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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本文摘自Les couilles sur la table(餐桌上的蛋蛋),这是一档探讨男性气质的法语播客。主持人Victoire Tuaillon还出版了一本同名书籍,这是其中的一篇文章L'illusion d'un modèle masculin naturel(自然男性模型的错觉)。
科学怎么会成为性别偏见的帮凶?一直以来,我们都被告知性别差异天然存在,女性和男性天生就不同。然而,这篇文章将带你深入探讨这些所谓的“科学事实”——认为男性有阴茎就应该统治世界,女性能哺乳就应该永远留在家里——背后的荒谬逻辑。当你阅读这篇文章时,你会发现原来科学也会存在偏见,这些偏见不仅被用作合理化性别不平等和强化传统性别角色的工具,还忽略了性别的广泛多样性。我们需要做的是重新审视并挑战这些陈旧的观念,去推动真正的平等与理解。
本文风格偏口语化,因此在翻译的过程中我们也选择采用了偏口语化的风格,使译文更通俗易懂。
全文约6000字,阅读时间约15分钟。
播客介绍:每周四,Victoire Tuaillon都会与一位嘉宾深入探讨当代男性气质的一个方面。因为男人不是天生的,而是被塑造的。
当我在让我度过夏天的一家乡村咖啡馆里写书时,我与那里的顾客和老板进行了长时间的讨论。他们知道我在写一本关于男子气概的书;顾客向我挑战掰手腕(以此展示男人“天生”比女人强壮);他们把店里的狗指给我——“它是公狗,所以他想上附近所有的母狗(指交配),这就是自然!”;他们担心地问我想不想生孩子,有没有和男人做过爱(因为如果我不这么做的话,他们就会认为这是“不自然的”)......
我明白,不停将我们的行为自然化(naturalize),并向大自然寻求对这种情况(男性统治)的解释是很诱人的。因此,“自然”科学经常被要求去帮助证明和解释男性和女性之间的差异,以便使它们显得符合自然规律。用自然秩序来证明社会秩序的合理性。然而......
雄性的真实本性?
我们经常会听到这些事:女性和男性“天生”就不同,我们的大脑形状不一样,男性天生不忠,因为他们需要传播他们的精子(而每个周期只产生一个卵子的女性应该仔细选择她们的伴侣);男性就像他们的表亲雄性大猩猩一样有着暴力“冲动”(而女性则像母猫、母狗和母牛一样具有“母性本能”);我们生殖器的形状注定了我们拥有哪种气质(女性会像她们的子宫一样热情好客,男性则倾向于征服世界,就像他们为之自豪的、向前勃起的阴茎);女性的身体将她们奉献给母亲、处女或妓女的角色,我们的子宫和阴道被“制造”出来是为了被填满;性的主要目的是繁衍等。
因此,在杂志、报纸或自诩科学的个人成长类书籍中[1],我们经常读到,女性和男性之间行为的差异可以用进化、荷尔蒙、解剖学、所谓的“史前时代”或与动物的比较来解释......这些理论的共同点是——声称它们的观点基于无可辩驳的科学论证。在科学方面,它们主要依赖于“进化心理学”(Evolutionary psychology)的观点,这门学科在法国并没有被认可,其目的是试图佐证当代人类行为是由进化过程中的基因选择决定的(因此,这门学科的存在就是为了证明这些理论的正确性......) 但不管它在科学上的严谨性如何:这些重复的、庸俗化的、夸张的分析是这些无数文章的基础,这些文章向我们解释说,女人(原文使用的词是LA Femme,意在通过大写的冠词LA来强调这些理论把丰富多样的女性群体缩减概括为单一的女性模型)不知道怎么看地图,她在排卵时并拢膝盖走路,她在语言方面的神经比数学方面的更有天赋,而男人由于过去曾是猛犸象猎人,因此具有更远的视觉能力, 但这也会使他们看不到周围的脏袜子等等。
