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久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茶不思饭不想,两只浑浊的眼睛盯着天棚,呆滞的目光里旁若无人,嘴里喃喃地:“我要回家,回东北老家……”
何老久出生在东北齐齐哈尔市下面的一个小镇。早年在生产队里种地为生,改革开放后第一批办理了个体营业执照——小卖店。将要卖的东西放在西屋炕上,地下并排摆放着散装酱油桶、醋桶、酒桶。农村干活累,男人们不买别的也要打上二两白酒,解解乏。小卖部散酒销量快些。因北大仓酒厂就在齐齐哈尔市,五六十年的老酒陈酿,何老久跟打酒的人介绍说:“好喝!准成!”何老久守着酒桶,累了就找借口整两盅,日子久了得个外号“老酒哥”。他品来品去:“‘一元糠麸’不行,还是‘北大仓’赶劲儿!”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农村生活水平日益提高,人们都买瓶装酒,特别是淡黄色玻璃瓶,外包白色玻璃纸的酱香型北大仓,50度440毫升,深得大家喜爱。老酒哥透过那层玻璃纸,看着那淡黄色的液体,忍不住拆开那层薄纸细看,红色的商标、红色的字“北大仓”,下面还有小字介绍84年获国家“部优”奖。老酒哥来了精神,凡是来买酒的,他都介绍:这是部优产品,东北红高粱酿造,造酒工艺和茅台一样,“整一‘洋棒子’?”买酒人都信任他,买着酒乐颠颠地走了……听说有些商贩牟取暴利卖假酒,把一些人眼睛都喝瞎了,他更加气愤:“真是祸害人!”老酒哥从此认准了北大仓,不仅自己喝,还向亲戚朋友邻居推销北大仓酒。有一年,邻居家孩子结婚,他跟邻居说:“你就喝北大仓部优,好喝还没有假”。结婚的头一天,娘家人听说男方喝北大仓,临时改变计划,提出:咱也不能差,求婆家帮忙弄酒。这不“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儿”么,婆家人有些措手不及,来找老酒哥。老酒哥拿出所有存货,不够。他开始四处张罗,熟悉的小卖部串来一些,又连夜去市里的批发部门联系,最终筹够了娘家酒席所需的一百多瓶北大仓部优。婚礼如期举行,婆家、娘家都开心,老酒哥也感觉自己立了一大功,欢喜了好些日子,逢人就讲自己何如找人、如何弄酒,还不忘补充一句:“弄北大仓,我行!”前几年,近八十岁的老酒哥跟着儿子去了南方生活。老酒哥整日愁眉不展,虽酒量不如从前,但每日还是喜欢整一口。由于南方北方气候差异,生活习惯不同,吃的米、蔬菜也不一样,老酒哥渐渐地不愿意说话,也不喜欢沟通,说梦话全是北方家乡的事儿……一看医生,说是轻度抑郁,还有不同程度的老年痴呆。老酒哥住进了医院,儿子为了哄父亲开心,买来两瓶茅台酒送到床前。“啥台儿能咋地?都赶不上北大仓!”他头不抬眼不睁。儿子无奈,找了好几个酒行,最后买来两瓶“君妃”酒,又送到父亲的床前。“爸,这回你该满意了,君妃,也是北大仓酒厂出的。”“别唬我,这哪是北大仓!整几个女的来糊弄我。红字呢?部优的商标呢?”他转过身去,背对着儿子,双目紧闭,“徐庶进曹营”。一个星期后,儿子又捧着一个礼盒,送到老酒哥的床前,“爸,这回你看看是啥?”老酒哥睁开那双浑浊的双眼,期待的眼神死死盯住礼盒,随着儿子的手拆开礼盒,一双老眼竟放出光芒。坐起,夺过酒瓶,那双青筋暴露的老手,从上到下转着圈摸索着酒瓶,摸得玻璃纸沙沙响。继而,捧到眼前近乎“闻”一样,闻着闻着,两行老泪缓缓滑落,滑过脸颊、滑过嘴丫,颤抖的双手握住酒瓶贴近脸颊、贴到那滴缓缓的泪……儿子先是一惊,呆立着不知所措,不觉眼睛湿润,扭过头去。“看看这商标,看看瓶脖这‘奖’字,还有这几个红字‘北大仓’写得多活!还有底下这几个字,我给你念念…..”“爸,不用你,我给你读:荣获84年轻工部优质产品奖;93年中国优质白酒精品奖。”儿子一字一句,声音洪亮,整个病房都能听到。中午,老酒哥吃了一“二大碗”打卤面,喝了一两北大仓部优,乐得老脸像一朵盛开的花。