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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曾志
1939年12月,我终于来到了心仪已久的圣地延安。
望着巍巍的宝塔山,望着一排排错落有致的窑洞,我的激动之情难以言喻。中央组织部出面接谈的是科员刘立青[时任中组部干事、中央警卫科科长等职务]。因为我离开竹沟前,中原局已电告中央组织部并说明我要求进马列学院学习,所以刘立青便问我:“你想去马列学院吗?”我说:“是的。”他交代我写一份自传,同时安排我到中组部招待所住下。
招待所在杨家岭附近的一排窑洞里,我去时已有十几位同志在那里了。
所谓窑洞,就是黄土坡上挖出的一个个山洞,每洞长十来米,宽约四米,土质坚实、干燥,冬暖夏凉。窑洞内一半是土炕,炕下有通烟沟,冬天炕下烧火,炕上及整个窑洞都暖融融的,每炕至少可睡四个人。窑洞口则一分为二,上窗下门,近门处光线还是很充足的,可以读书写字做针线。
曾志
安顿好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伏在炕上给毛主席写信。大意是:自1932年漳州一别,我常常想时时盼,希望再见到您;1936年我就想来延安,想回到您身边了。今天这个愿望终于实现,我已来到这里,期待着您的接见!
这封信我是请刘立青代转的。
把信转走之后只过了两天,毛主席很快就回了信,是他亲笔写的:“曾志同志,接到你的来信,实是高兴,你明天就来我这里,我让中组部派人带你来,见面再长谈。”
第二天早饭后,中组部刘立青派一位警卫战士带我去杨家岭毛主席的住地。警卫让我进叶子龙[机要员]的窑洞等候,他便去通报了。
不一会儿,毛主席过来了,他高兴地紧握住我的手:“你来了,很好,很好!”说完便把我迎到了他的窑洞。
主席的窑洞比较大,前半截是石砌的,摆着小书桌,几张木椅凳,另有一个书架,有许多书,还有一张吃饭用的矮方桌。
主席说:“这几年上海那边有人来延安,我都注意打听你。潘汉年来时我也向他问起你和蔡协民,但他同样没有你们的消息。今天见到你,好高兴噢!这几年你们在哪里?蔡协民呢?你们还在一起吗?”
主席的关怀,使我内心的酸甜苦辣一起涌了出来。这八年来在白区工作是何等地艰难啊!四次无端蒙冤,一度丢失党的关系,而重新寻找党组织的过程又是那么的坎坷漫长;蔡协民的牺牲是那样的悲壮惨烈,而与陶铸的悲欢离合,又是那么的大起大落。真是百感交集,一言难尽的八年啊!面对兄长般的领袖,我将几年来的郁闷委屈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最后我又告诉主席:“我这次来延安准备进马列学院学习,因为长期在白区工作,没有条件系统学习。”
主席颇解人意地静静听我讲完,然后点点头说:“很好,你有了实际工作经验,再认真学习马列主义理论,理论与实际相结合之后,把经验好好总结起来,自己才可能有真正的提高——实践、理论、经验总结,再上升到理论。所以,这种学习是很重要的。”
如此看来,我应当要求多学一些时日,于是我说:“主席,我打算在马列学院学一年。” 不料毛主席说:“学理论一年不够,最好学它三年,至少要学两年。学马列要精通它,要学会运用,要多读些经典著作,而且要用心精读。”主席又说,“我这书架上有不少马列主义理论书,你随时可以来拿。”
吃晚饭时,主席说:“以后,你星期日就来我这里吃饭。”我不假思索地说:“那好啊,来吃一顿好的!”主席一听,愣了愣,立刻笑了:“哦,吃好的,吃好的。”
我这么说当时就后悔了,主席与全体将士同甘苦、共患难,军装上打着补丁,吃的也是粗茶淡饭,我这么说太不合适了。其实我也不是真想吃香喝辣,只是一到主席面前就不由得变成了大小孩,不由得变得调皮了。
