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Ejeris Dixon(they/she)是一名组织者和政治战略家,在种族正义、LGBTQ、反暴力和经济正义运动中拥有20多年的工作经验。作为 Ejeris Labs 的负责人,ta 提供政治教育和运动战略支持,以打击法西斯主义并建设废奴主义未来。Ejeris 与 Leah Lakshmi Piepzna-Samarasinha 共同编辑了《超越生存:变革正义运动的故事和策略》(Beyond Survival: Strategies and Stories from the Transformative Justice Movement)。
这篇报道是《真相》(Truthout)杂志 “2018 年愿景 ”系列的第二篇,在这一系列中,活动家领袖们回答了以下问题:“今年你希望看到什么被创造、建造、想象或开始?” 每篇文章都将聚焦于一个大胆的变革想法,为我们在新的一年里提供动力。
全文约5000字,阅读时间约12分钟。
这篇文章酝酿已久。年轻时,我花了很多年时间采访参与黑人权益运动的女性,阅读她们的信件、诗歌和散文。我研究她们的经历以及创伤后应激障碍对她们生活的影响。后来我意识到,我正在寻找一种参与运动工作的方式,在这种方式中,我的精神、个性和希望可以保持不变。我明白了,这项工作中的一部分是我个人的责任,但也有一部分需要我们共同的努力:它关系到我们如何对待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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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与一些社群合作,ta们之间的关系非常紧张,以至于ta们的政治工作陷入了停滞。
我对2018年的愿景是,我们致力于解决社会正义运动中的伤害并修复关系。2017 年的大部分时间,我都在美国各地旅行,支持那些组织起来应对强烈政治威胁的社群。一些社群直接对抗白人至上主义者,另一些解决针对 LGBTQ 群体的暴力问题,支持面临驱逐威胁的群体,或在面临国家暴力的黑人社区中开展工作。我与这些社群合作的大部分工作都是高度机密的危机管理。
在这个压抑的时代,人们通常认为活动和组织中的大部分危机都是外部的。然而,我发现自己所工作的许多组织中,人际关系的紧张导致其政治工作陷入了停滞——组织中的成员不再互相交流,甚至互相辱骂和欺凌,暴力和偷窃问题层出不穷。在某些情况下,同一个集体的人们在社交媒体上互相批评对方或ta们的组织,但却拒绝当面说出这些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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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又一个组织中,我看到了相同的模式。人们在紧张的时期进行动员,按照我们被教导的方式,把批评留到日后讨论。然而,当外部危机有所缓解时,ta们就会互相拆台。作为一名组织者,我被教导要招募人们加入运动,并支持ta们继续参与。但我并没有学到要如何修复关系或防止伤害。我们中的许多人都没有被教过这些技能。
我们的运动、我们的基础建设和我们的政治分析不能也不会将我们从这一威胁中拯救出来。更糟糕的是,我们的外部对手不仅在利用我们的裂痕,而且还在助长它们。有时,我们就是自己最强大的对手。如果不将我们的重点转移到修复我们的关系上,我们的运动将从内到外地腐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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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些方法绝对可以破坏我们的运动关系。不信任通常是冲突的根源,而不信任可以从我们进入会议、行动和其它运动空间的方式开始。据我观察,造成不信任的几个原因有言行不一(Misalignment)、公开指责的文化、秘密操纵和关系忽视。
1. 言行不一:当价值观和行动不一致时
简而言之,虚伪让人厌恶。仅去年一年,就有许多人失去了信心,离开了那些声称以受压迫的群体为中心,但实际上却并非如此的组织。当人们觉得某个组织或运动承诺给ta们解放,而ta们却在其中遭受压迫时,ta们会感到被背叛。对许多人来说,这是一种令人心碎的痛苦,导致ta们退出我们的运动。对于其ta人来说,ta们会留下来,但保留了一定程度的愤怒和怨恨,这可能是有毒的。
另一个问题是,当一个组织声称拥有一个集体流程或横向流程(译者注:指宣称其决策和运作方式是集体参与和水平结构的,而不是由少数高层领导或有特权的人控制),但实际上并没有时:那些拥有更多时间和受过更高教育的人,那些出身于更高阶层的人,那些白人、男性、顺性别者、公民或拥有其它形式特权的人,才是真正的决策者。如果我们不能明确地将价值观和行动统一起来,或者总是改变做法,就会破坏我们彼此之间的关系以及我们与工作的关系。