然而,一旦我们从真正的科学角度研究这些问题,我们就会意识到,这些性别本质主义的论点是站不住脚的,它们可以被一一拆解。
将人类个体简化为生殖细胞
在像我们这样的有性生殖物种的严格定义中,雄性是产生大量小型生殖细胞(精子)的个体,而雌性则产生少量大型生殖细胞(卵子)。而且,就好像我们可以将人类简化为生殖细胞一样,许多先入为主的想法都是从这个简单的事实中推导出来的。因此,关于受精的故事(您可能在学校中学到的故事)是这样写的:数以百万计的微小精子竞相赛跑以试图刺穿正在被动等待的大卵子,最强或最快的获胜!Thierry Hoquet将这种看待事物的方式描述为“泛灵论”(Animism),也就是说,一种将个体的形象与性格投射到我们微小的生殖细胞上的方式:女性会像她们的卵子一样被动,男性会像他们的精子一样具有征服性。今天我们知道这个故事是错误的:卵子和精子相互作用。卵子在受精过程中起着积极的作用,它不会被精子“刺穿”,正如美国人类学家Emily Martin所描述的那样:“精子和卵子因为它们表面的粘性分子而粘在一起。卵子抓住精子并牢牢地将其粘在上面,以至于精子的头部被摁在卵子透明带的表面上。[2]”
这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说明了对“生物现实”的观察是如何受到性别刻板印象偏见的影响,即使在我们描述自然现象和构建知识的方式上。
与其它动物物种的比较
同样,这个生殖细胞的故事也被用来解释各物种中雄性和雌性之间的不同行为。由于雄性的“繁殖成功”取决于他设法受精的雌性数量,因此雄性——就像男人——都将会好斗、活跃、竞争;由于雌性的繁殖成功会受到卵子数量的限制,雌性——就像女人——在选择伴侣时会更加谨慎和挑剔:这就是所谓的在1950 年代以制定该原理的遗传学家的名字命名的“贝特曼原理”(Bateman's principle)。
只要放弃使用这个单一的思路来研究现实,我们就会意识到大自然中的动物行为比我们所想象的要丰富得多。这就是索邦大学生物学和生态学教授Clémentine Vignal在一篇精彩的文章《性与动物行为:性别的自然角色?[3]》( In Sexe & genre, De la biologie à la sociologie )中所展示的,她在文章中详细介绍了大量与贝特曼理论的假设相矛盾的动物行为。比如:
在土拨鼠或一些鸟类(如蝴蝶兰)中,拥有领地的是雌性,而不是雄性。
在黑猩猩中,雌性会主动寻求交配,通过隆起红色生殖器发出性行为的信号,一些雌性黑猩猩能够在一小时内与八只不同的雄性黑猩猩交配。
雌性的斑鬣狗具有很强的攻击性,在社会上支配雄性并控制繁殖。
某些物种的雄性与雌性一样多甚至更多地参与照顾后代:俄罗斯仓鼠就是这种情况,90%的鸟类也是如此,由雄性参与保护和喂养幼鸟。
我最喜欢的是:在科科拉绶带鸟类(Vogelkop Bowerbird)中,雄性鸟类会花整整几周的时间来建造一个巨大的小屋,并用花瓣,浆果和草装饰它以吸引雌性,丝毫没有攻击性。
一只布置鸟巢的雄性科科拉绶带鸟
图源网络
换句话说,行为本质上不是由生物性别(sex)决定的,也就是说并不由小的或大的生殖细胞的产生而决定,而人类男性的“真实本性”也无法通过观察动物来发现。与此相反,我们清楚地看到研究之前存在的性别偏见显然会影响这些研究的结果。Clémentine Vignal在同一篇文章中也强调了这一点,她邀请生物学研究人员改变TA们的理论框架,因为她说,科学目前“助长了二元和僵化视角的固化,这种视角不能很好地反映出一种现实——即两性的行为往往是灵活的,并受到自然环境或社会环境的影响。因此,生物学研究要对在集体想象中维持对动物雌性和雄性行为的刻板印象的负责。
史前人类的论据
