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中哨房
何永芳
像往常一样,开车,顺着门口国道215行驶3公里,转省道321行驶9公里至新生桥。
沿公路跑步。
随着古盐都隧道的建成通车,这条建成于60多年前的省道321兰坪县金顶镇到啦井镇的路段,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在群山的密林深处闲置了。
如今,这条曾经令多少人“夏天晕车、冬天溜冰”的九曲十八弯的公路,成了人们休闲健身、踏青游玩的绝美去处。
立冬刚过,秋风,给沿途的森林染上了五颜六色,目之所及,层林尽染,分外妖娆,放眼望去,森林,绚丽得如春光般浪漫。
耳畔,溪水潺潺,泉水叮咚;树梢,飞鸟横渡,鸟鸣清脆。
眼前,不时窜出一两只小猴,惊恐地左顾右盼,一闪,又不见踪影。
当双脚踏过落叶铺满的路,听得见“嚓、嚓、嚓”的脚步声。清风拂过脸颊,凉凉的,爽爽的,沁人心脾。松针,随风飘落,“沙、沙、沙”的声音,让人心生欢喜。
一排排白桦树站在路的两旁,如哨兵严正以待。硕大的桦树叶飘飘洒洒,如蝴蝶,纷飞着飘落下来。人的思绪如此奇妙,居然用鲜活绚彩的蝴蝶来形容枯萎的、死亡的叶子,不觉的抿嘴一笑,“嘿嘿,也许,生与死,只是一种永无止境的轮回,所以才有那一句‘生亦何欢,死亦何忧’的感慨吧。”
在双脚的一起一落间,生命的一呼一吸间,跑过了10号界碑、11号界碑......快到14号界碑时,到达我每天跑步的目的地——中哨房。
在中哨房大转弯的路边,停着一辆红色的轿车,车的后备箱是打开的,车旁撑着一把绿色的沙滩伞,伞下,一张咖色的露营桌旁,围着四把同色的布靠椅。
一个身穿深灰色大衣,头戴浅咖啡渔夫帽的中年女子,正在烧水沏茶。
当我经过她身边时,她热情的说:“跑步呀,欢迎坐下来,喝杯茶吧。”
树林间射下一束束阳光,在路上画出一条条影子,忽明忽暗,若隐若现,如一幅线条明快的画作,随公路延展开来,慢慢伸向远方。
我欣然接受她的邀请,坐在了她的对面,才发现,她还牵了一只灰白相间的小猫咪,被一根红色的牵引绳拴住了。它安静的卧在她的脚旁。看到我,它轻轻的“喵”了一声,算是打招呼吧,我想。
看到小猫脖子上挂着一个金色的“囍”字,我说:“哦,好有喜感呀,好漂亮的小猫咪。”
她说它叫乐乐,挂个“囍”字以取“双喜双乐”之意。
心想,这女子真逗呀,养只小猫还这么多由头。
水烧开,她轻声问:“你想喝什么茶?有普洱生茶、普洱熟茶,有滇红茶,还有西湖龙井。”
“可以泡一杯龙井吗?”
她很惊愕的看着我,“为什么选龙井?”
我也奇怪,自己居然脱口而出“龙井”二字。
只见她收回紫砂壶和功夫茶杯,从后备箱里拿出两个玻璃杯,取出一罐龙井茶。
看她,温杯、投茶,将放置片刻稍微冷却后的水,高冲入杯,只见条索紧致,扁平如雀舌的龙井茶,在水的冲力下,上下翻滚,左右旋转,如少女般翩翩起舞。片刻之后,水渐渐沉静,茶叶根根竖立,在杯中如雨后春笋,如夏荷才露。
她双手将茶杯递给我,说道:“请品尝我泡的龙井茶。”观之,茶汤浅绿清亮;闻之,茶气清新馥郁;品之,入
口淡雅如俨。
她端起茶杯,高高举起,轻轻的放下,在地上洒了一些,才慢慢喝了一口。
放下茶杯,问我:“想不想听一听我的故事,关于西湖龙井的故事?”
