两瓶伏特加，来，我加一千，主队赢！”

有个人询问：“据说客队有高精度洞穴三维全景图，不知道他们怎么搞来的？他们是不是派间谍过来先探视过了？何老板，您的意见是？”

何强大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哈，这已经是游戏的一部分了。地图有的是，但谁知道是真是假？关于这个洞穴，网上就有几十个甚至上百个版本的资料，有些是玩家自己根据过去的地质记录推算出来的，有些甚至是组委会故意泄露的。灵界那帮人已经做了地图，每个都玩透了，多一个通道，少一条路，最优方案简直天差地别！若你是教练，你会信哪个？更不用说这么深的地方，地层不稳定可能导致断层塌方，还有岩浆地下水，最后还得靠队员随机应变，这才是有意思的地方！”

“何老板高见！听何老板一番话，胜读十年书！那您觉得这局是主队还是客队获胜？”那人小心翼翼地问。

何强笑而不语，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样子。那人站起来，恭恭敬敬地给一旁的冰山美人敬了杯酒，并且塞了几张票子给何强，何强方才懒洋洋起身，扬了扬手机。

那人笑了笑，拿出自己的手机，仔细端详去了。

仅仅半年多，人类的审美观已经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渐渐以矮小、精壮为美。在有些地方，盲人过得比正常人还好，因为有很多光线昏暗的地方，正常的视觉用处不是太大了，反倒是灵敏的听觉和触觉，还有快速的肢体反应能力更重要。

之前电视台有一个节目，预测退守地底一千年后人类的走向将会如何。人类矮人化，变得更矮小，触觉、听觉和嗅觉变得发达，进化出红外视觉等都被讨论到了。后来有人提出人类体型变小将会使自然分娩更加困难，所以脑袋小的婴儿将有进化优势，长此以往，人类的平均脑容量将会大幅度下降，人类智商也将受到影响…… 然后，这个节目就停播了。

朱晓和想到这里，微不可察地笑了笑。唉！娱乐节目嘛，搞得那么严肃干什么……

何强聚精会神地看着大电视屏幕，和周围的几个朋友絮絮叨叨地讨论各种可能的战术组合，聊到高兴处，不免眉飞色舞。周围的几个朋友似乎都对他毕恭毕敬，显然他平时在研究所不务正业，把智商都用到这方面去了。

又送走一个想要押重注的，何强志得意满，看了一眼一旁的女郎：“玲小姐，对于这个比赛，我可是有十分的把握。刚才那个家伙，手上几十万的筹码，哈哈哈，还不是过来仔细问我的意见。唉！做什么科研呀！头发掉光，还要想尽办法欺上瞒下，到最后还要落得个身败名裂，哪有现在快活？”

玲漠然地笑了笑，举起酒杯，点了点头，那个立方体也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何强看她一双眼睛瞥了过来，不禁眉开眼笑。

屏幕上主队已经领先了两分，酒吧里洋溢着欢腾的气氛。

朱晓和对这里面的门道不太清楚，听得似懂非懂。看起来，何强早已沉浸在其中，除了开始一两句冷嘲热讽，刚才又偶尔编排了风希云，对继续调笑自己的前任上司也并没有太大兴趣，于是决定既来之则安之。

他抿了一口酒，现在粮食短缺，酒都是地下临时开办的化工厂生产完后勾兑出来的，拿粮食酿造的已经看不到了，所以喝起来大同小异，再没有风味了。听说某些有钱的家伙地窖里还有些从地表搬下来的贵重货色，不过这就不是一般人可以喝到的了。

朱晓和起身去厕所，打算把身上这件制服换掉，换回正常的外套，免得服务生或领班每次过来看到后尴尬。

厕所的隔音效果出乎意料的好，外面的喧嚣完全听不到——还是说客队把比分追平了？他并不关心这个，手拉上门把手，进了厕所。里面一片黑暗，他右手摸到电灯开关，停住了。

水滴声在耳边回响，那是一侧的岩壁在渗水。他忽然想起那个叫玲的女人，她的眼神和她手里的东西。

朱晓和的心跳变快了。他匆匆拿冷水冲了冲脸，冷静了一些，终于回过神拉开门，昏暗的灯光从外面射来，喧嚣又起，将他拉回现实。

酒吧里的人都站起来了，气氛有些沉重。就几分钟的工夫，客队的反击出其不意，一个进攻组合连得四分，已经反超主队两分了。

主队终于换上了一米五的霍华德，那家伙能钻进别人钻不进的空间，反应还极其灵敏，而客队似乎还没有找到对付的办法。然而优势不能变成胜势就是无用。酒吧里聒噪的喧闹消失了，大家焦躁地看着屏幕，数着一次又一次徒劳而返的进攻，不时瞥一眼比赛剩下的时间。

朱晓和在原位坐下，用眼睛的余光瞥过玲，她摩挲着酒杯，表情一直是冷冷的，好像何强的所有讨好，在这个女人面前都没有用。

终于，霍华德终场建功。小个子绕过正面冲突的战场，从一处滑不溜手的悬崖边上攀援而下两百米，绕到了客队大本营的后方，夺到了客队的旗帜，拿下了关键的三分。

反转，反转了！酒吧里发出了极其恐怖的巨吼！几乎连穹顶都要被这巨吼声击穿了。

比赛终于结束，主队以一分的微弱优势战胜了客队。何强狂饮三杯以庆祝胜利，喝得醉醺醺的，咕哝着要买霍华德的球衣，狠狠地穿上一个礼拜。周围一群小弟将他捧上天去，从他们兴奋的表情可知，他们都是押对的。

许飞和朱晓和帮忙扶着何强出了门，把他拖进车里。

一切摆平之后，许飞回来拍着朱晓和的肩膀，半安慰地说道：“晓和，好久不见！唉！我也是架不住他的热情，过来应酬一下。何强这人你也知道，死要面子，赚了大钱恨不得全世界人都知道。他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没事。他毕竟让我白坐着享受了一晚上，还让我赚到了这么多，我得好好感谢他才是。”

朱晓和倒是一点不生气，报以真诚的笑容。“师兄，你心态真好。”

“各人有各人的际遇。人生大起大落，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唉。”

“师兄啥时讲讲你过去的事情？你总会不时提起你的妹妹，我很好奇。”

朱晓和摆摆手：“都过去了，没啥好提的。不过他喝得有点儿多，你要去劝劝他，就算有钱，喝太多也不是好事吧。”

“哈哈。”许飞干笑两声，笑声里带着“这绝不可能劝说成”的意味。

那个女郎也走了过来，披着狐皮夹克，身材高挑，后面有几束异样的眼光，朝这里看过来。

朱晓和看着她，不禁有些紧张：“你好，我叫朱晓和。”他停了一下，忽然问，“对了，我……我能仔细看一眼你的那个立方吗？除了在视频里，我一直……没有亲眼见过立方的样子。”

许飞一脸惊讶，仿佛看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朱晓和。可让许飞更为吃惊的是，女郎看着朱晓和的眼睛，冷若冰川的脸上也现出了一丝情感的波动。

女郎想了想，居然从口袋里掏出了立方，放进朱晓和的手掌上。

朱晓和捧起它，上面还留有口袋里的余温。他翻来覆去地看着它淡紫色的辉光，眼神似乎要陷进去了。在立方的一个面，他摸到了刻上去的三个字：

萧……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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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刘恩惠
审核：陈歆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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