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好半天了,哥哥吃过饭就出去了,这个时候都还没回来。”我妈凌家莲对我父亲郭锡荣说。
我妈之所以那么说,主要是近段时间世道乱,牵肥猪儿(绑架人质)的事情经常发生。另外家的侧面临深山老林,夜间常有花豹、野猪、狗熊出没,怕伤人。
在母亲的敦促下,父亲只好提着灯笼,壮起胆子去近邻家里找。也算是运气,刚走到第一家就找到他了。大舅舅(凌自成)正在与张幺公聊天喝酒,他二人谈得正起劲。我父亲见状只好熄灭灯笼陪同坐下,想听一下再说。大舅舅来了好些天了,又是一个好吹牛的人,所以四邻的人都认得他,老少都习惯跟着我父亲喊他大老表。他吹他打火药枪是如何厉害,在绥江大沙坝是数一数二的,枪枪命中,有时一枪还能打下两、三只斑鸠。张幺公听后,认为大老表的话无非是大席中的小菜,他毫不掩饰地当着父亲的面对大舅舅说:“真是小巫见大巫,还好意思拿出来说。如果诚心要打斑鸠,我一枪要打几十个,捡都不耐烦捡,要用叉头扫把来扫。”大舅舅虽说年纪轻,可是在打鸟玩火药枪方面也不是初出茅庐,至少也有了五、六年的历史,所以对张幺公的话,他认为纯属吹牛。于是,他对张幺公说:如果你一枪能打下几十个,我手板心里煎鱼给你吃。张幺公说:大老表,事不为人,人为事。天下的事都是人做的,看似不可能做的事也有可能做,俗话说,宝剑锋从磨砺出,只要功夫深,铁棒也能磨成针。你功夫到,事自然能成。不管张幺公费了多少口舌,大舅舅只抱一个念头,那就是张幺公在吹牛,说大话。看着无法使大舅舅心悦诚服,张幺公想了个办法,对大舅舅说“你打两斤酒给我吃,我就露两手给你瞧瞧。”我父亲在旁边坐着,听他们说的话,晓得三言两语一时难以收场,就劝大舅舅改天再说。张幺公本来就是想逗年轻人玩玩,见我父亲多次催着走,加上时间也实在晚了,也就说,要得,改天你把酒备好了再来。父亲点燃灯笼与大舅舅一起回家。到家时,没等大舅舅洗完脚,公鸡就打鸣叫第一遍了。大舅舅上床后,老想着张幺公的话,依然认为是荒唐的大话,辗转反侧睡不着。他期盼着天早点大亮,好去找张幺公理论理论还未尽兴的事。但是,大舅舅终究是年轻人,不一会儿,他还是敌不过梦虫的侵入,去梦周公了。
第二天,太阳都爬了一竹竿多高了,他还在呼呼大睡。我母亲做好早点,去喊了他几次,他才起了床。吃完早点,他刚要出门,被我父亲喊住了。父亲知道他想去找张幺公,怕他去顶起牛来伤了大家和气,不想让他去,就约他一起去马马石侧边找爷爷。因为爷爷与张幺公是同时代的人,只不过张幺公要大爷爷约 20来岁。他们原是同乡,后又是一起迁移来马马溪的,爷爷对他比较了解,所以想先问清楚爷爷,张幺公到底有没有那般手艺。到了爷爷那里,向爷爷一说,爷爷介绍说:张幺公在丹棱时,在家的时间,一般是过年过节才回来,平时基本见不着他,听说是在外头学手艺,具体学什么,有多大本事不太清楚,只听人说过他学过上、下册,究竟有多少功底我们也说不准。据说他成天弓腰驼背,走拢哪点就蹲着这毛病就是学艺留下的。爷爷的一番话,非但没有打消大舅舅的疑虑,反而更吊起了他的胃口。在我父亲和母亲的劝说下,大舅舅暂时停止了去找张幺公理论的行动,但是,那些话却依然在大舅舅脑海里回响。
事后的第三天,天气很好,不阴不晴也不雨,天上也没有刮风,大舅舅自己找爷爷借来火药枪,说耍着无事,想到山上去玩玩,打斑鸠,爷爷也晓得他玩火药枪玩得很好,在大沙坝上有第一枪手之称,因此也就毫无顾忌地把外猎用的一切给了他。吃过早饭,大舅舅就扛着枪到后边去找张幺公去了。张幺公见大舅舅来,就知道是约他去打斑鸠,于是简单吃了点冷饭,二人就出了门,朝山上走去。走了一山又一山,人还未拢,那斑鸠就飞走了,好象是知道有人来索命似的。好不容易发现有了目标,目标还老远,大舅舅就匍匐前进,快接近时,一声枪响,一只斑鸠应声滚落在地。不久,大舅舅又打着了第二只。张幺公一枪未放,一只斑鸠也没打着。大舅舅见张幺公行动迟缓,一只斑鸠都没打着,更加认为张幺公是吹大话、瞎吹牛的狂人。因此,当两人靠拢在一起时,大舅舅就说:“你不是说你一枪能打几十个斑鸠吗?咋个今天一个都没打着呢?”张幺公说:“大老表,你是不是要跟我打赌?”大舅舅说:“打不打赌不说,反正那两斤酒我是认了,但就要看你是不是真有本事。”张幺公听了大舅舅的话,气得火冒三丈,因为他最恨哪个说他没本事。他少年离家学艺,吃尽了苦头,就是因为有人骂他一辈子无本事。没有本事,这几个字对张幺公来说,有着切肤之痛。但是张幺公也不愿意得罪大舅舅,于是他强忍住心中的不满,和颜悦色地对大舅舅说:“千载劝言难诚服,醍醐灌顶莫奈何”。大舅舅是读过书的人,对佛学也略知一、二,他明白张幺公说的是什么。但他不信张幺公吹的牛,张幺公也毫无办法。他们又一起转了一些林子和山头,却还是未见着什么斑鸠。
