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譚》的第三个故事,来自我一位云南的前同事,所谓树要吃人,人爱食菌,菌子吃得多了,也总有那么些关于菌子的异闻。
大斌是和我同一届进公司的同事,他来自于云南的一个小镇,却长得人高马大,颇有东北壮汉的模样。虽然从小到大我全国各地没少去,但云南确乎从未造访,有时候他谈起家乡的往事,我们便总会凑过去听。
前年年末他和在云南本地相恋多年的姑娘完婚,回来后他带给我们好几袋子的喜糖,里面我最喜欢吃的便是酸角糕,他见我喜欢吃便邀请我去云南游玩吃菌子。说起云南的美味,大斌总是不吝展现他对各种菌类的喜爱,在他讲述的诸多往事里,有一奇事他最为钟意,正巧也是和菌子相关的。
1 拾菌
那还是大斌刚上本科的时候。
时至6月,端午前夕,学校里部分学生已放假回家,他们这间寝室就剩了大斌和阿文两人。
一场夏雨骤然间倾盆而至,二人便被困在宿舍中,闲来无事间,这俩云南本地的小伙掰扯手指数着日子,学校有座后山,这场及时雨一过,算着菌子也该露头了。
大斌的手机嗡嗡震了一震,他点开短信,是来自当地政府的通知,劝大家谨慎吃菌,勿采野菌。
在大斌和阿文眼中,这则短信如同“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告示一般在手机屏幕上闪闪发光,仿若塞壬的歌喉在呼唤着他们去采撷菌子。
这夜凌晨一点半,两人被闹钟叫醒。
“要克捡菌子了,快点快点。”阿文催着大斌穿好衣服,套上雨衣,两人便悄然摸出宿舍,一溜烟奔向学校后山。
前一天开始的骤雨势头已尽,只稀稀拉拉地往下滴坠,但空气中潮湿得很,呼气进出的仿佛是一团粘稠的果冻,塞得肺眼子喘不过来气。大斌踩着雨靴,一步趟起一大撮水花,学校里年久失修的下水系统大概又经历了一场生死攸关的考验。
“克火啦,你瞧瞧山上。”阿文拉住大斌,大斌拿起电筒向前一照,照得白花花的雨水闪得透亮,他关了电筒,眯着眼睛远远瞧去,只见得黑黝黝的山上迷蒙地闪着无数光点,似乎有几十上百个电筒在山间林里逡巡,“叫你早点起床来,你还说菌子不会长脚跑了,今天这后山非叫人翻个底朝天,咱们怕是连菌子须须都挖不到哩。”
大斌重新拧开电筒,两人继续快步前行:“还不是怕宿舍门口的大娘没睡沉,抓咱俩个正着?”
“那山上的人就不怕啊?”阿文一边嘟囔着,两人一边踏入山路小径,山间弥漫着雾气,手电筒的光几米外就散成白糊糊的一片,大斌想起小时候和家人半夜上山采菌的旧事,大抵也是这般光景。
走了有一小会儿,两人见边上坡度较缓,便不约而同从山路拐出,雨夜山径,自是要小心失足滑下,还好大斌和阿文装备齐全,这雨靴很给劲,每一步都扎扎实实。
牛肝菌是雨季第一批露头的菌类,牛肝菌一般棕色的伞头,白胖胖的身子,平日自然很很好辨识,但在这雨后雾霭氤氲的山里,非得趴在地上一寸一寸地摸索才能从遍布枯枝叶的地里寻见一两颗新生的小菌仔。
大斌佝偻着腰,一手擎光,一手执树枝,像个盲人过马路一样扫开地上的枝叶。才没过一两分钟,就听到阿文兴奋的喊叫,大斌赶过去一看,原来在一片松针落叶的掩盖下有三株黄油油的小菌,大斌认得这也是牛肝菌的一种,他们一般唤作“黄饼子”,阿文宛若虔诚的信徒,伸出双手将几个“黄饼子”轻轻拔起,还真别说,这小菌仔细弱的菌丝带着点泥巴就被轻易拔出,看着格外鲜嫩,可不就是喊人快来把自己吃掉嘛。
开了个好头,两人便继续在雨夜寻菌,大斌零零散散也挖了些,多是新生的牛肝菌,挖菌子简单,寻菌子着实是个体力活,但大斌一想到之后吃菌子的口感,涎水止不住上涌,也就有了气力。
又在地上拾捡一阵子,大斌头上突然照来一束光,他透过指缝大致见得是撞见了另一路摘菌子的人,还正纳闷是谁呢,就听见教导主任熟悉的声音传来:“哪里来的小娃子,这么晚还在山上逛?”
