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南方雨量充沛,空气潮湿,蝎子毒蛇之类的害虫猖獗,为了免遭风湿病和害虫的侵扰,不少地方住房都以吊脚楼居多。我的祖屋是吊脚楼,但早已贱卖给族伯,那段往事不堪回首。我想说的是另外一座吊脚楼,它见证了我们家芝麻开花的好日子,可自己却因时代的变迁而逐渐被冷落,最后落下了被拆除的悲惨命运。去年的一天,我抽空回了一趟老家,发现一直被弟弟拿来当杂房使用的吊脚楼已经变成危房了,木板腐烂,石梯倾斜,有些柱子因石墩倾斜或下沉而悬空吊着,部分墙根被雨水冲刷而坍塌。我问母亲:“这样的房子你怎么还敢进进出出,我早就让拆了为什么拖来拖去?”母亲欲言又止。我自然理解母亲与这座吊脚楼的不舍情缘,那是让她可以扬眉吐气的房子啊,当初,刚从老家搬过来时,我们住在低矮的茅草房里,那种被人冷眼的日子她怎能忘记?1983年春节里的一个晚上,母亲对我们兄弟说,要建新房才行了,要不拿什么资本去给你们找对象呢,你们长大了,该定亲了(在我们那里,定娃娃亲是很普遍的)。我们十分清楚,母亲把我们拉扯到现在,不就是为了让我们成家立业、传接香火吗?没有住房,谁嫁给你?舅舅是木匠,对建吊脚楼所需的柱子、檩条等材料了如指掌,有了他的指点和谋划,我们就觉得有了希望。从破土动工开始,每天都有亲戚邻里不遗余力前来帮忙,也有人送米酒、送蔬菜,这些都详细记录在人情簿上,等到他们有红白喜事时再如数偿还,这是农村不成文的规矩。新房的主体建成后,还需要很多木板,毕竟是三层楼,一楼圈牲畜,二楼住人,三楼储存玉米、稻谷、芋头等农产品。层与层之间要铺木板,住人的二楼每个卧室之间还要木板隔开。为此,弟弟一有空就钻进山里,有高大的树木就砍下来,请木匠来帮锯,然后一块块扛回家铺上。那几年我正在读师范,家里还相当困难,全请木匠也没有那么多钱,所以,放假时就自己动手,一来二去,我不但知道如何用锯、用斧等工具,还知道什么树才是上好的木板,什么树容易蛀虫,什么季节才能砍树等农事常识。我们当地有句俗话:“娶新娘穷三年,建新房穷五年。”果真不错,该铺的铺,该隔的隔后,我们又要考虑盖瓦片了,所以,请瓦匠制瓦又花掉不少资金,辍学在家的弟弟和母亲特别辛苦,砍柴、翻晒瓦片、烧瓦样样都得亲历亲为,这样省吃俭用、终日操劳了几年,房子才完全建好。兄弟也都在这吊角楼里结婚生子,孩子们都在这里度过了童年,然后走进校门,考上大学,参加工作,母亲一次次目睹儿孙从吊脚楼里走出去,也一次次在这里迎接他们归来,她怎么舍得说拆就拆呢?吊脚楼在特殊的年代里展示了它良好的功能和优势,圈在一楼的牛马不会被人半夜偷走,存放在三楼的农作物因为有烟熏而不会发霉,但毕竟人畜同住,牛马的粪便味很浓,特别是吃饭的时候,一股股刺鼻的气味蒸腾上来时,立马就食欲大减,这个弊端是住在平房里的人最不能忍受的。为了改变陋习,1997年,弟弟决定建楼房了。楼房就起在原先留给我建房的空地上(兄弟总会分家的,吊脚楼的位置本属于弟弟),弟弟嫌面积不够,就把吊脚楼的一开间拆了下来,只留两开间给我未来建房之用,我心里自然不爽,但既然我已经外出当老师,回不回去建房也说不准,所以也没有和他计较,由他去了。新楼房建成没多久,地板就凹陷了,原来是我们所请的建筑队资历不够,没有摆放足够的拉力筋造成的。2002年,弟弟把楼房拆除重建。新楼比旧楼还高了一层,缩在一边的吊脚楼就显得低矮简陋了。这期间,我也很少回老家,自己在政府所在地买地皮已经建了一栋四层的小洋楼,再后来,调入城里,又买了一套商品房。吊脚楼,就由弟弟管理和使用,我也无心过问了。看到吊脚楼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我心里隐隐作痛,都是管理不善造成的啊。回城后,我的心依旧牵挂吊脚楼存在的各种隐患,便选了个黄道吉日,雇了一台挖掘机将其拆除。那天,我让儿子到现场协调工作,他发了几张图片给我,还配了一行文字:“老屋不再,今后,你只能留在我的记忆深处了!”字里行间,流露出儿子对吊脚楼的一片深情,我又何尝不是呢?【主编点评】《最后的吊脚楼》这篇文章以细腻的笔触讲述了一座吊脚楼的兴衰变迁。作者从南方住房多为吊脚楼的背景引入,回忆起自家曾因时代变迁而被冷落、最终拆除的吊脚楼。这座吊脚楼见证了家庭的发展历程,从母亲决定建房以给孩子找对象,在亲戚邻里的帮助下历经艰辛建成,到后来随着生活变化,其弊端显现,弟弟建楼房后吊脚楼逐渐被冷落。文章既展现了吊脚楼在特殊年代的功能优势,又反映了时代发展带来的生活变化和观念转变。最后吊脚楼被拆除,作者和儿子都对其充满深情与不舍,体现了对过去岁月的怀念和对时代变迁的感慨。(李承骏)作者简介:翟永逢,壮族,百色市作家协会会员,右江区作家协会副主席,现供职于右江区教育局。
值班编辑:李彩虹 主编:李承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