饭菜端上来了,大米、小米加土豆的三合饭,一碗白菜,一碗豆芽,豆芽带着许多壳子,很老了,只有那碗烧土豆里有几片薄薄的肉。据我后来的观察,主席的伙食比王明他们差多了。
吃饭时,主席才将江青唤过来。
关于主席与江青结婚的事,我在上海时就听说了。我当时十分疑惑,江青与贺子珍是两路人,而子珍才真正是我们自己的人啊!不理解!怎么能理解?!所以谈话时我不愿听到江青的名字,更不好去问贺子珍的情况。
江青走了过来。
我在上海时看过她的戏剧广告,几乎有房子一面墙那么巨大。广告上的江青还是蛮漂亮的,但这会儿,我却实在看不出她有什么漂亮,也许是烛光太暗淡的缘故。她高高的个子,穿着臃肿的灰棉服,样子不显年轻,却在胸前吊着两根姑娘式的长辫子,只是她的一双眼睛明媚动人。不知为什么,她整个人显得软绵绵、懒洋洋的,不大多说话,对我谈不上热情,也谈不上不热情,也就是客客气气的吧。
我们三个人一起吃饭,延安没什么好东西吃,我至今记得那盘豆芽菜,不去皮白水煮煮就那么端上来了。江青没吃几口就跑出去呕吐,我才明白她为何显得那么无精打采,原来是怀孕了。主席赶快举着灯去给她照明,又端水给她漱口,还轻轻地为她捶背,看得出主席很疼她。我不好再留,就说:“天晚了,我该回去了。”主席说:“以后每个礼拜天你就上我这里来,在我这儿吃饭。我有很多书,愿看哪本就拿去,看完后再来换。”我傻不叽叽地说:“那我以后每个星期天都到你这里来会餐!”主席收住了微笑,显得有点尴尬,我自知失言,后悔莫及。
也真是的,主席这里只有粗茶淡饭,哪里谈得上什么会餐啊!即使在新中国成立后,主席依然过着简朴的生活,他睡的是木板搭的床,枕的是荞麦壳枕头。主席在穿着上也很不讲究,只在见外宾时才换上皮鞋,一般穿布鞋旧衣。
有一次我去看望他,都6月份了,主席还穿条破旧的有几个洞洞的毛裤。我问:“这么热还穿毛裤,是不是腿有毛病?” “腿没毛病,只因块头大,买不到现成的线裤。”
“那江青不会给你定做吗?”
“我生活上的事她从不关心。”
“那我在广州针织厂帮你定做两套吧”
“好呀,那就麻烦你了,我有稿费,我自己出钱。”
于是我给主席定做了两套线衣线裤。在家里,主席总爱穿毛巾睡衣,那件睡衣不知穿了多少年,磨得又旧又薄了,还打了补丁。
江青在生活上很忽视主席,但主席对江青却是关怀备至。江青患子宫原位癌,在苏联做了放射治疗,主席念她有病,处处照顾她让着她。在广州,主席总是将自己的一号楼让给江青住,而自己到较小较差的三号楼去住,还将自己身边最喜爱的四个警卫人员派去照顾江青。他还特意交代陶铸要关心照料江青,他说:“在生活上江青同我合不来,但是在政治上还是对我有帮助的。她政治上很敏锐。”所以江青虽然只是个秘书职务,但无论到哪里,看文件都必须按政治局委员待遇。
1959年 广州
有一年,主席要我替江青买块表,他说:“江青跟我这么多年没有一块好表,她向我要块表,你在外面给她买一块,我出钱。”后来我托人到香港买了块金壳劳力士坤表,给了江青。
上马列学院前,我去中央医院做了一次妇科手术,切除了一个鸡蛋大的瘤子,同时也切除了痔疮。手术后两处伤口都痛,腰也痛,痛得我直咬牙,苦不堪言。
出院前,医生又花了一个多小时,把我已经严重化脓的断牙牙根拔了出来。这就算是把这几年因动荡不定而老出毛病的身体初步地“全面检修”了一下。这种“全面检修”既需要医院的条件,又需要时间和金钱,更需要宁静的心绪,过去是完全做不到的,这一切只有回到自己的“家”——延安——才有可能具备。
