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本故事所述之对话、故事均为虚构,如有雷同,定是巧合,请大家遵守国内法律,守护公序良俗,自觉抵制不良诱惑
因幡の白兎はワニを踏んで日本にやってきて、雪女は陽光が射して雪煙となって飛び散りました。
- 兔子篇 -
我于24年2月5日下午两点飞抵北海道的新千岁机场,开始我为期五天的札幌之旅。
这还是我第一次踏上日本的土地,虽然我生在北方,但从未前往东北过冬,也就没见过铺天盖地的积雪,而冬日的札幌最不缺的便是堪比人高的雪堆。铺满眼眶的雪在阳光下反折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泽,树干枝桠上坠着大坨雪盖,道路上行驶着没有屁股的方块汽车,鳞次栉比的一户建屋顶上,那厚厚一层质感如同刨冰的白雪,还有之前只在新海诚的动画里听过的,伴随着列车远离道闸时警示音的多普勒畸变...这一切的一切,都与我平日所闻所见相距甚远,我也确然感受到自己身处于一个自以为熟悉,实则陌生无比的国度。当晚入住宾馆后夜游札幌的JR塔,遍览当地夜景。转日白天转战円山公园,白色恋人工厂及北海道大学几地,一日奔波不停,甚至无暇停步好好吃上一顿,夜幕降临后饥肠辘辘,便在薄野站边上随便寻了一家汤咖喱店大快朵颐一番。吃过温暖的咖喱米饭,我寻思要去附近的狸小路商业街逛上一遭,体会下札幌的夜晚集市,也就是在汤咖喱店到狸小路之间短短的几百米,我撞见了街边一家名为Million Bunny's Bar的酒吧,透过茶褐色的玻璃,我瞥见店内穿着兔女郎制服的店员,神差鬼使地,我一时忘却了逛街的念头,径直穿过马路,推开那家酒馆厚重的大门。回想起来,我当时听到了微不可察的一声轻响,或许那就是我命运织线的跳转之声。日本发达的风俗行业一向是国内诸多人颇为歆慕的存在,从上个世纪90年代末流行的盗版碟片,到新世纪发达互联网环境下的种子磁链,日本的成人视频成为了国内许多男孩女孩们懵懂时期的性启蒙教材,也成为了国人一窥日本风俗行业的窗口。当然成人视频中展现的只是日本风俗行业真容的冰山一角,相当一部分AV女优在入籍某片商拍片之外,也会受雇于各类风俗场所,要价上千至几万不等,只可惜日本风俗场所鲜少接待外国游客,如果通过某些无料案内所这种中介预约,哪怕是靠谱的中介,费用也会翻上几倍,非要把嫖客宰个明明白白。话题稍有些扯远,日本的风俗行业有三大中心:东京的歌舞伎町,福冈的中州,而北海道地区,就属札幌的薄野欢乐街最为知名。薄野地区没有一个十分标准的地界划分,在札幌城市的诞生之初,薄野便被用于描述札幌城内风俗行业的交汇之处。在冰天雪地中热火朝天地忙碌一天之后,男男女女聚于此处,或玩闹,或畅饮,或寻觅肉体之上的共鸣与宣泄。随着札幌城市规模的壮大与1958年《売春防止法》和《風営法》的相继出台,当地的风俗行业也逐渐从最初的野蛮生长转型为了打着擦边球,又符合规范化流程的业态,薄野逐渐成为了札幌娱乐的中心地带,餐饮购物娱乐休闲都如同大杂烩一般交汇于此,点亮札幌的夜空。我那日走入的Bunny Bar酒馆,并不是很多人通常意义上认为的风俗场所,薄野自然有更多“硬核”的销金窟,无论是各种风格主题的泡泡浴,还是快餐模式的粉红沙龙(咬店),或者是派遣式服务,只要你想找自然都能寻到门路,但是面对更多只想要随意放松一下的路人而言,这种带点擦边性暗示,实则以放题喝酒为主打的“软色情酒吧”,在薄野的路边店铺中还是占了主流。“软色情酒吧”是我自己的一种叫法,这类酒吧有各种风格主题,而“放题”意味着不限量畅饮,自助餐的意思,于是这类酒吧主要是提供限时的畅饮酒水套餐,但为了能招徕顾客,选择了美女聊天陪酒这条路子,这点倒像是国内的商K,主打的就是一个酒水费用,当然如若客人和小姐他乡遇故知有说不完的话,付个出台费也能带回宾馆笙箫整夜,全世界男人下半身的那点事,大同小异。日本由于此类行业更为成熟,不同的酒馆也有更多的风格选择,我所选择的兔女郎风格自然是其中一种,樱花学生妹,日本女仆装,眼镜御姐老师,只要是你能想象的角色扮演,制服诱惑,新颖玩法,在这里都能寻到。Bunny Bar的门才刚推开,一股富含躁动与香脂的热气便扑面卷袭而来,将我发梢坠而未化的微雪瞬间蒸熨成细碎的水滴。酒馆似乎有两层空间,一楼店内几个戴兔耳,身着黑色兔女郎制服的姑娘在吧台前窃窃私语,二楼时不时传来男女混杂的爆笑之声。店内的布局倒是非常像美国西部电影中牛仔驰骋的酒吧,就是《荒野大镖客》里面,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叼着烟卷,戴着牛仔帽,踩着马刺靴子推开扉门走入的那种酒吧。吧内没有高悬的主光源,仅靠吧台,楼梯,墙侧以及桌面的光源点亮,这无主灯的设计非但没有让酒吧显得昏暗阴沉,反而让各种颜色的灯光碰撞出某种旧日摩登的质感。更有趣的便是我面前的吧台,并不是很多人想象的那种厚重木质桌面,取而代之的是一层玻璃,玻璃下面布置成赌桌的模样,骰子,筹码与扑克一样不少,如若坐在吧台边的黑色皮椅上,相比于酒客,更像是一个马上要豪赌一番的败家子儿呢。酒吧的店员见我走进,立刻放下手头的事情凑到我面前,身体稍鞠地叽里呱啦说了一堆话。对了,我的日语造诣大概也就比阿拉伯语要好上一点,除了“你好”,“谢谢”,“抱歉”,“再见”之外,恐怕就只剩下从抗日神剧中学到的“八格牙路”了。迷茫的我下意识把手伸向口袋,准备拿手机翻译,或许是注意到了我纯真而又无助的眼神,这个小姑娘操着蹩脚发音的英文问:“拆腻丝?英果里嗦?”“拆腻丝 Ok,英果里嗦 Ok.”我向天发誓,此时此刻模仿人家小姑娘的日式英语回答绝不带有一丁点的嘲讽意味,只是怕我经历过九年义务制教育捶打的标准中式英语会让她感到无所适从甚至产生言语的鸿沟,于是便有了这入乡随俗的回答。