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息吧,我生命中的贵人- 麦克

旅行   2022-09-29 04:51  

今天是麦克安息的日子,他已经在那个小罐子里躺了1年,而那个小罐子,就放在客厅摆满了动物模型的书架上,跟他精心制作几十种动物模型在一起,就在他生前常坐的餐椅后边,过去的一整年,那张椅子都是空的,仿佛他依然坐在那里品茶饮酒,只是普通人再也看不到,未来的日子,亦会如此。


受邀的几十位至亲好友,站在满眼金秋的庄稼地前,看着麦克妻子打开罐子,骨灰轻轻地随风飞舞,纷纷轻落在他童年无数次奔跑过、青年无数次狩猎过、壮年无数次耕耘过的土地上。

尘归尘,土归土,一切归于起点。


麦克是先生的表兄,也就是我婆婆的姐姐的儿子,2021年突然去世,53岁,病因至今不详,只知道是肠道疾病。

麦克是先生家族里唯一的一个所谓蓝领,确切地说是农民,因为他继承了许多土地和一片森林。麦克是我认识的多才多艺很具个人魅力的人之一,是他刷新了我对所谓学历的认知,让我很早意识到,人生成功与否,有的时候真的跟学历无关,在某种程度上说,他是改变我世界观,尤其是对孩子教育理念的贵人。

自称农民的麦克拥有自己的建筑公司,大到平地起房屋,小到维修居民院落地面修补漏雨的屋顶,他的客户从公共设施到私人物业遍布丹麦,日程表上365天没有休息的时候,所以那几百亩地,有时间会播种庄稼自给自足,没时间就放任野草植物丛生作为狩猎季节的场地。2010年我侄儿第一次来丹麦的时候就跟着他第一次打枪狩猎出海钓鱼,带给侄儿终生难忘的美好记忆。

2010年,侄儿在丹麦跟麦克在一起

2020年秋天我们离开丹麦去哥伦比亚前一天在麦克家里聚餐,他手把手教10岁的哥哥打枪,还承诺下次我们回丹麦的时候他一定会带着老扎克去打野鸡。

2020年11月,老扎克在麦克的工作间学习猎枪装卸瞄准等

那时候麦克只说自己肝脏不好,戒酒很久了,精神状况非常好。

中间一直就没有再直接联系,很多亲人或者朋友,即使不常联系,也并不影响亲情友谊的,我们跟麦克家就是这种情况。 

可是2021年夏天,突然就接到孩子奶奶的信息,说麦克去世了,我们以为是肝脏疾病突然恶化,可是奶奶说,是肠道疾病,不是肝脏,医院都没有来得及诊断确切病因。 

今天夏天回丹麦,我们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访麦克的妻子和孩子们。 

麦克走后,孤独的猎狗。2022年夏天

麦克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都已经成家立业。 

女儿从小就有自己的马匹,每天骑马上学,成为当地一知名小女生,跟大部分生活在乡村的女孩子一样,高中毕业就参加工作,嫁给了一个维修汽车心灵手巧却有阅读障碍的小伙子,小伙子相当勤快,同时兼职三份工作,收入比我认识的很多丹麦白领要高很多,俩人带着2个孩子夏天骑马打猎,冬天滑雪,过着9966不可想象的农民生活。

儿子技校毕业,继承了父亲的公司,经营的有声有色,并在全丹麦技术工人竞赛中获得大奖,youtube 有很多粉丝,很多技术学校邀请他过去演讲跟学生沟通交流,成了一大标杆励志人物,收入,超过绝大部分人的想象,现在退休基本无忧。。

麦克自己安排了后事: 葬礼后儿子在自己花园烧烤招待客人,他还居然指定了烤肠和面包的品牌,非常的“麦克”, 骨灰不下葬,洒放在自家的田地里,归于自然,守护祖先土地和自己热爱的家人。

 家人自是一一照办。

葬礼三个月后,医院有人主动来看望家属,承认麦克的去世医院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因为几年前麦克做阑尾炎切除手术的时候,医生在病例上标注在他肠道发现某种变异,建议他出院后看内科,可是他出院的时候医院并没有把这条重要信息告诉他,以至于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肠胃有毛病,直到这次恶化,医生翻阅以前病例,才发现几年前的医嘱。

丹麦是高福利国家,一切医疗都是“免费”,其实也就是国家税收支付。无论病人身份地位平时收入,不需要买任何疾病保险,只要你是丹麦居民,都是平等待遇,这也是为什么丹麦高收入人群支付50%的个税也很心甘情愿主要原因-生老病死无人能避免,所以人们愿意在有能力的情况下帮助其需要的人,同时也安心自己有困难的时候能得到同样的救助。

所以病人非常相信医院和医生,个人并不保留病例,各种医疗方案都由医院专业医生决定安排,当然如果病人不接受或者有其他需求,医生也会根据病人要求重新安排,但是我所认识的人基本都是100%听从医生决定,在医生没有私心、个人没有医疗知识的情况下,听取专业人士自然是不二法则。

后来医院主动提出近百万的赔偿金并很块到账,同时承诺每年支付家属6万抚养费直到去世。

整个过程麦克家人都没有去医院,只是通过邮件或电话沟通,这也是让我比较感慨的地方:法律严明真正民主平等的国家,大家都按法律规定行事,不需要拼老命甚至雇人骂街耍泼才能争取到本来就应该得到的东西,有时候社会的进步和文明程度,可能主要体现在“弱肉强食”体系的消亡,弱者能够真正得到公平对待,强者真正不可以肆意霸凌。看到不少新闻,很多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宁愿做最卑微的“洗盘子”工作也不愿意回国被很多人嘲讽,以为是“面子”问题,但我觉得,可能跟这种心理安全有很大关系,在发达国家,洗盘子的工资并不比职业经理人少多少,却没有了因不平等被制度霸凌产生的戾气,心理会平和很多。

丹麦常年蝉联“世界最幸福国家之一”,对此我保留态度,因为物质富有并不绝对会给人带去精神上的幸福感,正如国内我们这代人曾经物质极度贫乏,但是从小努力非但不觉得空虚反而生活更有奋斗目标,成年后拥有了房、车,也给了子女更高的生活让他们不再重复我们童年的物质匮乏,但是很多孩子并不觉得幸福,青少年的自杀率反而达到了历史新高,同样物质极度丰富的丹麦,居高不下并且逐年攀升的抑郁症患者,都是证明之一。

论语说:“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也就是“无论是诸侯或者大夫,不担心财富不多,只是担心财富分配不均匀;不担忧人民太少,只担忧境内不安定。若是财富平均,便无所谓贫穷;境内和平团结,便不会觉得人少;境内平安,国家便不会倾危”。

所以,人口减少并不会导致一个国家实力衰弱,但是不公平和有权利阶层的强势霸凌肯定会。人口稀少、土地有限的小小丹麦能在纷繁复杂竞争激烈的当今世界占有一席之地,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

53岁,还是黄金年龄,麦克在本不该走的年龄走了,更让我感到,无论贫富、无论社会制度,我们生死有命,很多事情并不在我们的掌控范围内,珍惜当下,珍惜今天,珍惜我们所爱的人和朋友,当那一天突然来临的时候,让我们不要有太多的遗憾。

sophia生活在别处
仨个娃儿妈妈,2020年偶然踏上看世界的旅途,在此分享自己在生活、旅行中所看所感,以及“满世界“ 的育儿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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