这种论据引用的是男性作为狩猎者和女性作为采集者的历史迷思,据说这种历史已经造成了由基因决定的行为差异。然而,正如古生物学家Claudine Cohen[4]在第33集播客《克鲁-马农,这位绅士》(Cro-Magnon, ce gentleman)中向我们解释的那样:实际上,人们对这些史前社会如何组织知之甚少。我们只能提出一些假设和模型,而这些假设和模型本身又受到当时文化背景的影响。因此,我们印象中的暴力的“史前男人”的形象——挥舞着棍棒,一整天都在狩猎猛犸象,而他的妻子则躲在洞穴中等待他,乳头上还挂着许多婴儿,都来自于19世纪制定的模型,直到1950年代才受到质疑。然而,我们可以向他们提出相反并且非常合理的其它模型,例如,当我们观察当今的游牧狩猎-采集社会时:女性并不是躲在山洞的后面(事实上,旧石器时代的人们并不住在山洞里),而是参与各种活动,使群体得以生存,特别是采集、收集鸟蛋和捕获的野兽,她们甚至作为捕杀者参与狩猎。因此,我们可以合理地怀疑这种原始社会神话模式的合理性——在这种社会模式中,妇女是被动的个体,只能生育孩子。
生理上的论据
最后一个论据是生理学的:我们的生殖器形状决定了我们的某些行为、某些气质;或者还有:男性的大脑与女性的大脑不同。Francis Dupuis-Déri是一位政治学研究者和支持女权主义的活动家,我在第32集播客中采访了他,他在过去的15年里一直在分析和对抗厌女话语,并解构这种论点。例如,他引用了《缺席的父亲,假冒的儿子》(Père manquant, fils manqué)[5] 一书的作者兼精神分析学家Guy Corneau的话,这位作者在书中解释道:“因为男性拥有一个外露的性器,能够勃起、插入和射精”,而“女性则拥有一个内在的、能够接纳且湿润的性器”,这自然会推动我们形成某些心理能力:男性在行动和决策上表现出色,女性则在内省和接纳上更为突出。Francis Dupuis-Déri强调说,我们可以在这位魁北克男权主义心理学家的的观点里找到同样的逻辑:
“射精将精液从身体内部喷射出,也证实了存在一种从内向外的男性运动。与拥有内在且接受性的生殖器官的女性不同,男性拥有侵入性的生殖器官,这预示着侵入性行为:不仅是对女性的插入,还包括对物质的插入,直插入到大洋底部和宇宙边际。这就是促使男人们建造潜艇,发明火箭和飞机的原因,为了插入和征服世界。[6]”
面对这些牵强附会的观点,Francis Dupuis-Déri建议颠倒这种比喻:拥有保护性子宫的女性,难道不是最适合“设计和制造能够像子宫保护胎儿一样保护宇航员和海员的太空舱和潜水艇”的人吗?男性,由于他们外露且因此脆弱的生殖器,难道不更适合待在家中保护自己的身体部位吗?最重要的是要强调,我们的生殖器官在制造所有这些工具和机器时并不起作用——相反,我们的手、大脑、眼睛、脚,才是关键。
另一个被认为是无可争辩的科学知识的观点是“两个大脑”——男性和女性的大脑从胎儿时期开始就有不同的结构,因为TA们在妊娠期会接触不同的荷尔蒙,而这将决定TA们的行为。但没有人为这一理论提供令人信服的证据,正如社会医学研究员Rebecca M. Jordan-Young所证明的那样[7]。原因很简单:这是不可能被证明的,因为大多数神经连接是在出生后通过经验和社会化形成的。这些假设只能在已经出生的个体的大脑上进行测试。神经生物学家Catherine Vidal解释说:“由于大脑强大的'可塑性'特性,它会在学习和生活经验的基础上不断在神经元之间建立新的联系。男孩和女孩,接受不同的教育,可能会表现出大脑功能的差异,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些差异自出生以来就存在于大脑中![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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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两性之间的生理差异呢?
