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驱车从朔州市里出发,走在通往矿区的路上。矿区紧临右玉县,在晋北山区。车外是迷蒙的秋雨,淅淅沥沥,似线似珠。
我已好久不走这条路了,上次还是从老家坐矿上的通勤车途经这里。那是个初冬的夜晚,八九个小时的车程让我昏昏欲睡,窗外一片漆黑,浑身又乏又冷,离乡的惆怅还在心底,旅途的漫长又平添几分烦燥。
车驶出高速公路,驶进县城,然后一路向西面的大山深处奔去。山路弯弯,不时有大车裹挟着雨水和泥水飞奔而过。这条路虽几经修缮,但还是抵挡不住大货车频繁辗轧,鲜有光亮平滑的时候。
车子七拐八拐,路过一个名字非常好听的村子——织女泉村。这里严重缺水,沿途的村子便多以“泉”“井”命名。我们所去的煤矿就在前面的玉井镇。
我们在雨中整整走了两个小时才到达矿区。这座矿属于山西省兼并重组整合矿井,2008年初建成。一批来自我们老家晋东南的煤矿人,成了这座地处雁门关外的整合矿井的“元老”。
下了车,凉意随着秋雨袭来。我紧了紧衣服,快速跑进办公大楼。这幢楼于2010年完工,有六层高,是当时全镇最高的楼。进了办公大楼,远远便看见慧。她也来自我老家,是第一批来到这座矿的女职工。
她远远地和我打招呼:“姐,你来了?”
她的孕肚很明显,已经有六七个月,我好为她开心。没想到好久不见,她马上要成为二胎宝妈了。上次见面还是去年,她在财务科忙碌,匆匆打了声招呼我们便擦肩而过。我对这个最早来矿的女职工印象极深。第一次见她还是十几年前,那时她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女孩,胖嘟嘟的脸上时常洋溢着笑容,见我总是一口一个“姐”地叫着,十分亲切。
如今她看着瘦瘦的,儿子已上六年级,二胎马上也要出生。我不禁感慨,时光好不经用。
我们坐下来攀谈,她腆着大肚子只能坐在高椅子上,我则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什么时候休假回家呀?”“咱老家离得远,现在能多上几天班就多上几天,希望休产假能多在家待些日子。老大马上要上初中,以后家里事情会越来越多。”她笑着,眼睛瞬间成了新月。
“咋不早点生二胎呀?”
她说,在这里上班,一个月回一次家,孩子就指着公公婆婆带。前几年公公婆婆身体不太好,这几年好点了,便想生个二胎,给孩子做个伴儿。
“怀着孩子一个人在矿上,吃饭怎么样?”看着她的孕肚,我便想起自己怀孕期间孕吐厉害,有家人在身边每日照顾,还上吐下泻精神不振,何况她一个人在这千里之外的矿区。我不由为她捏了一把汗。她来这里工作后,和同事结了婚。因缘际会,爱人几年前调回了老家,独留下她一个人在这儿坚守。
“没事,习惯了,食堂的饭挺好,领导和同事们对我也很照顾。”她摸着肚子笑着说。我们聊得很投机。窗外的秋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没有停的迹象,不时有雨点飞来,敲打着窗棱。
“你是2010年几月来到矿上的?”
聊起初来矿上的那些日子,她一脸的兴奋。那是2010年5月,她的父亲从老家开了一天车送她来到矿上,和她一块儿来的还有一个叫敏的女孩。她们学的都是财会专业,矿上那时紧需财务人员。
她说,当时办公楼刚刚建起,还没有搬进去,职工们还在“煤老板”留下来的那两排小平房里住着。她们是矿上第一批女工,大家很照顾,让她们住在离井口最近的小二层楼里。那是当时矿上条件最好的房子,有暖气。那栋楼后来拆了,修建了现在的生产调度中心。她们每天吃饭还得坐保卫科的小面包车,到二三里开外的小平房去。
“一个小女孩来这么远的地方上班,父母放心吗?”
“父亲送完我回家后,没敢和母亲说实话,只说这里挺好。母亲后来还是听别人说,这里风沙大、气温低,矿上啥也没有,条件很差。她几天几夜睡不着觉。”她低着头看了看高高隆起的肚子,随即又笑了笑,“这里当时虽然条件苦、离家远,但有一份固定工作,我们已经很满足了。”
她的思绪仍沉浸在过往的日子里。那时矿上还没有通勤车,想家了便搭单位的顺风车,要不去县里的高速路口坐大巴。矿上离高速路口还很远,每次都是车队那个长着一双大眼睛、总是“横眉冷对”的五哥,开车去送她们。那时那趟大巴车特别火爆,每次都坐满人,有时她们只能拿个小凳子挤在过道中间。
“和你一块儿来的敏现在怎么样?”
从她口中得知,如今的敏,已是财务科副科长。在男性居多的矿山,她是很难得的女中层管理人员。敏现在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前年调回老家了。她说敏调回去后,每天上班早出晚归,根本顾不上管孩子,还不如在这儿,上班下班都在矿上,一个月还能回家陪几天孩子。说着,她又笑了。
下午驱车返回市里时,秋雨还在一个劲儿地下着。车子向前行驶,那栋当时全镇最高的办公大楼也越来越远。我想着矿区不知道有多少像慧一般的女子在这里结婚生子?不知道她们如何在这偏僻的矿区度过十月怀胎时光?如何一次又一次奔波在这岖崎不平的山路上?又是如何在这千里之外的塞上,遥望着家中的孩子一天天长高?眼睛笑成两弯新月的慧,还有矿山许许多多像她一样的女子,她们像散落在这塞外大山里的小花,美丽又坚强。
秋雨迷蒙,车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