下午了,远处和近处的农家都升起了袅袅炊烟,大家开始做晚饭了。早上出去觅食的飞鸟已开始投林。大舅舅和张幺公来到了坟林岗坪子头。张幺公说他想方便一下,大舅舅说他也想去,于是两人就各找地方蹲下,两人相距十来米远。在他们蹲着的地方,有几根结籽多年的枧子树,而这些枧子树平时就是斑鸠投林时的跳板。两人蹲着,大舅舅又说起了旧话:张幺公,你不是说你一枪能打几十个斑鸠吗?今天怕不行了,算是白跑了。听着大舅舅的风凉话,张幺公心想,看来这个人你如果不杀杀他的锐气,他还真以为天是老大他就是老二了。于是,张幺公就把“忍”字改为“教”,对大舅舅说:为了让你心悦诚服,今天我就破格露两手给你瞧瞧好。但我们得约法三章:一是事后不准对外讲,你晓得就行。二是你蹲着解手不能起来,更不能打枪,不能说话,要装哑巴。三是我枪响后,打下的斑鸠由你去捡,我最多拿走三、五个,剩余的你拿走。还有,你要记住打两斤酒给我吃。大舅舅说,只要你说的是真的,你就是再加点码都要得。张幺公怕大舅舅不守信用,就说:你敢发个誓吗?大舅舅说:怎么不敢?如果我不守规定,天打雷劈。张幺公于是顺手拿起火药枪,扯掉引砂草,倒出铁砂,重新抓了一把细铁砂装进枪筒,拿枪在手,依然蹲着解手,嘴里叽里咕噜地起咒,瞬间,那些大小不一的斑鸠像是着了魔似的,成群集队地向二人蹲着的侧边枧子树上飞来,好象没看见蹲在树下要它们命的人。不一会儿,枧子树的枝头上站满了斑鸠,好像结满了果子。这时,张幺公的枪响了,斑鸠扑扑往下掉。究竟有多少,大舅舅估算了一下,除了树上卡着两、三只外,起码都有30 只。这么多的斑鸠,可要想个办法才能拿走。
亲眼目睹了张幺公打斑鸠的场面,大舅舅心悦诚服,对张幺公表示,这回自己是诚服认输了,并当即表示要拜张幺公为师。张幺公早就防着他有这一招,他问大舅舅:你看我这人怎么样?大舅舅说,很好啊。张幺公说,我问你看我是不是像正常人?大舅舅仔细看了会儿说:是有点不正常。张幺公说:那么,你学来做什么呢?我年轻时也和你一样,健健康康的,可自从学了这种手艺后,身体就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正常人、残缺人,二者选一。我们这行就是这样,有艺无常人,而常人无教艺。我不是怕接烟火的后人都没有,我学的教艺是不会轻易放下的。要知道显露一次教艺,自上一道枷,枷上多了,气就出不了,只有等死。我好些年都没有用龌龊的杀生教艺,都是在做一些有益于人的好事来弥补青年时的糊涂。大老表,你是年轻人,前途还很远大,没必要入这样的邪教。我跟你赌是开个玩笑,不能认真,但其他的,你就不要乱讲,大家是图个高兴。最后我还是要讲一句话,事不可能就有可能,这话虽然是教本上的,但却是事实。天地无盖,风物要放眼量,山外有山,楼外有楼。还是不要去乱想,老老实实、本本份份做人。
大舅舅听了张幺公的一席话后,没再多说什么,扛着枪,提着斑鸠就回家去了。我母亲见这么多斑鸠,问起来由,大舅舅就回答说是张幺公打的。爷爷、父亲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张幺公显露教艺,大家也都劝大舅舅不要去学教艺,大舅舅也就自然打消了学艺的念头。第二天,他还真的给张幺公提了两斤酒去,再次表示了自己认输。
此事后不两年,张幺公彻底悔过,将教艺书的上、下两册埋在了土地菩萨的脚下。张幺公是临近解放时病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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