果不其然,这个兔耳小姑娘似乎听懂了我的回应,她又说了些话,看手势是让我稍等片刻,然后她上楼去找别的店员。我借这个空档更仔细地打量了下酒吧里店员们的穿着。作为兔女郎主题酒吧,陪酒的女孩们自然一水黑色兔女郎的紧身装束,衣服通过腰侧的绳子系紧。这衣服正面是个深V造型,尽可能把女性傲人的前胸挤出沟壑,袒露的胸口之上,颈部系一枚黑色的蝴蝶结,因为兔女郎的装束没有肩带,于是黑色的蝴蝶结将周围的肩颈映衬得更为洁白,成为了兔女郎上半身的一个视觉锚点,和头上戴的兔耳朵发饰共同构建出兔女郎的初见印象。而兔女郎的下半身则是黑丝网袜,没有渔网袜那么夸张的大孔,开孔却也不小,足下踩一双黑色高跟鞋,背后的屁股上有一团白色毛茸茸的兔尾。可以说兔女郎的装束以黑色为主色调,配上几点白色点缀,能把姑娘们姣好的身形与亮白肤色更好地展现出来,给看客极强的视觉冲击。很快刚才那个店员便喊来另一个个头稍矮,胸前勉强只挤出一条浅沟的兔女郎小姑娘,这个小姑娘用英语做了简短的欢迎,问我是不是初次来此,我说是的,她便拿出一份英文的菜单(姑且算是菜单吧),逐条向我介绍套餐和里面内容。Bunny Bar的放题饮酒套餐根据时间段和时长被划分出了不同的价格区间,酒吧从中午即开始营业,直到傍晚前价格都相对便宜,七点后一个小时的放题价格是2500日元,九点后升为3000日元一小时,如果开始没有买好足够的时长,后面又要加钟,则不论时间段,每半小时1500日元,也就是最高档的放题收费。在放题期间,由店家指定的啤酒,烧酒,乌龙茶和柠檬水都免费不限量供应,还有一份付费的酒水清单,那里面自然就不在放题饮用的套餐之内了。因为我还是首次造访这种酒吧,虽然平时小有酒量,但也不晓得札幌这种店铺水的深浅,我猜想大部分来客还是借着喝酒的契机与这里的美女聊天吹逼侃大山,甚至是对相熟的姑娘揩一把油,至于喝酒倒是次要的(但酒水定然也与姑娘的收入挂钩,你多开付费的酒也能让兔女郎店员更开心不是)。我询问如果我点了一个小时的放题套餐,她是否会和我一起喝酒聊天。这个姑娘翻过菜单,指向了背后的几项,说是有兔女郎陪酒要额外加1000日元每小时,指名姑娘姓名陪酒要更贵,而且姑娘陪酒的话,姑娘的饮品自然也要由顾客出,女士的酒水是1000日元。这位兔女郎的口语水平还是相当可以了,虽然仍有些许日式英语的口音,但流畅度已然碾压绝大多数国内的非英语专业大学生了。我在入住札幌宾馆时,前台的那个男服务员英语可真就是一个词一个词地蹦,蹦多了就满头大汗,真是苦煞他也。说起来,日式英语似乎很喜欢在d音之后加o变成do的发音,k,c后面也会加上u的音变做ku,cu(比如她刚才说起drink时会变成drinku),还有便是l,r不分,总是用l代替r的发音(她的rest,free会读成lest,flee),所以只要熟悉这么几点,日式英语还是能大致理解的。我告诉眼前这个姑娘说要点一个小时的放题套餐,并且邀请她同我一起喝酒聊天。她重复了一遍我的订单,离开了一小阵子,回来后引我来到了二楼的一个角落,这处有个稍矮的皮沙发,面前也有一张赌桌筹码造型的小桌。这位兔女郎待我落座后,半跪在我面前和我确认开始的时间,她的这个姿势叫我有些受宠若惊,虽然来日本的这几天也见识到了日本各种行业服务员近乎异常的热情,但被这么跪式服务还真是第一遭。她问我需要什么酒水,我说就先来一杯你们这里的啤酒吧,她便走到吧台那边,打了两扎啤酒回来。我让这个女孩坐在我身侧,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这位为我服务的兔女郎的样貌。和别的兔女郎相似,她也有着一头黑色的波浪长发,而面容上,她鼻梁高翘,似乎是因为涂抹了腮红的缘故,两颊也显得微微上扬,呈现出一种健康的气色。至于唇色,她似乎没有选择兔女郎标配的艳红,而是某种光泽感极强的裸粉,如同钻石般在灯光下熠熠闪光,她的眉眼化了浓妆,眼线一直涂画到眼尾,也贴了长长的假睫毛,棕色混杂着紫色的眼影细致地涂画在眼窝,而在一众妆容的正中心,是她的双眼。第一眼望去,她的眼睛与她的表情一样,似乎充溢着俏皮与热烈,但是瞳孔的更深处,似乎沉淀了某些生人勿近的冷漠与孤寂。我回过神来,问她叫什么。她说可以喊她Yukiona。Yukiona是个什么意思呢,她说yuki代表着雪,名字后面则像是某种修饰性的形容词(如果我没有理解错她的英文的话),我打开手机的记事本画图,让她写一下自己的名字,她先写下一个“雪”字,之后迟疑片刻,在后面只填了一个“子”,她说可以直接喊她Yukiko,唤作雪子。知道了面前兔女郎的称呼,当浮一大白。我举起啤酒和她碰杯,豪饮一口,然后差点没喷出来,太太太太难喝了!据说札幌的啤酒还是挺有名的,谁知这家Bunny Bar的啤酒难喝到死,和马尿一个味道。雪子见我表情古怪,哈哈大笑起来,问我是不是很难喝,我难受地点点头,雪子说天下免费的东西大都不好吃,酒吧菜单上付费的酒会好很多,要不要开一瓶,我连连摆手,表示后面就喝乌龙茶就好了。雪子也礼貌地询问我的信息,我说是从中国过来旅游的,但名字也不想用真名,于是打算取雨苔中的这个“雨”字,我给雪子看了雨字,她说读作ame。这个音听着蛮女性化的,雨本身就是这种偏轻偏柔的意象,我说那就叫我ame吧。雪子笑起来,觉得我们俩一个雨一个雪,还挺搭配,像札幌阴晴不定的天气一样。雪子从桌子屉子里抽出一沓扑克,问我要不要玩,这里虽然不是真的赌场,但各种扑克骰子游戏都可以陪我来上几局。我寻思这不就是美女荷官,当面发牌嘛,但我对这些其实并不感兴趣,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进来一遭,可不能白白浪费了与眼前之人互相了解的机会。我问雪子,她是否经常接待不会日语的外国人,毕竟刚才店员见我不会日语后,马上将她找来。