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编辑|徐菁菁
1
去年初,疫情刚结束不久,和很多人一样,我也阳了。不一样的是,他们身体恢复后继续回去工作,而我选择了辞职。我犹豫这件事很久了,恢复日常生活后,身体上的不适让我开始思考,如果看似稳定的日常这么不堪一击,那我每天重复这些事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人生意义”这样的词说起来似乎有点太大了,但当时我是真的想休息一下,重新考虑我的生活。
我大学是学师范专业的,大部分同学们的出路是去做老师。而我在大四的时候,就觉得自己不想念了,更不想当老师,于是海投了很多公司,想快点找找出路。机缘巧合下,我得到了在一家大型互联网公司的实习机会,毕业后也顺利进入了这个行业。
当时互联网公司加班严重,再加上业务和人际关系的压力,真的很累。我坚持了三年,直到察觉行业有点式微之后,为了赚更多的钱,才选择了跳槽。我在所谓的风口行业跳来跳去,换工作后有了更好的收入,也好像拥有了在社交中有面子的“社会身份”。但是慢慢地,我发现自己并不能从中获得快乐,而且我一直追逐的风口好像已经不存在了。
去年最后一次辞职,我爸妈还没有太大反应,他们相信我会回到那个轨道上,会凭着要强性格再努力向前“够一够”。事实上,我也确实投了一两个月的简历。距离我上一次找工作已经过去了一两年,虽然不至于找不到,但总体比我想象中差一些。之前换工作,要么会因为更高的工资而振奋,要么对新环境有所期待,而我现在能找到的工作,看来看去只能用“勉强”来形容。我觉得更好的机会看不上我,薪资也没有达到预期,好像都提不起太大动力。
在我收到的录用里,最好的一份和我之前工资持平,看上去也还算体面。我原本已经打算接受那份工作了,但在入职之前,我还是感到了全身心的抗拒。我在工作里最大的反馈就是工资,在这方面没有提升的话,我根本不想再回到那个让我精疲力尽的环境里。
决定不去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找过工作了。
我很清楚,在不打算工作的这件事上,我不可能和父母达到共识。
我从小被家里严格要求,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学习,没什么朋友,有点像书呆子的类型。我工作后,一直到前两年还有门禁,晚上十点我爸就会给我打电话,有时候还会直接来接我。在他们的感觉里,好像我依然还是个孩子。最近一两年,他们可能终于意识到我是个成年人,才对我放宽一些。也许正是从前这种有点压抑的、有范式的生活过久了,让我现在更加追求自由。
虽然总在说上一辈人的物质条件艰苦,但我有时候真的觉得,他们的抗压能力不一定有我们这一代好。以我对他们的了解,如果我不去工作,他们肯定会过度反应。我第一次跳槽,中间空了一个月,他们就非常焦虑,这种焦虑会直接传递给我。他们每天都会追问我找工作的进度,一旦得知没有进展就非常难受。而我清楚自己的能力,也很肯定我会找到工作,其实没有太多担心。但在他们的眼里,暂时没工作好像是一个天大的事,一个重大的挫败,导致家里氛围一度都很窒息。
我一直住在家里,好处是没有房租这样的大头支出,代价就是要平衡好和父母的关系。又过了一段时间,我意识到我觉得再不去工作的话,就要和父母爆发冲突了。为了避免这种状况,我以本打算去的那份工作为基础,编了一个国企的岗位,说我已经入职了。为了装得更像,我还说自己工作性质比较自由,上下班时间不定,有时需要出差。他们没有起疑心,只觉得我肯定会努力工作,甚至觉得我比以前更忙了,每天早出晚归的。
我选择撒谎,本质其实是不想让他们为我担心。不知道我的情况,他们就不会多一件挂在心上的烦心事,我也不需要费力解释,这样也算是双赢吧。
2
这一年多来,我的实际日常是中午12点多吃完饭就出门,找个咖啡厅坐着,下午在外面吃饭,待到晚上再回家。我其实也有在网上做一点小生意,但不是很固定,不是每天都有收入。天气好的话,我就出去逛公园,没有目的地走走看看。
我爸妈其实对我从前的工作都谈不上特别满意,在我放弃教师编制的时候,家里爆发了很大的冲突。我从前是向往过教师职业的,可能被“有寒暑假、很轻松”的一些观念影响,觉得这类工作比较自由。后来有了更多的了解,发现如果想做一个有责任心的老师很难,除了教学水平,言传身教也很重要。我希望自己要做就做到最好,对教过的所有孩子负责。最后没去就是觉得自己担不起这个责任,我始终觉得教书育人是一个很崇高、很神圣的职业。
在这方面也许是我想得太多,但这确实是我转行的原因,而且我也很难想象自己要在同一个环境里待一辈子,一直处在紧绷的状态。我后来的几份工作虽然比较忙,但是相对来说,工作性质和氛围都是比较自由、开放的。
我完全能理解父母对我进入体制内的期待,我作为他们唯一的女儿,他们希望我能平稳、安定地过生活。后来看到我找到的工作还算体面,他们不再说什么,但是有时候看到别人家孩子考上了公务员,嘴上还是会抱怨几句。从他们的经验来说,一辈子都在同一个单位干到退休没什么不好,当一个有编制的人员更好,即便我有更高的收入,也不及“稳定”重要。
