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遗物
广西平果｜唐凤生（壮族）
二十年前，父亲辞世后，弟弟将父亲卧室改成了父亲遗物陈列室，寄托对父亲的时刻怀念。陈列室里摆放父亲生前用过的桌椅、衣柜、沙发、凉床，办公桌上方挂着一尺高八寸宽相框，镶着父亲身着蓝色中山装，头戴绿色军帽的半身遗像，室里布局简洁庄重，每逢父亲的诞辰日和清明节，我们四兄弟姐妹及儿孙们都要打开房门，除尘保洁，遗像前摆上供品，点香祭拜，并对遗像三躹躬，二十年从未间断。父亲八十岁人生，当过旧社会警察，解放后，参加农会搞土改，剿匪反霸，教书育人，为人师表，光明磊落，艰苦朴素，乐于助人，施济贫穷。在众人眼里，父亲朴素大方，热情好客，以德树人，诚心施教，桃李芬芳，功耀千秋；在我们兄弟眼里，父亲慈父心肠，尊老爱幼，完美无缺，如玉似宝，永世难忘。父亲辞世后，兄弟姐妹四人精选父亲遗物保存，穿托深深的追思，更是记载父亲一生荣耀，教育子孙后代：父亲十八岁国中毕业，由于家境贫寒，拉夫征兵时，受富人铜板，替人从军，入伍当了国民党警察，由于文笔流畅，年轻活泼，被开明绅士，地下共产党员警局局长聘为秘书，暗地接受先进思想教育。1948年秋，警局起义，接受共产党领导，投奔人民解放军，起义前夕受警局局长之命，暗杀反动副局长，起义成功，被中国人民解放军团政委颁发国民党起义人员“起义证书”，此证一直被父亲秘存，直至1985年国庆节前县民政局重新核发新证，现保存是这本新证，红皮闪亮，红绸布包裹。起义告捷，父亲本可以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去海南，但他眷恋故土，思母心切，谢绝解放军因功奖给的高头大马，徒步三百五十多公里，回到家乡参加农会搞土改，并协助解放军县大队剿匪反霸，特别是在围剿本乡大地主恶霸韦剥皮（民众憎恨给的外号，实名韦美球）时，因其窜入其后山岩洞，地处险要，易守难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县大队围攻了七天七夜，拿他没办法，先后牺牲一名解放军战士，伤了三人。此时，外围待援担任民兵队长的父亲，再次请缨当先锋，他利用熟知的地形，分析韦剥皮仓惶逃窜，除了子弹充足，食物应当耗尽，洞里没水，应该饿得慌，洞前只有一块一米多长巨石，洞口凹进，洞顶投弹，炸伤力不大，洞前绝壁只通一条乱石梯路，攀爬入洞，只能一命呼鸣。父亲乘夜色灰暗，背山穿行达到洞顶，削好竹杠，烤熟两个大红薯，待第二天东方露白，竹仗瞄准，丢下两个大红薯，果然，韦剥皮出洞捡吃，父亲竹杠猛捅，韦剥皮翻身跌崖，人仰马翻，枪飞徒手，解放军迅速力压反绑，韦剥皮被活捉了，山上一片欢腾，父亲立功了。此后，父亲非常想当解放军，但受年龄限制，作罢了。便进了师训班半年，当了小学教师。随着年龄增大，头发稀落晃顶，冬天需戴帽防寒。由于眷念当兵，便到供销社购买军帽戴，尽管我工作后买皮帽、绒帽给他，他都拒绝。他当兵的学生复员后，送给他一套军装和军帽，他穿了一次参加那位学生婚礼，便清洗保存，至今仍用保鲜袋包着存放在他的衣柜里。师生情结，军装作证，军帽崭新，军人情结。父亲一生钟爱藏青色棉布裤子，白色衬衫和蓝色的外套。父亲一生，艰苦朴素，不求精新，必求干净。衣物不多，但他勤换勤洗，保持干净纯洁。父亲当老师，常坐备课，批改作业，天长日久，裤子后垫部份常被磨白。父亲爱白衬衫，只因它洁白如洗，映射明白做人，洁身自好。父亲所在学校，他是公办教师，其他三名是民办老师。生产队大寨工分制时，星期天总是忙在学校，或捡瓦防漏雨，或维修课桌椅，或夜间家访，或忙碌于学校学农一亩多的甘蔗地。正缘于此，父亲不染纤维，目的耐磨耐穿。父亲总是谢绝民办老师帮手，为的是让他们回家参加生产队劳动多挣工分多占分值，解决后顾之忧。他总是忽略自己家靠母亲一人挣粮食养四个小孩和他的母亲，一年总超支，他每月四十多块工资，往往超前使用，所净无几。艰苦朴素也缘于此。他恋家顾家，从不外露，他常为了家务，经常十一、二点才休息，但他为同事关爱有加，常接济困难的民办教师。让他们安心教学，奉献事业。凉床，我们这里俗称懒人床，无事躺椅，逍遥自在。可父亲那张凉床，是为了照顾病床的奶奶夜间守护而自制的，至今仍油亮发光陈列着。奶奶因多种老年慢性病，卧床两年才辞世。期间伯父、伯母、姑姑、妈妈四人白天轮流值守，夜间由父亲守护到天亮。为了方便起夜，父亲用沉泡晒干的桦木方条，砍了自种的楠竹，购买皮带，用两天工余时间自制而成，他夜间合衣躺床，时刻观察卧床的奶奶，一夜三四次给奶奶翻身倒尿。