雪子说她当前只是Bunny Bar的临时员工,Bunny Bar在寒假期间会短期招收会英语的店员,因为许多外国游客会在冬季造访札幌,于是在这段时间也需要几个外语过关的店员做做老外的生意,她这阵子正好学校放假,便来此应聘打工。听说她还是在校学生,我便问她是否在北海道大学读书,雪子说她倒是也很希望能成为北海道大学的学生啦,但她的成绩并不足以上这么好的大学,她拿出手机查到她的学校展示给我看,似乎是叫做札幌市立大学,听上去也算是当地不错的院校了。我又问雪子她来打工的话,这身兔女郎装扮能否穿得习惯,毕竟还是有些暴露的。雪子捂着嘴哈哈大笑起来(我发现她还真的挺喜欢笑的),她说刚开始肯定是不习惯的,就算没人盯着她看,她自己也觉得浑身不自在,但工作起来其实也就不会在意了,店内暖气开得又足,不会被冻感冒,穿久了就当成是正常的店员制服,不自在的感受也就慢慢消失了。那会不会有客人揩油呢?我略带好奇地询问,雪子指着头顶上的一个摄像头说,我们在这里的一举一动都会被记录下来,如果兔女郎默许,顾客摸上两下自然不算事,但如若想要违背店员意愿上下其手,那就等着警察来抓人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讲,Bunny Bar可是个很正经的场所呢。不正经的试探到此为止,我也没有什么亵渎雪子的念头,马上我们的话题就转到我在札幌的旅游,我说我下午刚从北海道大学逛过来,别人都说北海道大学好逛,但我是啥也没看到,只吃了一根北海道大学的牛乳冰淇淋。雪子告诉我说,在她看来,北海道大学不过就是个院校,确实不值得专门去逛,至于冰淇淋嘛,北海道哪里都可以找到自称正宗的牛乳冰淇淋,好吃与否还要看个人口味。她提到北海道大学里有一个札幌农学院,这个农学院认证了不少食品,作为伴手礼带回国也算是颇有北海道特色的玩意。这个所谓的农学院瞬间让我想到了之前淘宝上买到的,不知国内哪个农业大学认定的胡萝卜汁,还有鲜花果冻。这些东西买过两次,倒是量大又实惠,但那胡萝卜汁甜到发齁,喝上一口感觉血糖一天都降不下来,而鲜花果冻的味道也殊为清奇,于是这些“农业大学认定”特产都被纷纷束之高阁。我估摸着这个札幌农学院的认证,大略也是此类东西。我从包里取出早上从北海道神宫买来的御守(念做omamori),这是一个祈求平安健康的御守。雪子告诉我,御守在日本是一个很常见的,也非常传统的具有祈愿性质的物件,人们从神社请来御守后,御守袋中便依附了神明的一缕灵识(她用的是spirit这个词),从她小的时候就从爸爸妈妈那里拿到过类似的健康御守,在日本人来看,御守的效力只有一年,于是时不时的,家中的御守便被归还给神社,然后新的祈愿伴随着新的御守又被请至家中,她的家里供有一个小神龛,她会把这一年求来的御守放在神龛边上,仿佛这样便能更加灵验。年抛御守,这事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但说破了不就是要年年换新,年年花钱嘛。提起日本的人文风俗,雪子似乎来了兴趣,她又提到一种叫做e-ma的东西,我后来查了下才意识到她说的是绘马。雪子觉得绘马是一种比御守更灵活的祈愿方式,人们可以把自己的任何愿望写于绘马,再挂到神社的绘马墙上,雪子偷偷告诉我,写绘马要去没什么游客的小神社,因为固然神明手眼通天,毕竟精力有限,大庙香火不断,祈愿也多如牛毛,神明哪里会有工夫一一查看满足,但小神社的神明清闲许多,虽然法力微弱,说不定就能翻到你写的绘马呢。看她自己一下子讲了这么多,我也颇为开心,把手中这杯难喝的垃圾啤酒嘬完,让雪子换了乌龙茶继续闲聊。这冰乌龙茶除了颜色带点茶褐色外,实在就是冰水,我也彻底对这里的放题饮品失去期待。我接着刚才的话题问雪子,如果依她所言,大神社的祈愿不很灵验的话,她有没有什么推荐的小神社,我之后会考虑拜访一下。雪子认真思考了片刻,然后拿出手机找到一个地方,我见是札幌边上,一个叫做伏见稻荷神社的地方,她说日本的伏见稻荷大社本社在京都,日本各地都有其分社,札幌的这个伏见稻荷神社就是分社之一,又因为这个神社不让游客随意拍照,所以造访者寥寥,说不定这个神社的神明就很悠闲的哩。雪子问我开不开车,我说在国内会开,她说可以去试着买一个“交通安全”的御守挂在车上,就可以保行车安全,我也不晓得这是不是雪子在一本正经地开玩笑。雪子又说了蛮多事情,比如札幌最近在办的冰雪艺术节,比如大通公园的民众雪雕大赛,比如这几天行驶在札幌街道的雪初音电车...说也奇怪,本来几米之外就是别的酒客与兔女郎,觥筹交错,行令猜拳之声本应震耳欲聋,然而雪子的话似乎攫住了我的视线与注意力,周围嘈杂的分贝仿若蚊声,行经的兔女郎摇晃着丰乳肥臀,却似乎总有一股雾气萦在她们身上无法看个真切。我的眼睛只能看清面前的雪子,听懂她的诉说,我怀疑是不是啤酒或是乌龙茶里加了什么料,让我痴痴地听闻这样一位少女向我介绍札幌的市井琐事,说不定讲到兴头,便会让我开一瓶酒来庆祝。我下意识看了眼手机的时间,果然过得飞快,马上就到一个小时了。Bunny Bar中的空气甜腻且粘稠,很容易让人昏沉间忘记时间的概念,我和雪子说我的时间快到了,要结账离开。雪子一副恋恋不舍的神情,似乎还没有讲够,她劝我再续半小时,反正也没多少钱。我推辞说明天还要赶火车去小樽游玩,今天要早些休息。雪子听到我要去小樽后,眼睛突然亮起,她自告奋勇地说可以为我提供一日导游与翻译的服务,正好她转天也休息。还没等我应答,雪子又拍着胸脯说她家就在小樽附近,对游客去小樽喜欢逛什么,吃什么都一清二楚。听她这么一番话,我也稍有点心动,导游翻译还是后话,她这番毛遂自荐,不就是标准的美女陪游吗?大学生美女陪游,记得前些年市价已经上千,所谓钱给到位,白天陪游,晚上陪睡,这两年为了规避平台审查风险,不再明码标价转型成了“旅游搭子”这种形式,明面上与“搭子”AA分账,潜规则下男搭要为女搭出多少血,恐怕比前些年的陪游价格只高不低。