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一篇文章,作者王东京,中央党校原副校长,原载于2007年12月3日《21世纪经济报道》。原文如下:
自己从教十数年,一直对“博导”为何会成为学术头衔未深想过。不久前回乡下,家父听说我是博导,问我“博导”是多大的官?我答他,博导不是官,就是普通教授。家父又问,所有教授都是博导吗?我答他不是。见父亲一脸茫然,我只好改口,告诉他博导是大学里最高的职称。
家父没上过学,目不识丁,不过对读书识字的事看得重。当年我从学校毕业选择教书,父亲连声说好。后来我做了教授,有邻居告诉他,教授是大学里识字最多的人,父亲颇是欣慰,据说高兴得夜里睡不着。再后来,我评上了博导,父亲却不知博导为何物,问过不少亲友,皆不知所然,没人能给他说明白。
是的,博导究竟咋回事?浅问题,但不好答。曾扪心自问:博导是职务吗?不应当是。既无级别也无下属,博导不管怎样看不是官;那么博导是职称吗?似乎也不是。比如人家美国,副教授甚至讲师就可带博士,这样,把博导视为比教授更高的职称未免牵强,说不通。其实,博导就是一项差事,说白了,是指某个教师承担有指导博士生的工作。
有趣的是,博导既非职务,也非职称,可为何国内要给教授评博导呢?思之再三,我想到的答案,评博导是激励教授的一种手段。经济学说,人的行为,一定服从约束条件下的利益最大化。比如企业家,他们要追求赚钱的最大化;政府官员,则追求职位的最大化;而大学教师,肯定是追求职称的最大化。我认识在大学教书的师友无数,可从未听说他们有谁只愿做副教授,不肯当教授。
问题就在这里,当教师不同于从政,从政台阶多,副科正科,副处正处,副局正局……一路熬,最大化不易,故从政的为了职位最大化要终生勤勉;而当教师不同,只有讲师、副教授、教授三个台阶,人人都可最大化;而且一旦评上教授,差不多就可高枕无忧。
按现在的职称制度,博士毕业先做讲师,两年后可评副高;五年后可升正高,即是说,30岁的博士去大学任教,若论文够数,40岁前可升教授;论文少的,50岁也能评上教授。这样麻烦就来了,评上了教授,船靠码头车到站,校方怎么激励教授呢?
当然,教授有敬业精神。现在的大学里,确有不少人评上教授后仍能专于学术,但不否认,也会有人懈怠歇气。某高校一位做系主任的朋友告诉我,他所在的系给老师们派课,年轻的讲师、副教授都好商量,一呼百应;但要是一旦评了教授,哪怕是上月刚评上,接受任务就推三推四,与从前判若两人。我对高校今天的状况所知不多,但相信这样的事不在少数,不然,教育部就用不着发话要教授给本科生上课了。
由此看,要激励教授,就得设计出新的台阶,20多年前,国人别出心裁,开始为教授评博导,你是教授,若不是博导,那么还不是最高级的教授,没有达到最大化目标。教授们为了评博导,于是又点灯熬油,再辛苦三五年,而这三五年内,不仅要多写书发论文,而且要听从领导调遣。从管理的角度看,用目标激励代替督促,无疑降低了管理难度,也节约了管理成本。
说博导是激励教授的台阶,不会错。但要追问的是,欧美国家为何不给教授评博导呢?难道是他们的教授无需激励?非也。曾访问过西方的一些大学,就我所知,他们搞的是聘任制,除个别教授能签到终身合约,多数人都有任期,长则三年,短则一年,合约期满,校方不续聘就得走人。而且,你在某大学是教授,换到别的学校未必还是教授,教授非终身,故为保饭碗,人人自危,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显然,聘任制也是激励,与评博导有异曲同工之效。不过往深处想,两者却又有差异:聘任制是打破终身制;评博导是维持铁饭碗。谁优谁劣,虽不好作简单判断,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聘任制是持续、重复的激励;而评博导是一次性激励,只取近功,难收长效。请问,在职称终身制下,教授评上博导后如何去激励?难道我们还要在博导之上再设什么台阶?
有消息说,国内某研究机构最近评选了学部委员,本人无先见之明,但此举却在意料之中。按现在评博导的做法,一年评一批,博导评多了,见多不奇,激励作用当然会递减。若要调动博导的积极性,就得再弄出新头衔来,否则没有新目标激励,功成名就,博导也就少了进取的动力。敢打赌,评学部委员目前还是个开头,若职称终身制不破,各高校很快会仿而效之,至于叫什么名头不好说,但迟早一定会评,不信我们等着瞧!
我说这些,并非反对人家评学部委员,其实我想说的是,为了激励学者,我们不厌其烦地评这评那,没完没了,何不学习人家西方打破终身制、改行聘任制呢?有人说,打破终身制利益攸关,反对者多,设若如此,眼下也有个两全的办法,即评聘分开。教授可照评,名分也可终身,但待遇不搞终身制。教授只有被聘用,才能拿相应的薪水。这样双管齐下,各得其所,岂不善哉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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