我16岁从农民运动讲习所毕业,到如今再一次迈进校门,其间相隔了十多年,我已经不习惯坐下来读书了,主要是脑子静不下来,也动不起来。一捧起书本,没看两页不是想睡觉就是心猿意马、思想开小差。这样学比行军打仗还艰难。尽管如此,我却很努力。书读了一遍,获得些印象;读两遍,学到些皮毛;反复读,反复揣摩,反复思考,作摘录,写笔记,慢慢就有了心得体会,有了收获裨益。三个月后,这一情况才有改变。这时,读书也读出些兴趣了,静得下心坐得住,自然也不打瞌睡了。
马列学院绝大多数同学与学院工作人员都住在山上的窑洞里。后来我搬到山下住平房,我们小房间住了四人。朱琏[时任延安医科大学代理校长]、郭明秋[蔡畅秘书]、王季青[王震夫人]和我。平房里有一大间是上大课的,说是课堂,却只有一个小讲台、一块小黑板,没有桌子椅子,一律要自己带坐的,在膝盖上作笔记。于是,有的一截木头,有的一方木板,有的一块砖头,有的则席地而坐,讲究些的带个小凳子。这就是我们有时兼做礼堂的教室。
过去我在别处总听人说延安生活很苦。到了马列学院,实际体验之后,倒觉得延安的生活比我们在上海时要好得多。
在上海天天与我们做伴的是酸菜和开水泡饭,而且还经常吃不饱。延安虽吃小米,且壳子多、口感不好、拉嗓子眼儿,但管饱。这很重要。道理明摆着:吃饱肚子比什么都好。延安菜也不错,不是白菜就是土豆,没有断过顿,量又多。当然,井冈山时期也比不过延安,那时南瓜都不易吃上呢!
延安群众很少种菜,也不太会种菜。可是大路菜,例如萝卜、白菜、土豆、红枣都还容易买到,就是猪肉、鸡蛋之类也并不缺,还便宜,一斤猪肉就两角钱。延安人有个习惯,不吃“猪下水”,因此猪的肝、心、肺、肠、肚就尤其便宜。
开始那一阵,每逢星期日我总是到彭儒、陈正人[老红军井冈山战友]那里吃猪肉囊子。我们用装饼干的洋铁盒或搪瓷盆当砂锅,每次都煮三四斤,大家吃个饱。后来陶铸来了,家里便常炖猪肉红枣,请同志们一起来打牙祭,有时还去集上吃一顿“三不沾”。
再后来,主席号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为打破国民党反动派的经济封锁,延安军民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大生产运动。我们开出荒地,种瓜、种豆、种菜、种粮食,自己养猪,自己磨豆腐,集体伙食就更好了。尤其从1942年起,我在延安党校一部几乎餐餐有肉,馒头、包子、水饺也常吃,小米经过再加工也基本不见壳子了。我们还纺线、织毛衣、缝衣裤,真正做到了丰衣足食,陕甘宁边区也更加巩固了。
记得大生产运动中就已经实行了一些“各尽所能,按劳分配”的机制:纺线、缝衣、打毛线都给点手工钱;地里劳动,完成上级任务后,剩下的产品可以留给自己或送人,也允许上市出售。所以,当时劳力好的和手巧的,手里的钱就多一些。
总之,在延安,不但有安全感,而且精神生活乃至物质生活都是很富足的。作为来自国统区的地下工作者,我对延安的体验可能是与众不同的。
曾志与陶铸
陶铸于1940年5月初也由鄂中经重庆来到延安,我们筑起了自己的小窝。不久我便怀孕了,生下来亮亮,就是陶斯亮。马列学院的学业便不得不搁下来了。
那时我们与主席分住上下窑洞,靠得很近,我常抱女儿去他那儿聊天,谈点家常和以往的事情。
主席有时也谈起家乡吃的东西,如湖南的臭豆腐、腊鱼腊肉……说起辣椒来更是津津乐道。他说:“辣椒好啊,吃辣椒有很多好处,开胃通便。延安没辣椒吃,老吃那些土豆白菜,真是没有什么味道!”他还要给我20元,让我给家通信时,让我母亲做些腊肉腊鱼捎来。当然这只是一说而已,不过是他思乡情怀的偶然流露罢了。
有时他也谈到陶铸,说陶铸很能干,那篇论精兵简政的文章,写得好,别人写不出来。
贺子珍和毛泽东
我老惦记着子珍,可又不敢贸然提她,没想到有一天,主席竟主动地说起了她。主席感叹道:“我同贺子珍还是有感情的,毕竟是十年夫妻嘛!”