这几天在日本逛,觉得消费水平也不低,生怕玩不起这种花样,我踌躇片刻,还是问雪子她当导游一天要多少钱。她似乎计算了一下,然后告诉我20000日元即可,不过要包她的车票与餐食,近来日元汇率大跌,20000日元折算成人民币也就950元左右,这么一看也不算昂贵,比之国内更是童叟无欺的良心价格,我便应允下来。雪子要我留下联系方式来沟通转日碰面的地点时间,我按照她的要求下了个Line,但是注册时却傻了眼,注册要手机号收验证码,我来日本只买了个流量卡,是无法收发消息的。这时候还是雪子头脑灵光,说可以用邮箱联络,于是我翻出自己多年不用的新浪邮箱,给她留了地址。付钱结账,走出Bunny Bar,屋外札幌带着雪粒的寒风让我有些恍惚,兔女郎酒吧里全然感受不到外面砭骨的寒气,仿佛身处另一个世界,而离开酒吧,就回归冷冽,孤寂的日常之中,我稍微有些理解为何会有人乐此不疲地流连于这种美女陪聊的放题酒吧了。裹好围巾,一路走回旅馆,我反复刷新邮箱,等待雪子的来信。脚踩着路上的雪有一种虚浮不定的触感,我的心也患得患失,不知应该做何期待。我对自己的长相有着清醒的认知,玉树临风面如冠玉这类词这辈子与我无缘,从我抠抠索索不愿意开一瓶付费酒水的模样也看不出是个多金的主顾,就这样,哪里有初见一个小时的女孩就邀请外国顾客出去玩的道理,这放在国内不得被千夫所指叫做easy girl吗。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是否有了偏差,或者是我不太过关的英语让我与雪子产生了某些不切实际的误会。回到宾馆,我卸下一天的行头打开电视,新闻又在报导东京雪灾的事情,看看窗外札幌的积雪量,东京这点雪还不够填牙缝的呢。冲过澡去宾馆楼下的公共澡堂泡了会儿热水,总算驱走了步行一天后积聚在足部的寒气。回到自己房间打开手机,邮箱里多了一封邮件。从发件人的邮箱信息中我还无法确认是否是雪子发的。邮箱地址是MisakiHaHa04@yahoo.com,我点开邮件,里面的内容竟然是中文,我很快便意识到这些中文来自于某个蹩脚的翻译器,里面不少生硬的遣词造句,只能勉强看懂意思:雨先生您好!我是雪子,感谢您今晚访问我们!今天我早早地完成了工作,为明天的日程做准备。我担心你等了这么久才收到我的消息。从札幌到小樽的电车很多,明天10点能在札幌站南检票口碰上吗?我担心别人找到我,所以明天我就戴上红领巾了!
这翻译可真是有够糟糕的,在ChatGPT时代到来后已经有好一阵子没见识过这么僵硬的翻译腔调了。尤其是最后一句,“我担心别人找到我”简直驴唇不对马嘴,还有红领巾又是什么意思,我在谷歌上搜了下日本学生和红领巾的关键词,还真有说日本学生会带一种叫做三角巾的领巾状装饰,其中自然也有红色的三角巾。但雪子已经是大学生了诶,这种女中学生甚至小学生的装扮如果出现在雪子身上,很难不会让人误以为是一种cosplay的玩法,看来日本人在各种意义上都玩得很花啊。晚上我在宾馆的小小床(吐槽一下,日本宾馆的床真的超级超级小)上辗转反侧,一面有些惴惴不安,但又有些期待,似乎能够预感到明日将发生什么不同寻常之事。是了,我早上出门的时候,哪里会料到今日会走进兔女郎酒吧呢?我止不住又翻开那封邮件,连带着发件地址看了半天。MisakiHaHa04,Misaki大概是雪子的真名吧,我搜了下,可以叫做美咲,也可以翻成岬。接着misaki的haha似乎只是无意义的笑声,而04呢,是04年出生的意思吗?那现在雪子才不到20岁吧。就是这些零星的杂念让我无法安然入睡,很快转钟到了新的一日,而越是强逼自己睡觉,脑中旖旎的遐想便越发不受控制地肆意流淌,我只好掀开被子,试图让被子外的冷气为我过热的思绪降温,然而屋内暖气旺足,此举收效甚微,最后我只得用凉水冲了几次脸,在床上又滚了十几分钟,这才终于被疲倦拉入无梦的安眠。2月7日上午,我按照昨夜邮件的约定,提前一刻钟抵达札幌站的南检票口。开始还有些担心无法在人流中找到雪子的影踪,但很快就发现是我多虑了,她昨天邮件里提到的“红领巾”原来并不是什么中小学生戴的三角巾,而是红色的围巾,果然她用的翻译器有点大毛病。雪子今天穿了一袭白色的毛毡风衣,下摆直到膝盖处,腿上似乎裹了厚厚的黑色裤袜,脚踩一双白色的厚底短靴。她脖子上围了条亮红色的针织围巾,手上戴黑色的毛质手套。我看到她时,她正隔着手套摩擦手指,更靠近一点,我发觉雪子已不再是我昨晚在兔女郎酒吧看到的那只小兔子了,昨夜酒吧里的雪子,穿着暴露,头发蓬松,脸上浓妆厚搽,面部五官都被妆容映衬得极其立体,而今日的雪子看着便素雅许多,她的头发被很干练地绑到脑后,只余下额头几束清爽的空气刘海,她脸上的妆容也浅淡许多,双颊涂抹了低遮瑕度的粉底,眼妆也是淡淡的裸色眼影,唇间或许涂了一点近乎原色的唇蜜。原谅我对妆造贫瘠的遣词,无法描摹雪子容貌的改变,总之就是大变模样,乍一眼看去甚至很难认出是同一个人了。雪子很快也注意到了我,她朝我招手,我靠过去注意到她比我想象的还是要高一点点,约有一米六,头顶到我下巴处,在日本女性中已经算是较为高挑了。我们刷卡进站,雪子没有先带我乘车,而是去站内一个小卖部一样的地方帮我选了双冰爪。据她所言,一路都会很滑,穿上冰爪踩雪走得会稳当些。之后她便轻车熟路引我上了站台,我见一班发往小樽方向的快速列车马上就要发车,雪子却让我等下一班普快的车子,她说快速列车人总是会多些,每站均停的车子倒是经常可以找到坐的位置。果不其然,十五分钟后的普快,车厢大半空空荡荡,雪子带我坐到车厢的角落。大概是因为上了车,她说话的声音轻了些许,在列车与轨道的厮磨声中,我很难听清她的话语,于是我不得不把耳朵凑近她的脑袋。