但他们所熟悉的稳定工作环境,和我现在面临的职场早就完全不一样了。
在我大学快毕业的时候,我爸还很担心我找不到工作,要找人把我安排到他认识人的公司做文秘。我当时觉得很荒谬,在他们的习惯,好像非要“找人”才能做成一件事情,不信任其他信息渠道。我刚上班后,我爸还会时不时教我一些和领导相处的方法,让我好好珍惜工作机会,要如何勤勤恳恳,说领导安排的工作多就是对我的重视。我在互联网公司的时候非常累,有时候忍不住抱怨,他们还是觉得只要我努力肯干就可以克服,后来我就不太愿意聊这些。
相似的冲突也发生在我的婚恋问题上。抱着“什么年龄就要做什么年龄的事”的观念,我爸妈在我大学毕业两三年的时候,对我的进度非常焦虑,有一段时间疯狂给我安排各种相亲。也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那么多渠道,光是手机上让我接触的都有30多个,见面的不下十几个。我当时还没什么个人意识,周围有些朋友已经结婚了,觉得自己到了年纪确实也应该这样。
相亲对象的大部分条件都是经过父母筛选的,看着都还行,而一旦涉及到性格的方面,就是真的聊不来。而且我发现那些男性对于结婚生子这件事明显更着急,目的性很强,但是我连自己该怎么活着都还没想清楚,希望探索着慢慢来。我不排斥婚姻,也不想强求,对那种一上来就目的明确的场景本能地抗拒,相亲这个途径显然不适合我。
那么多次相亲没有下文后,我爸妈就没太催过,可能已经有点气馁了。具体的想法他们没有和我讲过,我一直很好奇,但也不敢开口问,怕打开这个话题后又合不上。
3
不上班,最大的损失是失去建立和维系社会联系的渠道。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已经没有朋友,除了父母之外没有太多的社会联系。
脱离职场身份后,好像和大家没有什么共同话题了,也不能给别人提供价值上的交换,没有再联系的必要。
我也有尝试和在工作里遇到过的很好的前辈聊自己的事。她能力很强,以前在工作中给我很多支持。但聊完发现,其实她也不能理解我的选择,也可能我真的做错了,但是还没有走到领悟的那一步。
我以前喜欢拍照,发朋友圈分享生活,现在基本不会了。以前发朋友圈,下面还有同事朋友来评论,开开玩笑,后来就是偶尔点个赞。现在我感觉,在没有利益可交换的时候,没有人会真的来关心我。我去旅行能发的照片其实挺多的,但发完就转私密了,只当做自己的记录,不太想给大家暴露太多我的生活。
我感觉自己现在过得挺好的。但我再表达自洽,也像是格格不入的人在逞强。整个氛围里是好像你必须得做点什么,做一点正经事,不然就很难被接受。我不想被审视,或者指指点点,就选择不说话了。
从我实际感受来说,现在除了收入少了一些,不太稳定之外,总体来说利大于弊。
刚开始决定不工作的时候我也会焦虑,按照以前那样给自己设定目标:这个月一定要赚多少钱,有时候会下意识对比从前的收入,一看差这么多,就觉得很难受。我做小生意业务量一般,如果要挣到和以前差不多的收入,要拓展更多的途径,调整起来有点辛苦。不过现在这种辛苦是我自己可控的,不像以前在公司,再累也得硬着头皮继续。
因为收入降低,我的消费观念也有了很大变化。以前知道每个月的稳定入账,提前就知道要怎么规划花钱,偶尔买个衣服包包也在可控范围内。收入不固定后,我就不敢再乱花。现在进咖啡店,我都会先在各个平台转一圈,对比一下哪家用券更便宜,再下单,还会把没用上的券拿到闲鱼上卖。
不过,这种消费降级对我没什么影响。我以前的需求纯粹是为了社交,大家都要买贵的,会不由自主地互相攀比,在意别人的目光。现在我背个帆布包就出门了,我知道没有人会看我。
我经常去的咖啡店,店员已经认识我了,偶尔会打招呼,保持了一种熟悉但互不打扰的关系。偶尔没事做的时候,我也会观察周围的人,经常看到一些人拿着电脑在忙,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在远距离办公,还是和我一样没有工作。有一次偶然听到一位男士和家里人打电话,说自己在公司工作,正在忙。挂了电话后,继续坐在电脑面前刷刷手机,也许是在看招聘信息吧。
我身边主动、被动失业的人其实不少,有些人因为背上了房贷,生了孩子,经济压力比我大很多。我其实不太想主动了解这些事,知道了心里会很难受,又帮不上什么忙。以前公司里,职级不错的同事被裁之后找不到工作,去做了柜哥卖衣服。有时候我经过那家服装店,都会想要不要进去打个招呼,或者假装不知道走开,拿不准这种出现对他来说是开心还是尴尬。
我28岁了,一直也不确定自己想一个什么样的生活,以前会觉得成绩好、去大公司、赚高工资,就是我个人价值的体现,所以一直对自己严格要求,去走一条“正确”的路。这一两年跳出来之后,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挺好的,前段时间还学会了做咖啡,有时拉花做个手冲,发现原来做一件事可以没有目的。
排版:布雷克 / 审核:米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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