沉默稍许,主席又说:“但我还是挂念着她的,她长征吃了不少苦,跟我十年生了十个孩子,年头生一个年尾又生一个。我最怀念的还是在中央苏区生的毛毛,部队出发时,孩子站在路边送行,那时毛毛才4岁,没想到这一别就再也见不到了。”
主席谈起贺子珍,谈起毛毛,流露出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伤感,这伤感,过去我从未在主席身上发现过,看到的都是他欢天喜地的大丈夫气概。他还告诉我,在苏区受到打击,从领导岗位上被撤下来后,名义上是苏维埃主席,但无实职工作,又患了病,连贺子珍也不怎么搭理他,强调自己有事情要干。主席说:“我当时就那么想,读书吧!坚持真理,坚持原则,我不怕杀头,不怕坐牢,不怕开除党籍,不怕处分,也不怕老婆离婚,一切我都不在乎,我只一心一意去多读书!”
我相信主席讲的都是心里话。
在毛与贺的分离上,人们总是指责毛,连我也认为主席未免太负心。那天听了他的一席肺腑之言,才感觉到他也有难言的苦衷。
后来,1959年庐山会议,我因肾盂肾炎急性发作,正在家中休养,所以就跟陶铸一块儿上了山。当时谁都没有料想到,这个会后来会开成了那个样子。
在山上,突闻冯白驹[广东省副省长]同志患急性心肌梗死,正在南昌抢救,陶铸立即下山乘飞机去南昌探望,我则随机去看望了贺子珍。
1946年,贺子珍从苏联回到东北时我曾去看望过她。后来,她南下准备进北京,却在山海关被阻,强行让她改路去上海。1954年我曾去过上海,却没有见过她。一晃十年过去,她现在生活得怎么样?
子珍是江西人,江西的领导同志对她很好,所以她时常来南昌住一阵子。她的住所是一栋带一个小庭院的小洋房,比较陈旧了。见有来客,子珍迎到房门口,她一眼就认出了我:你是曾志同志?接着既客气又热情地将我让到客厅。我端详着子珍,不到50岁的人,却像个老妇了,花白的短发,瘦弱的身体,上身穿件洗褪了色的短绸褂子,下面是条黑色的半短裤,赤脚拖双布鞋,手中拿一柄蒲扇。那年南昌酷热,宾馆是用大盆的冰块来降温,而她只能用凉水泼地以度三伏,所以客厅湿漉漉的,两脚像泡在水里。我不由得深深感叹,她和江青境况之不同了。
见我来看她,她十分高兴,滔滔不绝地跟我说个没完,所谈都是她自己的零星家事。她说话有条有理,脑子也很清醒,每当提起毛泽东,她都毕恭毕敬地尊称为“毛主席”,完全不像流传的那样,她有了精神病。
我依依不舍地告别子珍。回到山上我就去见毛泽东,我告诉她我去看望了子珍。
“怎么样,她还好吧?”主席关切地问。
“我看她精神很正常,说话表情神态跟正常人一样,记性也很好,过去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
听了我的话,毛泽东沉思片刻,然后极真挚地说:“我想见见她,毕竟是十年的夫妻嘛!你跟汪东兴同志讲一下,乘江青还没上山之前,将贺子珍接来。”我将毛泽东所嘱之事告诉了汪东兴。陶铸说:“这件事若是让江青知道了,那还了得呀!”所以后来这件事怎样进行的我就再没有介入了。近来才知晓,是朱旦华[毛泽民之妻]和水静[杨尚奎夫人]同志陪子珍上山见毛泽东的。
事后我问主席,久别重逢感觉如何。
主席叹息着摇摇头说:“大失所望!看来她的精神还是不正常。我吃安眠药,她一把抢过去,说是有人放了毒。唉!”这次之后,主席就再也没有见过贺子珍了。
1965年,我去上海治病,看过子珍多次,她也来过我住地几次,讲了很多往事和心里话。记得最深刻的,是她坦言主席不该这样对待彭。可见子珍思考是健全的,有独立见解,政治水平不低。从这点看她不像有精神病。
1976年后,子珍来北京住了一段,我去机场接她;她回上海时我又去送了她。不管怎样,我与子珍是风雨同舟的战友,我同情她,更尊敬她!