“王主任,是我们啊。”大斌扶着蹲久了的腰身站了起来,对面的电筒光移走了些许,不那么晃眼,大斌也看到了披着雨衣的王主任,他手上似乎也拎着个袋子,分明也捡了一大堆。阿文听到声音,也凑了过来,大斌加上阿文两个人摘的分量,看着还没有王主任一个人的多。
“你们两个小娃子,夜里要注意安全啊,山路湿滑,赶快拾掇完了下山啊。”平日里一向严肃的王主任今天竟然没批评他们,毕竟采菌子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共识,被人撞见也略有尴尬,这不,临了走时王主任还说他来的路上有一大丛,让他俩过去搂一眼。
二人待王主任身影一消失,就循着他的来路摸索过去,没走几十步果然就见到一大丛成片的鸡油菌,像是地毯一样铺个满地,难怪王主任特意和他们说了下,感情是菌子太多,一个人采不完,别说一个人,就是来一个班,也得采上个把小时呢。
鸡油菌没有白胖的身子,全身都是黄澄澄的,两人蹲下来各自采撷,阿文边采边哼唱像是儿歌似的曲调,说是小时候从别人学来的采菌歌,不消一会儿,两人的袋子也像王主任那样满满当当了。
夏日天亮得早,才五点钟东方就鱼肚渐白,雨霁天清,两人背着满满一袋菌子下山,山风一吹,昨夜沉闷而湿润的气息被逐渐荡尽,大斌回头望向这座宝山,还能见到如萤火虫般的光点在山岭间悠悠晃晃,大概还有不少人未归返。采这么多菌子,又在校内,大家自是吃不完的,但从没人说过浪费,毕竟菌子长在山里也是白瞎了野生动物,还不若让人采去了呢。
当大斌冲凉后倒在宿舍的床上时,几乎一沾枕头就睡着了,荞麦枕头沙沙的响声伴着阿文隐隐约约嘟囔的菌子火锅,大斌带着笑容遁入梦乡。
2 食菌
大斌摇醒阿文,两人共吃了一碗泡面后,便开始盘算怎么拾掇这些菌子。阿文信心满满地从床下抽出来一个电锅,说是可以做菌子火锅,两人一拍即合,前往超市购置菌子火锅的材料。
为了能让这野山菌物有所值,锅底自然不能是清汤寡水,非得是高汤才行。宿舍里没条件熬大骨,炖鸡汤,好在超市里也有价格不菲的罐装土鸡汤兜售。
至于其他火锅配料,阿文带着大斌钻进了一个菜市场,里面豆皮,粉丝,都比超市便宜了太多,甚至阿文还从店主那里要了一把子盐,一把子鸡精,还有几颗干枸杞。
购置完毕,两人返回宿舍,虽然学校已经有不少人回家过节,但走道上还是一堆雨后的泥巴鞋印,估计宿管大妈看到又要头疼好久。
两人回到宿舍后就开始准备食材,先是把阿文闲置了一个学期的电锅好好清洗,然后两袋菌子,也挑肥拣瘦,必须相貌端正的菌子,才有机会被放进脸盆洗净,这等奢侈的吃法,怕是连清宫的皇帝都未曾歆享。
牛肝菌个大,阿文用水果刀都切了一切,至于鸡油菌,采到的个头较小,直接去煮大概也无甚影响。至于其它食材,两人也就做简单处理,虽说昨晚一夜有雨,但到了下午时分,天气还是燥了起来,大斌把风扇打开,徐徐小风一吹,倒又惬意起来。
准备妥当,已是下午四五点钟,阿文把电锅接通电源,大斌则是打开那罐土鸡汤,哗啦啦把里面的半只鸡连汤带水一股脑倒进锅中,又兑了些水进去。阿文用勺品鉴了一小口,然后说:“还不够鲜。”说着就打开小袋子,将刚从菜市场饶来的鸡精和盐,一把子撒将进去,然后合上盖子只等水开。
等待的时间似乎分外漫长,或许也是这锅火力不足,但好在多等了几分钟后,鸡汤终于开始汩汩冒泡,阿文和大斌立刻往里面丢各种菌子,丢到锅里的鸡汤几乎埋不住菌子才悻悻作罢,重新盖上盖子,需再等上一二十分钟。
大斌和阿文几乎是带着涎水在熬这段时间,就盯着透明锅盖里上下翻腾的菌子,每咕噜一下就像是锅里的菌子在窈窕地招手,呼唤他们揭盖欢飨。
然而就在大业将成之时,只听得电锅电热丝啪嗒断开的声音,脑袋顶上的风扇吱吱哇哇地停转,然后就是隔壁一些寝室此起彼伏的叫骂声,两人面面相觑,过了好几秒才意识到大概是寝室停电了。
大斌和阿文也马上加入了这场叫骂之中,但顷刻间宿管阿姨就爬上来用粗嗓门吼道:“哪个寝室发勺开大功率电器了?把整栋楼的保险都烧了!叫哦查出来定有你们好看!”这一番咋呼,大家纷纷缩回头去,噤若寒蝉。
“克火嘞,可惜了这剩下的一大盆菌子,明天就得扔咯。”阿文拿着洗脸盆,里面还有大半盆被洗得晶莹剔透的菌子,“但这锅里的菌子,说不定还能抢救下,刚才煮了多久了?”