因此,科学无法证明“雄性的真实本性”的存在。也许有人会反对说,这样就否认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即从生物学的角度来看,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当然,但是,尽管描述生理差异是一回事(是的,女性通常会有乳房,可以分娩和母乳喂养),但从中得出行为和等级规则是另一回事。此外,基于生理差异的“生理性别”的定义通过声称反映了生物学现实,将它们简化为两个二元性别,可现实要复杂得多:性别远远不止两种,这是我们在雄性的真实本性(La vraie nature des mâles)一集中与Thierry Hoquet详细讨论的问题。
性确实由几个特征组成,其中大部分在裸露的身体上是不可见的:内部生殖器、性腺(卵巢或睾丸)、性激素、染色体和基因。在人类群体中,这些元素中的每一个都有两个以上的变量,因此这些标记都无法提供可靠的性别定义,更不用说具有两个对立性别的二元性别的定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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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多数情况下这些指标是一致的,即生理性别与社会指派的性别相对应。但在不可忽视的一部分情况下(1%-2%),婴儿在生理性别的发展中具有差异性——TA们是被称为“间性人”(intersex)的个体。因此,会有各种各样的差异,其中一些在出生时就可见,但另一些则是在后来才被发现(或从未被发现)。这使得生物学家和科学史学家Anne Fausto-Sterling在一篇开创性的著作中说,没有两种对立的性别,而是有五种性别(sex)[9]。不幸的是,由于社会和文化原因,我们往往无法考虑这种多样性,医学界往往想要继续“纠正”这些身体,残害这些身体,以迫使它们归入某个分类(女性或男性)。
再说一次,这不是否认生物学事实的问题,而是理解不存在“纯粹的生物学的人类”的问题:一个人总是出生在特定的年代、特定的社会。科学本身(关于表观遗传学、表型可塑性、生态发展方法的研究)向我们表明,区分“自然”和“文化”是不可能的。这就是Thierry Hoquet所强调的,他说我们必须“注意自然属性与文化属性的不可分割性”:
“正如Anne Fausto-Sterling所说,我们既是100%自然的也是100%文化的。我们的行为既是先天的,也是后天习得的,而且往往无法衡量影响的大小,也无法确定有多少是生物性的,有多少是文化性的。纯粹的生物性人类在任何地方都不存在:我们从未出生之前就开始通过别人对我们说的话、非语言的表达(例如播放胎教音乐、为未出生的孩子进行的祈祷仪式)以及别人对我们的梦想(例如母亲的期望和对未来的规划)接收语言和文化。同样,纯粹的文化性人类也不存在:从受精开始,我们就共享了(生物学上的)物质。没有任何人可以或将能够脱离自然性或文化性。我们既不是纯粹的灵魂,也不是纯粹的身体,而是一个精神和生理不可分割的结合体。换句话说,人类的生物和文化二元性并不意味着这两种成分的相加:说我们既是自然又是文化,并不是说我们是由一种文化与一种自然相加而成的。如果我们不是由加法构成的,那么同样我们也不可能通过减法将我们的存在拆分成两个完全分开的部分。[10]”
因此,生理性别的指派也是一种社会建构,Pascale Molinier在Anne Fausto-Sterling的书的序言中很好地说明了这一点:“身体在生物-心理-文化过程中被建构这一事实,并不意味着它不是真实的或物质的,而是不存在可以在社会领域之外被理解的自然状态;我们生活在一个性别化的世界里,在这个世界里,我们不断地被性别类别所解读和诠释。”她说,然而我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用了一个我觉得很有道理的比喻来解释这个悖论,那就是莫比乌斯带(Möbius strip):“我们以为自己是走在自然或性(sex)之面上的蚂蚁,却毫无征兆地发现自己走在文化和性别(gender)之面上。”
莫比乌斯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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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无论我们从科学的哪个角度来看,我们都不会找到能够让我们定义雄性真实本质的元素。与此相反,我们可以对这种旨在从“自然”中寻找女男不平等合理性的热情提出疑问。是什么让我们对此如此感兴趣?我们寻找什么,我们质疑什么,都会影响我们的科学知识。19世纪,一门名为“颅相学”(Phrenology)的“科学”通过测量人类头骨,非常严肃地声称拥有某些“人类种族”优于其它种族的“生物学证据”。因此,对于关于两性差异的所有这些研究,我们可以问自己:到底为什么我们会对探究女性和男性大脑是否不同、女性是否因生理或社会原因而缺乏方向感如此感兴趣?我们到底想证明什么?
"为什么我们如此关心女人和男人的大脑是否不同?"
一位听众曾经写信给我,她愤怒地指责我否认现实、拒绝考虑所有这些声称向我们解释男性和女性天生不同的研究。我并不是拒绝考虑这些研究:科学就是科学,难免存在偏见,因为科学家也是人。但是,匆忙就得出社会应该如何组织、我们的生活应该如何管理的结论并不是科学:而是哲学、道德和政治。科学并不会告诉我们什么是好与坏,它不能作为我们的指导。换句话说:是时候停止在科学中寻找“男性的真正本质”了!
然而,这并不妨碍一些人继续“让科学说话”,试图从中得出自然化的和本质主义的论点,并用它们来对抗性别平等。欢迎加入男权主义者的行列。
编选/翻译:抽空烟
校对:鹅, 兔子上山
排版:抽空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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