雪子问我吃没吃早饭,我说在酒店吃了一点,她就从她的布包包里取出一个扁盒,里面有几块薄薄的饼干,看上去像是白色恋人那样的夹心饼干。我拿了块,一口咬下,其间的馅雪白如泥,但又不是白巧,更像是白薯与糖霜拌做一团,甜滋滋的。雪子问我味道怎样,我说挺好的,挺甜。她似乎对如此敷衍的评价不太满意,说小樽的Letao才叫一个甜呢。今日天气略为阴沉,列车行二十余分钟便沿海岸线行驶,我隔着车窗看近处的皑皑白雪与稍远处的怒涛相伴,倒是别有一种风情。虽说我们搭乘的是每站皆停的列车,不一会儿也驶入小樽地界。出了车站后我找了个地方戴上冰爪,大小正好合适,穿上冰爪后踩到雪面确乎踏实些许。小樽站一出就能看到视线尽头的海面,估摸走个一二十分钟就能到达海边。雪子挽上我的手臂欢快地向前蹦跳,我也不问去处,就任她领着我。小樽的路面似乎没有札幌那么勤于清雪,哪怕主干道旁的人行道也被厚雪覆盖,适才穿上的冰爪还真的帮了大忙。借着户外的光线,我又重新打量了一番雪子,之前要不就是在夜晚的灯光下,要不就是车站的光照环境中,如今第一次在户外看到她的模样,内心仍是一凛。雪子的样貌算不上美若天仙,但笑起来有日本女孩元气十足的特点,她的耳朵小小的,细看左耳耳廓还有一颗痣。她的脖颈修长,后颈上裸露的皮肤如此白净,相形之下,路边的雪堆似乎都因为沾染过多灰尘而显得黯淡。她的面庞就不止白色了,鼻头和脸颊被冷风刮过冻得红扑扑的。雪子的头发也和昨晚不同,虽然大部分头发都被扎到脑后,但我确信不是昨天见到的那种黑色大波浪了,她的头发较浅,应该是栗色的发色,我相信如果今日阳光明媚,可以看到她飘扬的发丝在日光下闪烁。雪子牵我到了一处小河沟旁,说这是小樽运河。我称其为河沟一点也没有贬低的意思,因为这不过就是一条宽一二十米的河沟,相比国内的大运河实在差之远矣。我不好意思打击雪子,于是装作认真地欣赏了这条小河沟,并给出了相对积极的正面评价。我俩在河边闲逛,我问她为什么选择去昨天的那家Bunny Bar打工,她说因为可以赚钱啊,别看是一个陪酒的工作,如果可以一直接客,时薪也有两千日元,而且Bunny Bar是薄野这边规模较大,也相对正规的美女陪酒放题酒吧,不用担心一些不法侵害。我问还在读大学,要赚这么多钱干啥,是要自费读大学吗?雪子回答说她想出国去看看,于是从现在就开始攒钱,也一直有在练习口语,这样出国交流就不会有障碍了。我和雪子提起了我之前留学的经历,如果只是出去旅游的话,根本不需要多高的英语水平,就像我对日语两眼一抹黑,来这里还不是指着什么东西付钱就够了。雪子表示她其实也有点想去留学,但还没有想好,因为她更喜欢北海道的气候和她的家乡,喜欢冬天一闪而过的白日和漫漫长夜,喜欢薄野川流不息的人群和闪烁到26时的霓虹灯,也喜欢那些静谧的,可以一个人躲起来的小小角落。因此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放弃她熟悉的这些,去一个新的地方开启生活。我不知道该如何应答,毕竟对雪子来说,未来是一个敏感且微妙的词语。我不是雪子的亲人或家长,最好还是不要好为人师地提供任何自以为是的人生建议了。于是我只是给她继续分享一些我留学时的趣事,我说我去英国时不会说吸管(straw),但还是自信满满地对快餐店店员说:“Give me a tube!”管道和吸管可不是一回事,那次尴尬的经历也让我牢牢记住了吸管这个单词,不就是草莓strawberry的前半部分嘛,虽然为什么吸管(straw)加上浆果(berry)就会变成草莓我无法解释清楚就是了。雪子听了后咯咯地笑出声来,说她也有些向往那样的异国生活,可能会经常遇到糗事,但也会很有趣的吧。我说在英国有蛮多日料,就在我居住的那个城市的中心车站里,就有一家叫做wasabi的寿司连锁店,里面的寿司套餐说不上多美味,至少比英国佬的冷冰冰的三明治要容易入口多了。雪子又和我问了些关于英国饮食的问题,可惜我在英国除了英式早餐,炸鸡和炸鱼薯条外,也没尝过太多,更多是自己做饭,因而也提供不了更多的美食情报。这条小樽运河没走一下便已至尽头,雪子说如果我们晚上回来时路过这里,会看到运河上亮起很多灯光,如同静雪飘落一般。运河尽头拐一个弯,就到了雪子口中“游客最不能错过的小樽购物一条街”,街上最著名的是什么呢,就是小樽的玻璃制品店铺,叫做硝子店。我和雪子走入一家硝子店铺,里面有不少游客在逛,柜台展示的玻璃产品确实异彩纷呈,甚至店内还有游客吹制玻璃的体验活动,不过前面已经排了数人,我们就没有参与进去。我和雪子又逛了几家类似的硝子店,除了有一家主打宇宙星空玻璃的店铺之外,倒也大同小异,星空玻璃虽然看着让人心动,但价格也颇为美丽,教人只敢远观不敢亵玩。我想起当年刚上大学的时候,购物车里加了一堆这种晶莹剔透闪闪发光的玩意,但后来自己赚钱了,又对这类玩意失了兴致。我见雪子一直在我旁边陪着我逛,也没见她劝我买东买西,便问她是否有想要的玻璃制品或是别的想要的东西,我刚才看到一个松果造型的耳饰,看着就挺可爱的。她连连摇手拒绝,说她从小就是看着这些东西长大的,现在已经对各类漂亮的玻璃制品完全免疫,没有丁点兴趣了。逛了几家硝子店后小樽开始飘雪,零星雪花配上阴郁的天空更显诗意浪漫,小樽在国内的闻名很大程度上也是仰仗于《情书》这部电影,我大概是10年前看过,如今已记不起内容。这街上还有很多别的店铺,比如一家叫做“水芭蕉”的包店,我注意到这家店是因为我一直很喜欢这种漂亮的名字,雪子说这家是札幌本地的品牌,北海道地区外很少有店铺。我也看到了雪子之前提到的Letao糕点,很多人在门口排队,我排了一份甜品和雪子分食,果然如她所言甜到发齁。我向雪子抱怨日本甜品的甜度都高到过分,不管是路边小摊还是白色恋人的巧克力,都过于甜蜜,雪子说这是正常的,多熟悉一下就好了(这句话得给我的胰岛说一下)。