延安整风期间 “抢救运动”
在延安整风期间,中央要求同时对全党干部进行一次认真的组织审査,然而在审干中却一度出现了“抢救运动”的错误。记得那是在整风后期,忽然从中共中央社会部部长康生那里传来了一股“抢救失足者”的阴风。
一九四二年初,新组建的党校开学,我调党校一部学习。有天晚上,搭起了台子,架着好几盏汽灯,我们都去听了“失足青年”对国民党反动派的控诉。有位青年姓张,二十岁左右,在台上大讲他怎样被国民党利用,加入了特务组织,又怎样带着任务来到延安混入革命队伍,讲得有鼻子有眼。还有一位姓徐的女青年,大约还不到二十岁,她说她也加入了国民党特务组织,也是打进革命队伍来搞破坏的,她边讲边哭,并大喊大叫说要挖掉国民党特务的眼睛,要剥他们的皮,抽他们的筋,喝他们的血.看到台上的报告人声泪俱下、痛不欲生的样子,我们也都情绪激昂,信以为真。
以后,这样的会隔几天就要举行一次。之后我们以党小组为单位,每个学员都要报告个人的经历,再由小组全体学员背着报告人,进行分析研究,寻找疑点,然后在小组会上向报吿人提出质赃。如此反复多次才有可能得出结论。这样,经历简单的也要半个月才能过关,经历复杂些的,至少要一个月,认定有问题的,半年一年也结束不了.
曾志
没过多久,轮到我在小组里报告自己经历了。我的经历是多方面的,一方面在工农红军、苏维埃、游击队和根据地等公开环境里工作过,另一方面又在白区和国统区长期从事党的地下工作,於是小组自然将我列作了审查重点。
我明白:我做地下工作时间长,环境极为复杂,经常要与社会各界人士来往,也难免要与国民党的人甚至特务打交道,所以,对我这段历史作严格审查是完全必要的,我不应该抱抵触情绪。
我告诫自己:第一,在任何情况下,都要实事求是,不管如何逼供,都要讲真话,即使把我打死,也不能说半句不实之词。第二,态度要冷静,绝对不可与同志们对立;对别人的偏激与过火行为要谅解,要有受委屈与皮肉受苦的思想准备。第三,相信党中央、毛主席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是非曲直终会水落石出。
我从祖父母、父母亲与我小时候的家庭情况回忆起,一直说到来延安前在荆(州)当(阳)远(安)的工作,我一段一段交待,尽量具体、仔细,大概花了五六天才报告完。
最初小组同志只是听,偶尔询问一两句,待我交代完了就让我休息了几天,他们则对我的报告进行研究、分析,提出疑点和问题。
一星期後,转入小组内的面对面责问,人问我答,许多事情都要反复询问,我也必须反复回答。我总是实事求是地对待大家的提问,有则说有,无则说无,绝不信口开河。
这样大约又是一个星期,他们没有从我身上“突破”什么,於是认定我属於顽固不化份子。小组便集中火力对我实行逼供,仍无进展,又扩大为全支部都来逼供,还是车轮战,白天黑夜不让休息,每天都要搞到下半夜两三点,有时则要通宵。
所提问题都是事先作过分工的,只要我的回答不合他们的意,就有人用手敲我脑袋,或把我像皮球那样推来推去,甚至揪头发踢腿。
比较有“创意”的办法是把板凳翻过来,逼我坐在一条凳脚上。
他们认定我是因怕死从闽东苏区逃跑出来的,认定我在鄂西北国民党第五战区做地下工作是特务活动,硬说三十三集团军兵站站长给我的名片是特务介绍信,连我在襄樊平林店被国民党便衣扣押又旋即释放的事也不相信,认为此事有重大嫌疑。
有人甚至想通过整我,弄出材料,再去整陶铸(陶铸时任王稼祥同志的政治秘书,後又调任中央军委秘书长、兼总政治部宣传部长,主管总政治部的日常工作)。
曾志与陶铸
虽然我也被车轮战搞得疲惫不堪,晕头转向,但脑子再糊涂,有一条却是认准了的:绝对不说瞎话,无论别人怎样软硬兼施,武攻文诱,始终坚持:记得就是记得,不记得就是不记得,没讲过一句不负责任的话。
对我的这一态度,有的同志很恼火,他们对著我大喊大叫,駡我是吃屎的,历史比狗屎还臭,駡我不要脸,脸皮比城墙还厚。说别人受审查还掉泪,你却一滴眼泪没有。说我们这样气愤,你却还在笑,分明是死心塌地要跟大家作对!
