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 非 清华大学
毛 尖 华东师范大学
要在幽暗之处寻求光
文/ 格 非 毛 尖
[美]麦尔维尔《白鲸》中央编译出版社2020年版
毛尖:您在小说中反复地书写江南,即便是以北京为地理空间的《登春台》,也隐藏了一个江南在其中。这种让人物以地理参差的方式回望故土的形式,有什么哲学深意在其中?
格非《登春台》译林出版社2024年版
格非:刚刚谈了古代的某些传统文类与现代小说的区别,事实上二者还有一个共通的主题,还乡。在古典传统里,《荷马史诗》的奥德修斯在外漂泊二十年返乡,《左传》里公子重耳在外流亡十九年返乡;在现代小说内部,詹姆斯·乔伊斯的《尤利西斯》重写了《奥德赛》的还乡主题,只不过历经二十四小时回到家中。我特别喜欢的一位德国浪漫派大师——诺瓦利斯,他说过一句名言:“哲学就是怀着一种乡愁的冲动,到处去寻找家园。”现代哲学其实就起源于乡愁,故乡的失去导致了哲学的产生。尼采也说过,自己的写作来自于无家可归。我们为何要还乡,为何要寻找故乡?还乡对我与我的小说写作到底意味着什么?只有在家里,我才觉得自由无拘,只有还乡才能恢复自由与轻松。如今的社会,虽然是“不可抵达”的,亦使我们不可返乡,但返乡仍一直是现代小说家创作的强烈动机,古今中外都是如此。这个,大概能解释我小说中始终存在的江南。
毛尖:您的小说常常用具体的个人来理解、解释当代,而与此同时,您在表现个人的情感时又极为节制,但在您最新小说《登春台》的结尾,和您以往的小说一样,又发生了明确的抒情。您怎样看当代抒情的困难?如何理解几乎发生在您所有文本结尾的抒情?
格非:为什么在今天抒情会变得困难?为什么小说家在抒情的时候要特别节制?我们今天的小说写作,需要重新处理情感问题,这是因为当今社会的物质条件发生了根本性的逆转。小时候我读《红楼梦》,宝玉和晴雯二人,到了几乎生离死别的时候,交换贴身衣物,使我受到很大震动;母亲也给我讲过一个故事,她住江北,过江投奔江南的亲戚,我的小姨妈送她去江边,按照当时的时间观念和地理观念,她们觉得江南太远啊,过江就见不着了,两人坐在渡口,互换了袜子,母亲说她一直保留着妹妹的袜子。今天不会再发生这样的故事,发达的交通已经改变了我们所感知的地理空间形态,我们也不再像古人那样,有那种浓郁的情感需要表达——对当代人来说,感情所处的位置发生了巨大变化。所以,一定要说的话,发生在我小说结尾的抒情,是某种回访时间的愿望吧。
《红楼梦》剧照宝玉晴雯诀别
(文字整理:赵偲源)
来源:《小说评论》2024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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