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家分成小家的时候,爷爷瞒着儿子和媳妇们,保存着借贷给他人的若干字据,这些字据累计总额,据说不亚于郭氏家庭现有土地的总值。为什么会这样?是想隐瞒?是怕露财?还是为了怜惜借贷人?个中原因,除了爷爷谁也不清楚。凭自己的猜想,很有可能是与志向的改变有关。隐匿借贷字据这事,既然长辈不想让晚辈知道,那当晚辈的也就没有必要去打听,退一步讲,哪怕就是知道或知道一些,也只能以家德为善,佯装不知道,以尊重他老人家的意愿。
分家后的三家人,仍一道门进一道门出,在一个灶头上做饭吃,一间堂屋内供奉先灵,外人看来依旧是一家人无恙。房内人当然明白,是那大幕似的大门挡住了外人的视线。
分家后的爷爷,肩挑的重担已经卸下。儿子们按时交清养老的粮食。儿子们交的养老粮,二老每年至少要剩下一半,按理说不用再种地也可以了。可是爷爷的禀性是闲不了关不住的,他除了种分家时自留起的近半亩良土外,还嫌力无用武之地,又在分给儿子的地界内,开挖二荒地(指熟地丢荒一年以上的地)来种。正当他们过着无忧无虑、无拘无束、充满着闲情逸致的生活时,世道巨变,佛教风盛行。爷爷和婆婆在佛教风的泼打下,一点也抵挡不住,就像绵羊一样乖乖地皈依了佛门。自此以后,爷爷和婆婆改变了许多生活习惯,比如,在过去,粮食多时,主要是存放着搞借贷,而今则是留卖现钱。过去遇着善事偶尔捐赠,而今是只要碰着,多少都要捐赠施舍。过去每月里只是初一和十五才把斋吃素,而今是天天长年吃素。与此同时,还忌食有生命的一切食物。
佛教,它倡导的是积德行善普度众生。认为人间万事皆空,人的今生是前世修来的,来生是靠今生造。在行圈内的男女老少都视同同胞兄弟姐妹。爷爷和婆婆时常去私人家或寺庙里参加佛事活动。随着时间的推移,佛事活动的增加,再加上师兄师妹们的磨舌劝说,自己已有欲达觊觎恕罪的愿望。为使祈望能尽快成为现实,不顾儿子和媳妇们的反对,执意将自已住的厢房和侧房腾空,用来设立“佛堂”和“经堂”。“佛堂”里供奉释迦牟尼,“经堂”里供奉观世音。他的举动得到了寺庙里师傅们的鼎立相助,也得到了所谓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的赞许。就在房子腾空后不几日,那绢丝挂对式的释迦牟尼佛像和鎏金镶嵌在佛龛里的观音菩萨像,已敬请至家。此外,还购进了与此相关的供品和用品。据不完全统计,有坐式木鱼两个,手木鱼一个,铜磬两个,铁香炉三个,手铜铃一套,铜质坐式燃油灯三盏,铜质高台落地式燃油灯两盏,铜质桌立式燃油灯一盏,铜质蜡台四个,供桌和踏凳各两件,佛珠十串,草编蒲团三十个,香檀木五十斤,清油四十斤,香蜡供品(水果、素点)若干。有关“佛堂”和“经堂”的物品和用品齐备,只待择吉日“开光”了。
“开光”是佛行供奉神灵必不可少的仪式。据说“开光”后的神灵,他才能有上入天庭下达凡尘的仙之灵气,人间疾苦他才能通晓。因此,“开光”是一件庄严而又严肃的事情。主持“开光”也是有条件的,并非是人人都可以。“开光”操作者,他必须是该地区内众信徒公认的有教德有威望的人。爷爷供奉的神灵“开光”日期和主持人是当地佛教会决定的。“开光”的前一天,厢房和侧房,里里外外统统打扫干净,房内用柏树枝叶升烟熏过,之后上锁保洁,待“开光”时辰快到的前两个小时左右,开门掸尘,再次用香檀木升烟熏,又锁门保洁。“佛堂”和“经堂”无形中显透着庄严神威。
“开光”那天,说来也确实有些奇怪,因为头几天接连天气都不好,不是风就是雨,这天,天神似乎显灵了,一不刮风二不下雨,太阳躲在薄云里,不冷不热天气很好。早饭后,四面八方个个衣冠整洁,洁过身的人(佛教规矩,凡是参加佛事活动的善男信女,必须洗过澡后穿上干净衣服,女信徒还要包头扎裤),陆续来到爷爷家。中午,“开光”的时辰到了,门打开,一股幽香随之溢出,沁人心脾。在“开光”主持人和主人家的带领下,信徒们鱼贯而入。进房后也是有规矩的,正前面是“开光”人的位置,他的后面才是信徒们的位置,横竖位置没有名次,但是要求人与人之间的间距是以跪拜应不相撞为宜。这时,供桌上敬请的佛像和菩萨已经到位,香、蜡、油灯已经放明。大木鱼第一遍响,信徒们鸦雀无声各就各位。大木鱼第二遍响,信徒们目视前方洗耳恭听“开光”人诵经。仪式完毕后,佛像和观音敬请归位。稍歇片刻后,正式佛事活动开始。佛事的站与排立的格式,与“开光”仪式雷同。主持人(师傅)在神灵面前诵经,后面的众信徒只须目视师傅的举止照葫芦画瓢,他跪你也跪,他起你也起。不同的是他手拿经书,你手拿点燃后的香,当经文念到一个段落带有音节提示时,众口一词诵唱(帮腔)“阿弥陀佛”。与此同时,兼有跪拜或作揖的动作。念经人念诵经文时,多半会敲打手铃和手木鱼。期初,诵经大段结束,经文全部念完才敲打大木鱼。整个佛事的诵经,声音宏亮,节奏感强,气势让人瞠目结舌。佛事活动期间,众信徒同在一道门进出,同拜一尊佛,同念一道经,同食一锅饭,那种情景,那种氛围,真是使参加者提神,让目击者流连。
自从佛像和观音“开光”以后,爷爷婆婆二老的事就多了起来,每天早晚要按时去点灯燃香和跪拜,时而也念诵些经文。爷爷不遗余力地念经、背经和抄写经文,遇到孤本经书时,还专门买来棉纸裁成一致,把经文抄录装订成册,还分送给无经书的兄弟姐妹。由于爷爷的刻苦,不多几年,爷爷的诵经水平有很大提高,毫不夸张地说,丝毫不亚于专职人员的水平。但是,由于过于热衷于念经诵佛,生活方面是十分节俭,对神灵佛事倒是倾箱倒箧,从此也就忘记了家庭的亲情关系,忘记了儿女儿孙们,乃至后来孙儿孙女们一见到爷爷撒腿就跑。到后来,就连自己家吃的两斤花油,都要靠婆婆打柴去卖,换钱买来。
人啊,自己愿意吃黄连,就是老天爷也莫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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