亏欠枧子树
生长在金河两岸，仅这一江之隔，就成了四川人与云南人的省际分属。其实从山川脉理、历史沿革、民风民俗、语音饮食都实在难以分隔。金河峡谷，盆地边缘，这就是我生长的地方，仿佛一首老歌，“我的家在西南金沙江上”，就连绥江人也自称“三川半”，我自己就干脆叫“金河人“了。
小时候，家里住的瓦房，房前有一个院坝，院坝空着，不知什么时候谁种了一棵树，我们叫枧子树，我记事起，树就已经很高了，要仰头才能看见树顶，透过枝枝桠桠，叶叶片片，看到远为高深的蓝天。没有觉着多美，树干如老人的脸，满是褶皱甚至龟裂。秋天树叶会变黄变红，随后纷纷扬扬地落满一地，扫了又落，落了又扫，有时雨打湿一片，有时风吹散一些，有时蚂蚁搬走一点。在阴阳的循环、生死的轮回中，结出满树白色小圆粒一样的果实，父亲反复提醒我不能塞鼻孔里，因为据说我曾经塞过。
后来因为父亲要扩建瓦房，就把树砍了，也没觉着多么可惜。今天才知道，它也叫乌桕树，秋天的乌桕树美得让人神怡，那是时光色变出的绚丽，参天仰视出的通透，麻雀嘲哳出的热闹，龟裂显现出的年份。百米距离内，还有棵更加苍老得不知年份的黄葛兰树，那苍老的容颜让人有一眼千年的视感，即便这样老了，还是应时应节地开着色调素雅、香气清冽、温润如玉的白花，有打着骨朵的，有似开似掩的，还有熟透绽放又落入泥土的，在绿叶的包裹中，像极了襁褓中沉睡的婴儿，缓缓地散发出温暖的奶香，生命之初的柔软与美好大概只有老庄可以体贴。总之孩提时代十分享受这种挥之不去拂之又来的温存，原来自己赏过美也错过美。
院坝下还有两三片竹林，喜欢听风吹或雨落时沙沙的竹叶声，夜深人静的时候，和着流水的涛声，这种声音特别的宁静旷远，如果有一弯弦月，淌下一窗清辉，就真的如怨如慕如诉了。再远处是一条小溪，叫大汶溪，沙是白的，石是白的，碧浪卷起的浪花也是白的，觉着很美，既大美若素，又大美若绚，或许又暗合了大道至简，繁简自如。
唯独亏欠了门前这棵枧子树，皮糙，籽还不能碰。还好，失敬却没有失忆。
原来，我经过美，也错过美。
给人生一点美——
根，相拥在地下。
叶，相簇在云端。
慢慢读，慢慢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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