“大概,十五分钟是有的吧?”敢情大斌和阿文光顾着对这锅里的菌子流口水了,谁也没拿个表计时。大斌拿不准时间,心里又痒痒地,电风扇停了,他只能拿着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那差不多,再在滚水里多烫烫就差不多了吧”阿文也底气不足地说着,先把锅里的半只鸡捞出来两人分食,这小雏鸡本就不大,半只让两个男大学生吃更是瞬间就只剩下骨头,大斌用鸡骨头剔着牙,寻思着锅里的水怕是都温了,俗话说温水煮青蛙,但倘若真是温水,不晓得能不能煮熟菌子。
“不等啦,”阿文看着大斌扇扇子,越扇越心烦,先个忍不住,只见他用筷子挑出一个牛肝菌片,然后小心地递入嘴中,细细咀嚼。
“怎样?”大斌撂下扇子,也跃跃欲试。
阿文又吧唧了两下嘴巴,这才慢条斯理地说:“以我多年吃菌的经验,我寻思这菌子大抵是熟了罢。”
大斌一听,也顾不得什么“红帽帽,白杆杆,吃了就要躺板板”之类的吃菌教条,夹住一块鸡油菌就猛塞入嘴中。
鸡油菌,为何人称“鸡油”,正是因为它饱满的褶子最擅长吸汤纳味,这一口下去,大斌只觉得一股鲜香的鸡汤在口中爆开,那菌子徜徉在宏大的高汤交响乐中,反而只剩下层次递进的口感,大斌一口一个连灌三四个菌子,却如同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囫囵下去,莫得尝出个中滋味,但这才叫好吃嘞。
大斌和阿文就这般你一口我一口,别看刚才菌子把锅里填得满坑满谷,在两个小伙子的前后夹击之下,锅内很快就扒拉不出来成块的菌子了。阿文摸摸肚子,除了刚才的丁点鸡肉,也就这几口菌子,鲜香足够,但其实完全不顶饱。
他捡起大斌丢下的蒲扇猛摇了两下,感叹道:“诶呀,不尽兴不尽兴,忙了半天才吃上一口。昨天一晚上还没睡好,我先去困觉一会儿。”
大斌这一米八的身段,这几口怕是连半饱都称不上,虽然也忙活得略有倦意,但总不能空落着肚子睡觉不是,吃了菌子也瞧不上食堂的伙食,他突然想起阿文今天带他去的菜市场边上有一排平房,隐约记得是几家小馆子,说不定能觅到晚餐。
天色已经稍晚,宿舍内更黯了些许,大斌顺手开灯,然后才意识到宿舍已断电好久,还不知何时能修好,此时阿文昏昏沉沉上了铺,已鼾声如雷,大斌用凉水搓了下手,踩着拖鞋奔着馆子就去了。
3 市菌
夕阳垂落,街道两旁的灯次第点亮,大斌走来菜市场,才得见边上的那排房子虽然都挂着「实惠小炒」,「便民食堂」类似的招牌,其实也都不知荒废几久,萧瑟得很。大斌正欲去别处觅食,突然见巷子尽头有斑斓灯火,人影幢幢,便顺着这窄巷向前摸去。
那灯火看着不远,走起来还是有小几百米,大斌还琢磨着这地儿是哪里,怎么从来没去过,前面喧哗之声就骤然增大,似乎是谁把音响的音量扭到尽头。