其实,我有时笑一笑是因为实在忍不住。有的同志长期在军队里工作,过於缺乏社会常识,比如硬说火车只能跑平原,不能盘山行驶,比如硬不承认世上还有什么名片,一定要我承认名片就是特务证,等等。解释、辩白不通,只有一笑了之。
我当时身体并不好,有突然晕倒的毛病。我最怕晕倒过去被别人说成耍死狗,到那个时候,他们再把我拖来拖去,我就非死不可了。所以我在被逼供时总是尽量控制情绪,一休息下来,又尽量想一些愉快的事,并抓紧时间睡觉,以便养精蓄锐,准备应付下一轮围斗。这样,我终於坚持下来了,竟没有在会场上晕倒一次。
全支部对我的车轮战也没有取得他们希望的东西,後来只好又请了其他支部的精兵强将来助战,结果仍是一无所获。
对我的车轮战整整进行了两个星期,他们认为我是死顽固,只好把我先放在一边了。
这以後我倒轻松了,没有了车轮战,甚至没有人再来过问我,我便在一旁看著人家批斗和被批斗。
与叶群同住一室
叶群、林彪
在一部我与叶群俩人同住一间平房,那时她与林彪结婚不久,同志向她提问时,她又哭又闹,回到房间也总是哭哭啼啼。
生活上她也弄得乱七八糟,吃饭的搪瓷缸子和筷子、汤匙,从来未见洗过,吃过饭就撂那儿,下一顿再拿来装饭菜。
学校的厕所很远,她说有病,不愿去,就在房间往洗脸盆里大小便。晚上或清晨有时也用菜碗接尿,然後顺手从门缝往外泼,弄得屋里屋外臭气哄哄。
可气的是,有一次趁我不在,她竟在我的脸盆里撒了尿,我问起,她倒承认得很乾脆:“是我尿的。”
林彪寄给她的新白布,她撕碎打了草鞋,甚至还用新毛綫打草鞋。她的行动显得很反常,很怪诞,我十分看不惯。林彪为什么会找这样一个人呢?
50年代,叶群常去广州,并在市教育局挂名工作了一段,与我接触较多,之後在北京、上海等地又多次见面。久而久之才感到此人并不简单。
初识她的人,都以为她为人直爽、生活朴素、学习也很刻苦。例如她自学俄语时,请了个白俄保姆,天天用俄语对话,房间挂著俄语单词条子,口袋装著学习卡片,坐车、休息,甚至上厕所都要念几句,给人一种孜孜不倦的印象。
其实叶群这人善耍手腕,爱讲假话,很有心计,後来就连林彪也被她弄得服服贴贴,对她言听计从了。
文化大革命开始,林彪地位上升,她野心更大了。记得1966年国庆节时,我因是人大常委,发了上天安门城楼的票。她说,她是在人民大会堂楼顶上观看广场游行和群众晚会的。我问:你为什么不上天安门呢?她说:“还没到时候!”这句话,她是脱口而出的,但恰恰暴露了她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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