“很想。”我说。
于是,她的故事,随着茶香,随着这群山深处的鸟鸣声,一一走进我的心里。
她说她刚刚退休。当她走过奋斗的青春,走到了人生的秋收时节;当她走过西藏的雪域高原,看过祖国的高山峡谷、江海湖泊;当她看过大城市的车水马龙和小山村的岁月静好;当她看过世间的风起云涌和过眼云烟。
她始终放不下的,是一杯龙井茶,一杯永远无法送达的龙井茶。
她说,每次看到人们喝茶,她总会想起她的父亲,想起西湖龙井,想起那一两为父亲而买,父亲却没能喝上的龙井茶。
原来。她曾经去圆了一场去北京登长城、去上海看黄浦江、去杭州赏西湖的梦想。她走到西湖龙井之乡,在九溪十八涧的小山村里,走进茶农的家,喝到平生第一杯龙井茶。
记得,长途徒步之后,一杯龙井茶下肚,所有的疲惫瞬间消失,留下满口清香,深以为,那就是世上最好喝的茶。于是花了50元买了一两!只买得起一两呀,好生包好,好生藏好。心想着,一定要让父亲也尝一尝这世上最有名的西湖龙井,最正宗的龙井茶,最好喝的龙井茶。
可惜,世事无常,回家之后,父亲病重,来不及喝一口她为他买的龙井茶,就永远的离开了。
她遗憾至极。从此,她不喝茶,只喝白开水。
时过境迁,30载岁月匆匆而过,她的心境早已平复如水。
一次机缘,她巧遇一位茶者,她跟他学会了如何辨别茶、如何识茶器、如何选取水。以至于如何用最好的水,最适宜的器皿,泡出茶最好的滋味。
真正让她释然的是一次茶会。当茶香袅袅升起,当茶乐轻轻响起,当茶艺师呢喃声缓缓传来,闭上眼睛的她泪流满面,不能自已,无法自控的情绪,让她无法尝到茶的真味,只品到泪入嘴角时咸咸的味道,还有,对父亲无尽的想念。
是茶艺师的一句“与其执念不如放下,与其怀念不如好好爱自己”的开导,让她放下执念,重新找到与已逝亲人和解的方式。
她说,从此,每次端起茶杯,总要举过头顶敬一敬。也许,下意识的认为,父亲就在身边,他会与她在一起,看她品茶,看她在人世间好好的生活着。
说完这些,她给茶杯续了第二次水,此时,杯中的茶叶已完全舒展开来,不再根根竖立,而是打开成茶叶原来的样子,一片一片叶子叠加起来,安静的沉入杯底。
我想,也许,这时的茶叶像极了她现在的状态吧,繁华过后的平凡,喧闹过后的沉寂。
她又喝了几口茶,继续说着她的故事。
她说:“这个地方叫中哨房,它位于光绪二年(1876年)兰坪籍杨玉科将军出资修建的盐马古道的中间,是啦井到金顶近30公里人马驿道上的中间哨房,是过往马帮和行人的休息驿站。这里,是我父亲年轻时走出家门讨生活的第一站,曾经无数次听父亲讲,他年轻时跟同乡一起到中哨房开客栈,为过往马帮行人提供食宿。父亲从这里出发,勤劳认真,踏实做事,靠此养家糊口。随着时代变迁,父亲成为了供销社的职工、主任,成为了民贸公司的职工、经理,最后从商业局退休。父亲以中哨房为起点,从密林深处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供养自己的兄弟成为了60年代贫苦人家的第一个大学生,让自己的孩子接受了良好的文化教育。如今,父亲已离开30年了,在承受了失去他的撕心裂肺的伤痛之后,我选择了象父亲一样坚强的生活。”
她抬头望着天空,顿了顿,悠悠的说:“岁月像块橡皮擦,擦去了伤痕,只留下爱和美好。如今,我的人生也渐入秋境。想起父亲,想起他帅气的样子,想起他和蔼可亲的样子,想起他严厉的教育我的样子,我就心怀安宁。此时此刻,我有足够的闲情逸致,来这里泡一杯龙井茶,假装和父亲对饮。在一杯茶里,弥补那一两飘落在风中的西湖龙井的遗憾。”
说完,她第三次给茶杯续水。端起茶杯,眼光扑朔迷离,投向路边那一排中哨房古老的房子,久久不语。似乎,她回到了他父亲忙碌的年轻时代,又似乎,她回到了她自己忙碌的年轻时代。
我起身,谢过她的茶水相邀和心事分享,踏上了回家的归途。
途中,枫叶如火,白桦如金,松针如雨。清风过处,枯叶纷飞。
“哗、哗、哗,沙、沙、沙”的声音传来,睁开眼,我醒了。
原来,这是一场梦啊,梦中回到了中哨房。
打开手机一看,今天,是父亲离开我30年的日子,看来我想他了,想世界上最疼我最爱我的那个人——父亲。
【作者简介】何永芳,白族,居云南兰坪,兰坪县作协会员。一个善于发现生活美好,记录多彩人生的平凡女子。
编辑:胡争艳
编校:刘文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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