嚯,张灯结彩,好不热闹,这分明是个夜市。街坊两边都是灯火通明的门面,红黄灯带把每家招牌都点缀得格外亮堂,街上人来人往,很多家店口都聚了大丛的人在同店家讨价还价,大斌凑过去一看,原来是个卖菌子的集市。
这不,这家「永寿堂」口,三四个人都在扯着店主袖口,为一个看着就蛮大又吓人的灵芝唇枪舌战,另一边似乎主打鲜货的「菌窝窝」,店外铺满了成堆刚从山上摘下来的新鲜菌菇,店员稍作挑拣就成袋卖出,相形之下,阿文和大斌采的两袋菌子可真就小巫见大巫咯。
“诶,这位哥们,想要什么菌子,我这里都有门路。”大斌还在东张西望,冷不防就被一个贩菌的卖家盯上,想要强拉进店门。
大斌连连摆手,一个闪身躲过店家的老鹰扑食,“我只是看看来的,不忙不忙。”
大斌边走边看,这里不仅只贩售菌子,似乎还有试吃的活动,他看到一家店直接把门面支出到街上,正现场制作某种菌菇炸串。那菌子通体洁白,身形纤长,正好能竹签穿过,这菌子大斌没见过,只看这菌中间还蓬开一撮菌肉还是菌丝的玩意,像是芭蕾舞者的小白裙子。
这家店大概是最紧俏的铺子了,前面围着几十人翘首而待,有个女的拿过刚炸好的菌子,也不怕烫嘴,张口就吃,大斌见那个人皱起眉头:“怎么有点发苦嘞,不是炸过头了吧。”
“你这个勺婆子,这么板扎的东西不要给我啊。”旁边等的人又饿又气,直接破口大骂,大概是觉得这女人在刻意讥讽他们罢。
大斌本想凑过去尝个味道,但看排队的人着实太多,只好继续前行,又走了几许,终于看到了个正经吃饭的馆子,标牌上就是简单的「过桥米线」四字,但不知为何,灯牌上的灯光让人看得格外温暖。大概是夜市快到尽头,这家米线店里只零星几人就座,大斌走了一会儿也饿得慌了,便毫不犹豫推开半掩的门面走了进去。
店内未开空调,连风扇也没有,但半掩的门吹过穿堂清风,这热气腾腾吃米线的火热之地,竟然比户外还凉快些许。
大斌来到前台等着点餐,前台没人,似乎在后厨忙活。他低头瞧了眼价格表,都是一锅米线加各种配菜,十块吃饱,十六七块的档位能加进去七八样配菜,可堪过桥米线里的饕餮盛宴了。
片晌工夫,店主(或许兼任店员)从后厨走出,大斌一瞬间只看到一个菌子向自己走来,还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个二十来岁的漂亮大姐姐,头上戴了个菌子模样的红帽子,和身上的黑衣服红围裙倒是蛮搭。
“怎么头上带着个菌子帽帽呢?”大斌忍不住问。
小姐姐望着大斌看了一瞬,然后笑颊粲然地说:“这菌市最近搞活动,很多店铺都发了这样的的装扮,我觉得有意思就戴上了。”
她一面说着话,走到店门口在门外翻了下「营业」的牌子,看样子是打算打烊了,“你是最后一桌,想吃什么啊?”