当我们生活在一个与我们的价值观背道而驰的社会中时,践行我们的价值观意味着我们会在这方面挣扎,有时会失败。例如,许多小型社区组织并不总是拥有足够的预算来配备工作所需的人员。为了弥补这一缺口,这些组织支付给员工的工资很低,而且往往会选择雇用那些拥有阶级和教育特权的人。这些组织不需要提供可靠的福利或稳定的工作时间,因为(那些拥有阶级和教育特权的)人们不需要托儿服务、全职工作或获得高质量的医疗保健服务。然而,如果一个组织声称代表或关注低收入人群,这些做法就必须改变。仅仅因为一个组织以这种方式开始,并不意味着它可以以这种方式持续下去。
持续的言行不一会造成不信任,从而导致冲突无法被处理。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认为我们需要尽早明确指出我们的团体在早期遇到的困难,并努力加以解决。
2. 不坦率的“公开指责”
言行不一往往会导致 “公开指责”(Call-Outs)。我所说的 “公开指责 ”是一种政治批评形式,旨在公开点名某个组织、运动或个人所做的具有压迫性、有时甚至是有害的行为。公开指责通常由权力小于其所批判的组织或个人的人发起,旨在通过这种方式促使问题得到解决。有些 “公开指责 ”是必要的,讲真话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好看。但有些公开指责是不真诚的,甚至是操纵性的。我曾参与过几项工作,来支持各个社群改变通过 “公开指责 ”提出的问题。在某些情况下,发出批评的人对改变不感兴趣。有时是因为人们受到的创伤太大,无法继续参与。有时,人们实际上对组织或团体的消亡感兴趣。
公开指责的精神很重要。为了破坏而进行的批判只会服务于我们的对手。我见过有人利用公开指责来辱骂和伤害ta人,或者试图成为领导者——不是为了创造积极的变化,而只是为了利用ta人。最糟糕的是,这些操纵性的公开指责掩盖了人们提出、感兴趣并投入解决的真正问题。不真诚的公开指责意味着我们认为这种形式的批评本质上是没有原则的,从而导致人们对变革产生抵触情绪。
如果在我们在设想的世界里,社区会共同努力解决暴力问题,并确保我们的基本需求得到满足,那么我们的运动就不能像秘密社群那样运作。
此外,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公开指责”的文化也让犯错的代价变得无比高昂。有很多次,我因为害怕被公开指责而决定不发言,因为我不想在社交媒体上被公开羞辱——被 “拖下水”——所以我坚持谈论我熟悉的政治安全话题。我们创造了一种沉默文化,很少有人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不怕被 “拖下水 ”的人可以很了不起,甚至鼓舞人心。然而,如果在一场运动中,只有那些不怕被拖下水的人才敢发言,那么这运动不亚于一场噩梦。
3. 秘密操纵
与 “公开指责 ”截然相反的是回避式的秘密操纵。比起直接向ta人提出批评或反馈,我们更倾向于与ta人周旋。我们散布我们不喜欢的人的谣言,阻止ta人参加会议、联谊会和聚会,甚至列出有问题的人的名单,将ta们排除在外。我们互相下棋,却不明确指出实际的问题或冲突。我所说的并不是那些人们出于安全考量而与ta人周旋的方式,也不是在解决冲突或伤害等一系列尝试失败后选择与ta人周旋的方式。
然而,有时我们会回避冲突,制造分裂,助长隐秘和不信任的文化。有时,对ta人失去信任或受到伤害的人仍然希望继续从事政治工作,但却很难与新人和陌生人打交道。这可能适用于某些小范围的工作,但不适用于群众性的组织和运动。
在这种(不信任的)情况下,我们无法创造出我们所需要的运动规模或有远见的环境。我们所有人都需要制定一个新的策略——包括我自己在内。如果在我们在设想的世界里,社区会共同努力解决暴力问题,并确保我们的基本需求得到满足,那么我们的运动就不能像封闭的团体那样运作。
4. 忽视
冲突也源于人们对彼此的忽视。有时,我们忙得忘记了要去感谢ta人为我们的运动所做的牺牲。我们不说 “谢谢”。我们不称赞ta人的领导力。多年的忽视会加剧冲突。在我所参与的一些组织过程中,问题往往源于人与人之间因多年来感到被忽视而积累的某种怨恨。
许多人参加运动是为了找到归属感。虽然我们无法治愈这种空虚,但我们至少可以面对并承认这种需求。我们必须确保我们重视我们的同伴本身,而不仅仅是ta们为我们的运动所做的贡献。为了建设我们所需要的社会,我们需要与彼此建立联系,而不只是看某人是否会参加下一次行动,我们需要了解彼此的生活,以建立我们都在寻求的那种革命性的相互依存关系。
图源网络
我还目睹了当人们追求名人效应时所发生的特殊形式的忽视。社交媒体为人们提供了一个可以建立自己的平台和品牌的空间,这与社会运动是分离的。我见过一些运动领袖们如此专注于ta们的下一个主题演讲、思想文章或电视亮相,以至于忽视了ta们的人际关系,并与ta们的同伴形成了竞争关系。进步名人的市场是真实存在的。但是,为了成为 “觉醒 ”名人(译者注:指那些因在社交媒体或公众平台上推广进步、平等、公正等意识而获得名声的人)而忽视或不尊重ta人,并不能让我们更接近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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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专注于修复我们的关系,我们必须转变我们的做法并深化我们的价值观。我们的行为塑造了我们的文化。
我曾与一个组织合作制定领导力发展战略。当我回顾ta们的培训时,我意识到所有的培训都是为了提高学员的批判性分析能力。为了加强我们的运动,我们需要了解资本主义、新自由主义、异性恋父权制、顺性别主义、刑事化(criminalization)、殖民主义以及其它各种压迫体系和形式的人。但是,如果只进行分析,而不教给人们创造共识、建设社区、促进会议、解决伤害和遵守协议的技能,往往会造成一个所有对话都是批评的空间。