这条购物街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和雪子边逛边聊半小时就走到头。雪子告诉我再往前走一下还有家八音盒教堂,于是我们便继续前行少许,果然看到一间欧式教堂建筑,很多人在门口围簇拍照。这家八音盒教堂也就是建筑形制有点味道,里面的八音盒着实无法吸引眼球,我甫一走入,仿佛进入了义乌小商品市场,那种看似精致其实卖不上价的各种八音盒琳琅满目铺了一整层,要说规模确实不小,但论质量也仅此而已。出了八音盒教堂,适才的小雪逐渐加急,虽然我还是很享受这种难得一见的大雪天,但雪子告诉我说她担心雪势过大,会影响列车,前几天JR就因为暴雪停了一整天。虽然感觉才刚到小樽一两个小时,但当地人的劝告也确实需要放在心上。雪子带我从旁路上坡,爬坡间雪势更劲,伸出手一捞,已经不是轻飘飘的雪花,而是塑料泡沫大小的冰粒,实属可怕。雪子带着我从这条小路横切到南小樽站等候回札幌的列车,雪子见我稍有失望的神情,一个劲地向我道歉。毕竟本来预计一整天的行程,才下午一点多就要匆匆回返,午餐还没解决,这决计称不上顺心如意的旅途。在返程的列车上,我忽而想到还未造访来路时见到的海岸,雪子告诉我可以在下一站下车,那有一个靠海的小站。从小樽南坐车,约六七分钟就到了雪子口中的这个靠海的小站,站名叫做朝里(Asari),看起来是一个分外宁静的小镇。小樽虽也偏居一隅,但游客熙攘或许部分剥离了这里原有的乡下味道,而在朝里一下车,便能闻到海水的咸腥味,这让我瞬间回到了之前留学的斯旺西,那里同样是个靠海的小镇,同样少有人光顾,只是没有朝里这么多的积雪。我在海岸边拍了几张海景,雪子问我要不要赶快去吃个午饭,现在已经两点多了,再晚怕镇上很多店铺就要关门,得等到晚上才能再度营业。走了一上午,确实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便跟着雪子的步伐穿过铁道,从车站侧的大坡爬上,一路来到朝里的镇中。这个小镇似乎就一条主干道,雪子熟稔地带我走进一家店铺,是吃炸猪排饭等定食的,但很可惜,这家餐厅已经结束点餐了,虽然下午3点店铺才关门,但是两点半就是最后的下单时间,而镇子上的私营小馆大多如此,此时已不再接客。还好镇中心尚有几家连锁餐厅没有打烊,雪子带我来到朝里镇中心的购物广场,说是广场,其实也只有一个大超市,一间电子产品的店铺,还有几家快餐或是面包店罢了。我们走进一家叫做すき家的连锁牛肉丼店,我读了这个店的发音sukiya了好几遍,才突然意识到,这不就是国内的食其家嘛,之前在深圳工作时吃过几次,味道一般,但足以填饱肚子。或许真的是饿了,我和雪子都把牛肉丼饭吃得精光,食其家当前还在和柯南联动,我购买套餐后送了张柯南的卡片。我问雪子怎么对朝里的吃食这么熟悉,她说朝里就是她的家,她现在在札幌求学打工,隔三差五也会回家呆上几天。我想起雪子和我提到过家住小樽附近,看来就是在这里了。窗外雪势渐缓,我让雪子带我转转朝里。虽然她从小在朝里长大,但似乎对朝里有什么好看的好玩的,有什么可以展示给游客的地方,雪子也不清楚。她说从镇中心向南走几公里有个温泉度假村,但没有提前预约的话这个季节应该早已客满,但镇上还有一个小小的神社,可以去那里求个签。我们步行十来分钟就到了这个街边的小神社,要不是雪子提醒我甚至会直接错过,这个小神社混在房屋之间,连个像样的门槛都没有,看模样也是年久失修,许久无人照料。雪子走到案前,给我取来签筒,我摇出一枚“三十八”号的签,她就走到侧面,取了对应号码抽屉里的一份运势,交由我展开,我一看,竟是大吉,雪子说抽到大吉,这两天就能交上好运,在她小的时候,神社经常有人求签,还是挺灵验的呢。求过签后,我们便无事可做,漫无目的地在雪中游荡,雪子走在前,我跟在后,看她的脚踩入雪中留下脚印,我便也踏入她踩出的凹陷之中。今天走了这么多路,脚上的寒气比昨天要少了很多,也没有打滑过,我觉得接下来几天我离不开这个冰爪了。朝里这里的居所不像札幌市中心遍布的公寓楼,这里基本都是一户建的住宅,我们穿行在朝里的街巷,便有机会好好观察一下这些风格迥异的一户建筑。部分一户建的外墙材料看着颇为高档,质感尤好,还有一部分则显得老旧,不管是从颜色还是布局都显出年代的沧桑,据说一户建属于日本最令人向往的居住构型,这话绝对不假,一户一户彼此相隔,没有邻居喧嚷,没有楼上楼下的烦忧,只是自己的一户土地,两三层空间。我稍微有点羡慕雪子的生活,她就像是之前日影日剧中看到的那种临海而居悠游自在的日本人一样,过着我幻想中闲适安逸的生活。自己在国内的居所,就是广厦千万间里的一个格子,当年去英国的租房,也是一长排联排公寓中的一间,前些年去深圳看过一个大社区建筑,高几十层,宽不知几许,每个房间都像是蜂巢中的一个六边形网眼,被镶嵌在巨大的城市怪物中,那个场景令我恐惧了很久,也很快离开了深圳。闲逛时雪又渐渐下大,我们再度抵达车站时,雪子留意到列车均已大幅晚点。她从手机上查了下,下一班在朝里停靠的列车已经要到晚上七点多了,距现在三个多小时。我可以等,只要有车能去札幌便行,我问雪子是不是也要回去,她说她倒是可以住在家里,明天再赶早车去札幌。似乎是对她这一日不称职的导游有些歉疚,雪子邀请我去她家吃顿晚饭。拜访日本人家这事让我有些犹豫,雪子解释说她的家人都去外地,这阵子家里都没人住,我一听这不是更尴尬了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任谁说都是暧昧至极的事情,但面对雪子的盛情相邀,一向不懂得拒绝的我也被打动(鬼才信这句话),半推半就便跟着雪子到了她家门口。雪子家也是朝里千百户一户建的其中一间,看外表并不起眼,外墙呈黑色,看上去有些年头,但因为墙壁经年累月的斑驳与水渍,竟没来由地生出些古朴的华贵之感。雪子家一户建门侧挂牌上写着“橋本家”,后来查橋本的发音是Hashimoto,昨天雪子的邮箱名MisakiHaHa04里的HaHa大概从此而来。