“这才七点多就歇业了啊。”大斌点了三两米线,一样菜,三样肉,然后就见小姐姐钻进后厨忙活,出餐那边也有窗口,可以瞥见后厨景象,两人就在出餐口那个空档继续刚才的谈话。
“快端午了吖,早点回家,食客也不多了。给你做最后一份。”她说着把米线下进滚水,大斌闻到了锅中米线逐渐柔软时绽放的淡淡的米香,“我这里还有些今天刚烧的锅烧肉,还有点煮好的菌子,不吃就浪费了,见你有缘,全给你下进去了啊。”
大斌只见着小姐姐拿起一块足有拳头大小的锅烧肉,全切把了,等粉烫好了,和大斌挑选的牛丸,午餐肉,鹌鹑蛋一块放了进去,又从旁边锅里捞了些煮好的菌子放入米线锅中,盛了满满一碗推了出来。
大斌小心地端着米线走到对着台口的位置坐下,此时小店里最后一位顾客放下筷子,擦嘴走出店铺,店内就只剩下了两人。后厨里小姐姐似乎还在忙活收场,只听得声响。
大斌也是饿得急了,倒了几滴麻油拌开,然后下箸先挑起一簇米线入口。他立刻感觉一股暖意从嘴中蔓延开来,那米线顺滑而又劲道,饱满且富有弹性,一口气吸下,连咀嚼的工夫都可省下。而且奇的是,这米线竟又鲜又香,大概浸润在菌菇与高汤中久了,也混迹出了一点山珍味道。
然后就是那意外之喜的锅烧肉了,大斌咬下一块,肉汁似旋,入口即化,鲜嫩得已不似猪肉。伴着山野菌菇与大碗肉香,大斌几乎是饕餮一般将三两米线风卷残云地吃完,连汤汁都没有放过,那汤清爽却不清淡,糅杂了一碗中所有的营养与滋味,食罢只觉得整个云南的大山与夏天都被吃了下去,满足至极。大斌寻思,之前还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米线,回去定要和舍友们好好地安利一番。
大斌准备离开时,本来还想和那个红围裙的姐姐说下食客感言,但一时也找不见人,只好作罢,走时顺手把门带上。
当他回到宿舍时,阿文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宿舍终于来了电,风扇在头顶疲惫地转着圈,角落里一盏小灯将宿舍映得昏黄,令人安心又昏昏欲睡。
4 失菌
大斌那晚做了个蛮奇怪的梦。
他先是觉得自己躺在宿舍的床上,然后一个分不清男女的声音在耳边呢喃着民谣,他一睁眼就看到宿舍里每个舍友的蚊帐里都伸出一只修长的腿,随着旋律摆动,像是水下的水草随着水波摇曳。大斌赶紧闭上眼睛,马上又进入了下一段梦境。
这次,他似乎又开始举着电筒,向山上跋涉采菌,他一边摘一边上行,突然照到一个人影,他发现正是那家过桥米线店家的小姐姐,她还是头戴菌子帽,背着一个背篓,她转过身露出笑颜,竟比那微蒙蒙的月光还要亮堂,她对大斌说:“快回去吧,以后不要乱吃了。”
大斌听了他的话,拿着一碗盛了锅烧肉的米线,边吃边下山,山上的菌子闻到米线味都凑过来,缠住大斌的腿想爬进碗里,大斌吃得越快,那些菌子也就越兴奋地上攀,密密麻麻整座山都化成菌丝触手伸了过来...大斌就是在这个时候梦醒的,心脏扑通扑通像拨浪鼓跳得飞快,也出了身大汗,他爬下床把电风扇开得再大了点,之后一夜无梦。
转天早晨,大斌接到阿文短信,要来医院接他,于是大斌赶忙奔去医院。原来昨晚大斌走后没多久,阿文就在宿舍里上吐下泻,整个人浑浑噩噩,他趁着清醒强撑着去了医院。这模样都不用诊断,一眼就是菌子中毒,于是阿文来来回回折腾了一晚上,先是腹泻五六次,又做了催吐,最后挂了瓶吊水,大斌来接阿文的时候他整个人都脚步虚浮,怕是整个端午都得卧床静养了。
之后阿文说起自己的人生三大憾事,会开玩笑地说是:鲥鱼多刺,海棠无香,菌子没搞熟。
但和阿文吃了同锅菌子的大斌,除了那夜害了个噩梦之外,倒是精神得很,大斌自忖是后来垫吧了一大坨米线和各种汤汤水水,多少稀释了菌子未熟的毒性。
后来大斌又想去寻那家米线店,或是菌市,却怎么也寻不到了,菜市场那排倒闭的商铺再往前走就是居民社区,穿过去再走一点倒是有一家米线店铺,但店内布局不同,店主也是个凶巴巴的中年大叔,味道更是天差地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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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斌去年离职回云南去了,逢年过节我还是会和他微信问候一下,他最近还和我说要去云南旅游就叫他来招待,一定请我们吃上最新鲜的菌子,看来那碗有些神奇的过桥米线并没有给他留下任何阴影或是顾忌。也或许对云南人而言,吃菌子中毒已是家常便饭之事,反而是菌子没煮熟,吃了还活蹦乱跳,才是值得一说的奇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