冬天冷了，父亲用棉纤做铺垫，小棉被做铺盖，合衣稍息，时时小心奶奶床下那盆木炭火。父亲睡的可不是懒人床，而是救命床，孝心床。奶奶病重手脚冰凉，父亲托人上街买来暖水袋，盛满热水置放奶奶两脚中间，夜间也要更换两三次热水。奶奶下棺时，有人建议下棺陪葬，可父亲反对，说是留个追忆，备后有用。出殡后，父亲倒水清洗，当着遗物保存。到父亲病时也手脚冰凉，我想给父亲换个电热毯，父亲说：“我时日不多，别浪费钱。拿奶奶以前用的那个暖水袋用用即可，也许到了地府跟你奶奶说话有缘。”朴素节俭至极，令我泪目。父亲一生爱惜花木，种花种树是父亲喜爱的事。每年冬春总是忙个不停。退休前总是在自己的山权林界山坡上种树披绿：杉木成片，松树成林，防火带上种植大叶栎，减轻火灾风险，六十多亩山林一生更新三四次，可树木长处良好，茂盛成材。我家建于山脚，背后近十亩自留山，桦木指天，荷木成林，松树成荫，父亲从不许连片砍砍，只许择伐间伐，保持山川秀美，荫护靠山镇宅。山脚多种植水果，如李树、柑桔、蕃石榴、火龙果、百香果等等，供家里尝食，也少不了邻里孩童。菜园则用牡丹、玫瑰围园，园里除了种植蔬菜，也少不了月季花之类的，园里虽安水龙头喷酒，但父亲不许浪费，常提洒冰壶喷淋，勤劳节俭，特别晚年，菜园成了父亲的乐园，与孙子嬉戏，教孙辈种菜捡菜，从小培养爱劳动，勤动手，丰衣足食，园丁精神不改。父亲卧室衣柜上那瓷花瓶，常插鲜花。父亲选花，多为野花，红的、白的、黄的都有，从不讲究，只要无害，闻有清香即可。特别每年清明节来临，山上迷蒙花开，不仅花瓶满插，晾衣线更是挂满簇簇花把，父亲说：“迷蒙花泡茶常饮清肝明目；煮沸滤水煮饭，饭黄溢香。”制作五色糯米饭，黄色源于此花。孙子们也缠父亲，叫他讲花的故事，如何送花予人，父亲常说：“赠人玫瑰，手留余香，”要求孙字辈爱花护花，乐于助人，像花一样时时散发芬芳。而今村里父亲曾经执教过的小学，除九间瓦房，雄起三层教学综合楼外，东边靠坡的扁桃、玉兰、桂花树，西边沿河的杨柳，南面操场边的花带都是父亲和小学生营造和日后管护成林现花的。父亲的学生小洒水壹、小锄头，小扫把是缺一不可的。学生德、智、体、美、劳，父亲尽了力，而今桃李芬芳。父亲件件遗物，使我浮想连篇，记载父亲美德和智慧，值得继承与发扬，陈列室更应该保持完美，教育子孙后代，艰苦朴素不能忘，清白做人当牢记，为人表率总发光。【主编点评】这是一篇饱含深情的散文。作者以扎实的文字功底，醮满深情的笔触，讲述了父亲辞世后，其遗物陈列室成为了子女们寄托无尽思念的空间。室内摆放着的桌椅、衣柜等日常用品，以及那镶着父亲遗像的相框，承载着岁月的痕迹与家族的情感。父亲八十载的人生历程丰富而厚重，当过旧社会警察，后投身于农会土改、剿匪反霸，又教书育人，他的品德高尚，光明磊落、艰苦朴素且乐于助人，在众人与子女心中都有着崇高地位。那 “起义证书” 与军帽，见证了父亲在历史变革中的关键抉择与英勇事迹，从国民党警察到起义投诚，再到立功剿匪，以及对军人身份的眷恋，都被这两件遗物默默诉说。磨白的裤子和白衬衣彰显了父亲一生艰苦朴素、洁身自好的品质，他在工作中的敬业与对同事的关爱，也在这些衣物的磨损与故事中得以体现。凉床与暖水袋则是父亲孝心的具象，自制凉床守护病重的奶奶，暖水袋在祖孙间传递着温情与节俭的家风。花瓶与洒水壶反映出父亲对花木的热爱、对生活的热爱，他种花种树营造美好环境，在校园中也将这份热爱与教育理念传递给学生，桃李芬芳。父亲的件件遗物，宛如一部部生动的史书，不仅承载着他个人的美德与智慧，更成为家族珍贵的精神财富，时刻提醒着子孙后代要传承艰苦朴素、清白做人的优良传统，让那陈列室中的光芒永远照亮家族前行的道路，使先辈的精神在岁月长河中熠熠生辉，永不磨灭，令人对这位平凡而伟大的父亲肃然起敬，也为这份深沉的家族情感与文化传承而深深动容。（李承骏）
作者简介：唐凤生，男，1962年8月生，壮族，法学本科学历，中共党员，广西国有平果林场退休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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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编辑：李彩虹 主编：李承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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