进门换鞋,雪子给我找来一双浅蓝色的棉拖,然后坐在入门处的坎子上,脱下白色靴子,露出里面有着蕾丝边的茶色短袜,踩进她自己的黄色兔子拖鞋中。我环顾房间,日本的居所果然总带给人一种逼仄的感觉,旅馆如此,一户建这样的居家设计也无法逃开这种风格的禁锢,一楼有厨房餐厅,卧室客厅,还有一间厕所,将这一层空间安排得满满当当。雪子让我先行休息,我便穿过入口的玄关来到餐厅(或是客厅)桌边的榻榻米上盘腿坐下,走过玄关时我看到了雪子提到的家中的小神龛,神龛旁立着一个“厄除御守”,好像是消解灾祸的,也不知道这个家庭是不是最近撞见了不顺之事,但见那御守和神龛都积了一层灰,说不定已经是去年的祈愿了呢。我落座后雪子送来一杯热茶,里面飘着不知是哪种茶叶的碎屑,然后她便自己忙活去了。一杯热茶下肚,五脏六腑都温煦起来,雪子可能也开了暖气,不一会儿屋内暖意绵绵,在屋外风雪声的陪伴之下,我这么舒服的一歇竟然让困意瞬涌心头,眼皮昏沉脑子也空空如也,挣扎了几秒后,我实在无力招架这滔天困倦,直接和衣侧躺在身旁的榻榻米上睡着。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大抵也是昨夜辗转反侧熬到凌晨的反馈,当我醒转时,见面前已然支起一个咕嘟咕嘟冒泡的小锅,雪子静静地坐在一旁用手捏饭团。此时的她已经换上一身居家服饰,绿色的外套加一条彩色花纹的睡裤,都是毛绒材质,一眼看上去就很暖和。她脑后的发带已然解开,头发服帖地搭在两肩,果然不是昨夜所见的大波浪造型,估摸着兔女郎时的波浪头发是戴了假发。我抱歉说自己太困一不小心就睡倒了,雪子笑了下,说不打紧,我睡觉的样子挺可爱的,看我睡得香甜,她就没有打扰我,在我睡觉这段时间,晚饭已经基本准备好了,看合不合我的胃口。面前蓬勃沸腾的锅内正煮着雪白的豆腐,猪肉片,白菜还有粉丝。雪子告诉我这是她家冬日经常吃的一道清淡菜肴,叫做霜降豆腐锅,一眼看上去白茫茫一片充满冬意,吃上去暖胃又暖人心。她一边说着继续一边用小手揉搓着饭团,我见她已经团好了好几个,大部分都用白色的寿司米包裹上鳗肉或是蟹肉这样的海鲜,包好后上面再点几粒葡萄干作为装饰,也有几个饭团是用杂粮米团成的,个头较小,混杂着红豆。见锅已沸腾,我也不谦让推脱,用汤匙捞起一块豆腐,小心地用箸夹起送入嘴中。这豆腐真的滑嫩至极,如同初雪轻触舌尖,但这柔雪毫不冰冷,有着正午日光的炽烈温度,我只能慌忙不迭吐息,才将这豆腐整个囫囵吞下,除了嗓间的润滑外,全然没品出个中滋味,像是猪八戒吞了个人参果似的。雪子似乎终于包完了寿司,她又从一个罐子里挑出一块豆腐乳,说是她们家自制的,制作期间还加了些度数高的酒(原话是strong saki)用于发酵。雪子坐在我身旁,一口寿司一口豆腐这么静静进食,老祖宗说食不言寝不语,我不懂是否日本人在进正餐时也有这种习惯,也或许要像以前国内自媒体宣传的那样,发出吸溜的声音以示美味,或者要像居酒屋里面的客人,吃一口烧鸟说半个小时闲话。我偷偷看向雪子,见她也时不时向我这里张望,我说,这是一餐很温暖也很美丽的菜肴,她这时刚吃下一大片白菜,便捂着嘴笑了下,没有回应。于是我们便继续品尝面前的美味,饭止前未再说话。饭后,窗外依旧飘雪,没有止住的迹象。雪子查了列车计划,说是七点的那班又延了一个小时,大概率会取消。或许是因为身处在这个温暖的庇护所内,无法返回札幌一事未让我烦忧很久,我回到桌前帮雪子收拾碗筷,说能有这么一间独立的房屋真好,我在国内就是小区,高层建筑,上下还要等电梯,楼栋内有人装修时,电钻的声音从早到晚都停不下来。雪子把碗筷放入水池,她说只要是疲惫时可以归返的居所,能在饥饿时予以饱腹的吃食,那么无论是一户建,还是我住的高层小区,甚至只是一瓦蔽风的破宅,团身拱出的雪窝,都足够让人幸福满满。雪子说她小的时候,就喜欢窝在妈妈怀中,妈妈会把小雪子裹起来,这样无论外面风雪多盛,哪怕天寒地坼,雪积三尺,周身也是暖洋洋的。正是那种温暖,成了她之后生活最坚硬的躯壳,雪子中学时离开朝里前往札幌借读,大学继续在札幌市立大学学习护理专业。知道得越多,也就越向往外面的世界,北海道只是世界的角落,在日本的南方,甚至日本岛屿之外的世界,还有很多她未曾亲眼见到的故事与人。雪子说她乘飞机或者新干线去过两次东京,那两次行程让她对世界之外的向往有了迟疑,东京拥挤的人潮,陌生的街道都让她无所适从。巨大的城市街区彼此毗连,仿佛在侵吞着每个敢于入住其中的房客,像是炽烈的阳光,融化着来自札幌的白雪。那时她就觉得,似乎札幌也不错,朝里更好,人少也安静,是她一直喜欢的模样。我说,你既然学了英语,有机会还是要出国转转,去北爱尔兰,去北欧,去斯堪的纳维亚,那里有雪,也地广人稀,去那里多看看,和北海道是两个世界。我把之前约定的钱,还有今天的火车票吃食钱共计三万给了雪子,谢谢她一天的款待,她很不好意思,说是耽误了我的行程,什么也没玩到,今天还回不了札幌,坚持只收了两万。我表示没有关系,只要她能让我在这里留宿一晚就万分感谢,正好也住一住日本的民宿,这可是住旅馆无法得到的体验。雪子安排我在楼上她父母的房间休息,雪子和我爬上二楼,二楼有一间大卧室,书房,小小的健身区域,卫生间还有一个储藏室,同样把每寸空间都占满了。她给我拿了一套新的洗漱用品,打了杯热水,让我就在二楼洗漱。行程突然,我自然未带换洗衣服,稍作洗漱后便脱下外套穿着秋衣蜷在被窝之中,刚才雪子下去前还问我需不需要换床被套,我表示并不介意,不用麻烦了。本来以为雪子还会上来和我闲聊两句,但楼下静悄悄的,不知她是否已经休息。我只得喝口热水打算刷手机熬过漫漫长夜,这热水里似乎加了勺蜂蜜,日本人果然是喜欢吃甜呢。温暖的被窝混杂着窗外雪花轻轻敲打玻璃的声音似乎成为了极佳的催眠曲,虽然才九点刚过,我已然哈欠连天,便关上床头灯,迅速入梦。