为了解决整个运动文化中存在的有毒问题,我们必须教会彼此如何做到值得信赖并建立起值得信任的关系。最近,我和一位好友集思广益,讨论了我们认为在运动工作中最需要(有时也是最缺失)的价值观。喝咖啡时,我们梦想出了一份核心价值观清单,如果运用这些价值观,就能从根本上改变人们在运动空间中可能经历的伤害、不信任和消极情绪。我们总结出了诚实、正直、忠诚、责任感以及对个人改变的承诺。
1. 诚实
我们必须停止欺骗自己和ta人。我们创造了这样一种环境:人们害怕犯错或说错话,所以人们总是保持沉默、甚至撒谎或夸大其词。诚实是信任的基础。而谎言会给人际关系造成深深的创伤。
2. 忠诚
不知为何,忠诚成了一个贬义词。然而当我使用 “忠诚 ”一词时,我想到的是我们对彼此的承诺。人们需要知道ta们是被需要的,是受欢迎的,即使ta们犯了错,造成了伤害。我们中的许多人都在寻找能在我们最糟糕的时候陪伴我们的人。我们的人际关系变得条件苛刻,令人恐惧:我们只同意与政治和实践完美的人保持联系。我们谈论 “承诺 ”时,往往只谈及恋爱关系,以及对我们所致力于的愿景和问题的承诺。而为了实现我们的愿景,我们必须对彼此做出深刻而长期的承诺。
3. 正直
我们必须停止这种行为:声称我们的工作是“社会正义”,而同时却以可怕的方式对待彼此。我们运动的完整性来自于我们致力于实现我们的价值观的程度。在我们建设我们希望生活的世界的过程中,我们会遇到很多矛盾。我的经验法则是:我们是否离愿景越来越近了?我们是否花了时间、找到了办法并进行了艰难的对话,以保持正直?举例来说,如果我所在的空间致力于让多元族裔成为领导层的中心,那么我的问题就是:多元族裔目前在多大程度上参与了领导?我们如何消除结构性压迫并为未来增加机会?最后,我们是否始终专注于这一目标?
4. 问责制
我认为,问责是修复的劳动。要真正践行这一价值观,我们需要拥有承担责任的能力和意愿,以及承担责任的技能。问责始于自我反省;我们必须有自我批评的意愿,并看到自己对ta人的影响。我们当中有多少人在积极参与修复工作?我们当中有多少人正在努力获得解决冲突、建立信任、治愈正义或变革正义方面的培训或经验?我已经厌倦了与从事冲突解决、社区责任和转型正义的人疲于奔命地开会。我认识的每一个擅长为个人和社区转型留出空间的人都已经精疲力竭。我们需要停止将问责和修复视为社群组织之外的独立技能。我们运动中的每个人都需要学习建立信任、修复关系和处理伤害,这是运动建设的核心部分。
5. 致力于个人改变
我自己也做过所有这些有害的行为,我正在继续努力改变。我写这篇文章的出发点并不是出于空洞的批判,而是对转变的深切渴望。我所提到的许多行为都源于创伤,无论一个人是在我们的社会正义运动中还是在运动外经历过创伤。作为致力于以遭受压迫的人们为中心的运动,我们经常要共同面对长期的、根深蒂固的创伤经历。要想真正修复关系,我们每个人都需要致力于完成自己的治愈工作,而不是让我们的运动关系成为我们唯一的支持来源。治愈创伤是我们一生的旅程。我们对个人改变的承诺是我们能够展现出与我们的运动价值观相一致的能力的基础。我们可以在不治愈创伤的情况下赢得运动,但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会失去彼此。
我认为我们都应该为自己制定一份运动价值观清单,并评估我们是如何体现这些价值观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可以推动自己向这些价值观迈进。您的运动价值观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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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的目标是成为心怀怨恨的革命者,防御并封闭地进行交流,那么我们就成功了。但你和心怀怨恨的革命者交谈过吗?我曾大笑过,也曾从ta们的精彩观点中学到过东西,但离开谈话时,我却感到沮丧、饥饿和焦虑。按照我们现在的发展路径,我们会有太多的裂痕,即使我们能够实现我们所寻求的变革,我们也会在痛苦和不信任中完成这一切。
我对 2018 年的愿景很简单:我希望同情胜过破坏,联结胜过名气。在这个时代,是我们的关系让我们团结在一起,让我们活下去。我坚定地认为,今年的关键不在于我们的动员规模有多大,也不在于我们的运动有多有战略性,而在于我们关系的力量。
原文链接:https://truthout.org/articles/our-relationships-keep-us-alive-let-s-prioritize-them-in-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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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选/翻译/排版:抽空烟
校对:兔子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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