这一夜,我梦到了很多很多光怪陆离的事儿,更令人惊奇的是,我事后竟然还能一件件复述出来,仿佛那不是醒转即逝的梦,而是我真的在半梦半醒间进入了一个不正常的世界之中。梦里,我睁开双眼,回到了昨晚的Bunny Bar中,雪子重新换上了那身兔女郎装束,她半跪在我的面前,向我推销着店里新到的扎啤,她的十根手指每根都挂了满满一大扎,我想要推脱,她却主动凑上来给我灌酒,一杯又一杯,我不知道喝了多少,只觉得胃里都晃荡着琼浆玉液,走起路来东倒西歪,我整个人像是被撑胀的水气球,只消轻轻一戳就能开花爆炸,我忍不住开始呕吐,就像是电影里中邪的人一样吐出黑色的泥浆,我一直吐一直吐,吐到胃里空空如也。我再抬头时,我已经回到了雪子的家中,盘腿坐在一楼的桌前,雪子也已变成今日所见的模样,她给我递来餐巾,帮我擦拭干净唇边的秽物。我们的面前,是一锅好大好大的霜降豆腐锅,雪子举起了我有生见过最大的汤匙,剥开上面的浮沉的菜叶,从锅底捞起一块白色巨物。此物一眼看去显然不是豆腐,它形似巨芒,通体白色,白色的表皮下有浅红色脉络若隐若现,这东西中间有一深色孔洞,像是某种未知生物的器官,或是制作得极其失败,没有褶子又造型奇特的包子。雪子给我递来一根直径颇粗的褐色木质吸管,只教我顺着中间那个眼儿戳入其中,我执那吸管一端,摸索着探入那白色不可名状之物涌动的深处。我以为这东西会有层厚皮,没料到这表皮竟然薄如蝉翼,只消轻轻一捅便得以贯入,但这吸管深入其中时遇到了阻塞,轻薄的皮层之下,是胶状的,粘稠得几乎无法搅动的液体,它们包裹着这根略显干瘪又脆弱的吸管,让其每一分扎入都甚是艰辛。雪子告诉我可以吃了,我便用力吸吮吸管,本以为这液体如此粘稠,会像粥一样需要莫大力气才能吸起,谁知那汁水欢愉地直窜入我的口腔,将其填满,这汁水味道很怪,不能说难喝,但混杂了太多的滋味。初一入口,像是加了太多蜜糖的牛乳,浓厚香醇的口感与舌尖甜津津的滋味碰撞,很快这甜味扩散消退,甫入口中的奶香亦变得浅薄,如同饮了口豆浆或是扁桃仁乳那样,但另一股腥味便显露出来,让我有一种品尝蚌类或是牡蛎的错觉。当我将这口奇异的饮料吞咽后,留在口腔的回味既没有香甜,也没有腥臭,化作一阵粗粝的,却并不刺激的微苦,如同咀嚼某种草本植物后的滋味,这苦并不引人生厌,甚至有些令我享受其中。好像我的这么一嘬,就让面前的食物(我姑且称之为食物吧)无从消受,它里面的白色浆水瞬间迸发而出,溅落回依旧小火腾腾的锅里,然后那层皮也籍此生起褶皱,仿若18岁妙龄少女吹弹可破的面皮一瞬间衰老成81岁老妪干瘪的乳房。我忽而意识到雪子不知何时已从我身侧离开,我抬头马上寻见了她,只见她跪坐在我面前,又换了一身行头。此时她着一身素白和服,仅以蓝色的丝线点缀其中,她面容苍白,唯有涂抹朱红的唇鲜亮耀眼,我注视着她樱桃色的双唇一时入了神,忘记了我为什么会来此,为什么会坐在桌前。她从跪坐姿态站起,然后房内的灯光瞬熄,只余下窗外积雪反折的月光。本来黯淡的夜色,却在冰晶的每一缕反折中被照得如许皎洁。月光穿透她身上和服的布料,将她的身形也映照而出,她不知从哪取出一枚簪子,将她原先披落的头发收拢。伴随着窗外雪花的轻吟,雪子的手指开始翕动,像是春枝末梢的花蕊渐第舒展,这均匀的律动从指尖传至腕间,小臂,大臂,最后是整个身体的舞蹈,她舒展臂膀,手指如波浪似的带动肩颈与头部浪潮涌动,她的足尖亦几不沾地地于空中勾画螺旋,最终,雪子的和服化作落雪飘落于地,下一瞬间那些坠雪又腾空散入房内的每一寸空气之中,她继续旋转着,像是唐朝的胡旋,像是游乐场的木马,像是永不停转的陀螺,像是月球环绕地球,像是地球环绕太阳,像是宇宙星辰因为势阱而牵手圆舞,像是她那怀念的过去的与希冀的人生。在雪子的舞蹈下,我所处的这间矗立于风雪中的建筑似乎也不再牢固,这间房屋颤抖着,墙壁的接缝之处耳鬓厮磨发出嗤笑,然后我见到头顶的屋顶开了一个洞口,像是雪房子从顶部开始融化一半,这个白色的,能望见天际的洞口逼近我的头顶,然后下一个瞬间,整座建筑都分崩离析,我瞬间被屋外不见尽头的冰雪所掩埋...这就是我能回忆到梦中的最后一个场景了。这个梦境之后,我似乎未受其扰再度酣然入睡,也或许只是太累了罢。醒来后,我发觉我竟是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起身,衣服不知何时换上了一件稍紧的睡衣睡裤,我自己的衣服则被谁整齐地叠放在一旁,上面有一封雪子的信,告诉我她先去札幌赶午班去了,我离开时要记得把门关好。从朝里坐车回札幌,直到后面几天回国,我都未再从那家Bunny Bar前走过,有时只觉得这两天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如此地荒谬,近乎某种超现实的臆想。我无法证明我确乎见过一个叫做Yukiona的兔女郎,亦或是一个叫做Hashimoto Misaki的日本女大学生。我离开雪子家时没有带走那封信,雪子前一天买给我的冰爪同样也忘在了家里。我回国后发觉雪子曾给我发的邮件凭空消失,不知是否被系统自动删除,甚至那天我也没有与雪子合照,只远远地偷拍了一张她的照片,然而相隔太远又不是正脸,雪子就像是一个无意中入镜的路人。后来我去了雪子说的札幌的伏见稻荷神社。那里确实少有人造访,同车的老外都去往藻岩山缆车站,于是只有我自己一个人于伏见稻荷神社那里下车。我穿过三十余重鸟居爬上山腰,在那里见到了一座小而精致的红色神社,在神社旁的休息处,我买了一个交通安全的御守,卖御守的女人似乎颇为恼火我打断了她的什么事情,态度全然不像是日本的服务人员。
那个御守现在挂在我的车前,每每看到它,我便会想起雪子,想起这个我甚至无法辨识真假的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